毛哥笑着揉了揉他脑袋瓜:“会不会的,都看你自己。”
过了一阵子,毛哥发现小毛弟越发用心了。湖儿本就没什么玩伴,小毛弟同他差的年岁还小,他见小毛弟愿意跟他一块儿玩他那些事情,也很兴头。只可惜这个玩伴学的还少,自己许多得意处,要是不懂的人听了都领会不到其中的高明巧妙。那不如再稍稍花点功夫教教他,往后不是更好玩了?
这么的,当发现小毛弟对哪一块东西想不明白的时候,湖儿就会给他讲解一番,顺便寻些相关的书籍文章给他瞧。于是小毛弟一边上着官学堂的高班,一边还有了个“私塾先生”。他是不知道他跟前这位小先生跟的大先生们有多厉害,他这“二道学生”的机缘,也不是想求就能求来的。
良子大概是被毛哥拖疲了,现在对于干活上课的事情是一点儿挣扎都没了。自己记日常花销和摘录腌菜加工的本子也越来越厚。
这日毛哥见他又在那里翻看,便笑道:“晓得这能耐要紧了吧?”
良子嘿嘿一笑,拍拍腰间道:“银钱说话了,那自然最真不过的。你的话不一定可信,银子的话那绝对错不了!”
说得毛哥也笑起来。
良子知道如今他们这个煤饼炉子的买卖就是毛哥同湖儿商议出来的,包括如今煤末黄泥的配比,煤饼的大小厚度,当日都是算过的。
如今外头比着样子的煤饼也出来了不少,有些比他们便宜,最开始也少了些买卖,如今却又都回来了。反倒是叫他们那么一闹,叫更多人晓得这东西了,他们的买卖比从前还好了。
论起来,头一个是真材实料那是没跑的。可这真材实料四个字落到真的东西上,里头却有不少学问在的。这点他现在看得很明白。
再一个就是那个模具了,那孩子虽同人比划了,不过尺寸机关靠嘴却没那么容易说清楚。现在也有人打制了一些模具,只是用起来都比不上自家这些,速度也远远赶不上。一样的铁块,最后做成什么东西,这里头还就是学问。
更别说小毛弟现在跟湖儿琢磨的那个“大机子”了,那里头的学问就更大了。
良子觉着,“学问”这东西,真是太值钱了!
这可不止是从毛哥这里得到的启示,他家里那几大缸的十香菜,更是活生生的例子。这可是他自己一手促成的,那方子都是自己一笔一划抄下来的嚒。
之前回家的时候,他娘说开坛吃过两回了,鲜香下饭,真不愧是“秘方”!
他壮了胆子拿了些回城里,跟毛哥商议了,先去南城和百行街上的几处酱菜铺子打听,就说自家做了这样的腌菜,问他们要不要货。一家送了一些请人先试试滋味。
结果第二天再去,有一家铺子的老板就在那儿等着他呢。直说他都包圆了,价钱好说,差点拉着不让他再更别的家打交道。
最后毛哥给出的主意,叫他们自己报价格,再跟边上人家打听一下这几家铺子的风评。最后选了一家价钱也合适,已经开了三代人的老铺。
他这里开始往城里运腌菜,他娘在家又赶着做了一批,不过也就能做这最后一批了。——合用的菜没了,往后时气也不对了。
听了他说的价儿,急得他娘老子直问他:“没有别的秘方了?只有这一个的?没有天热了合做的东西?”
良子心里也急啊,赶紧就开始抽空往书楼里跑。可煤饼作坊里又忙得很,他也没空在书楼里坐着细看去。最后还是果子知道了,就索性替他抄了一本。
如今书楼里抄书的人多了,那些“生抄本”都可以售卖,比正经的刻本、抄本可便宜多了。因纸笔墨都是书楼里出的,所以果子抄完了就直接跟书楼里买了来给了良子。
把良子高兴得不成,只是刚出了煤饼模具泄露的事情,他又有些担心:“这、这些方子就在书里头,那什么,不会立马就有人跟着学了吧?那可就……”
果子却道:“良子哥你放心吧!那书上还许多糕饼的方子呢,我就算都背下来,见了那些糕饼也认不出谁是谁,更何况这些腌菜!你要是担心这个,取名字的时候别取跟书上一样的就成了。再说了,这是刚开始,往后做熟了,或者材料手法会改动呢?那就更是独一份的买卖了!”
良子听了直给果子比大拇哥:“书读得多就是厉害,有学问!”——最近他就爱拿这句话夸人。
灵素最近也觉着书读得多的人真是厉害。
她本以为难以自圆其说的针砭之术,原来一早在许多古籍里头有记载,只是都比较散碎。多半说的都是身体发生什么不适的时候,掐揉身上某处可以缓解等话。
虽则她也不担心会有谁因这个疑心她是个神仙,不过编瞎话实在太累人了,所以还是这样“有来历”的好,没人疑心她是自创的就成了。毕竟这东西要能自创,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这么一来,又有另外一个难处了。
燕先生也不晓得哪儿来的这么些“同道好友”,来了这里,听了这事儿,就没哪个肯离开的。他们聚在一块儿琢磨这个事情,可因为都得靠症候和外象来推演,没有她这样“眼见”的便当,许多明明“显而易见”的事情,他们却闹得不可开交。
有一回连着争执了好些日子,灵素觉着实在不成了,忽然想起灵识通梦的事情来。这日趁着其中一位午后在大槐荫下乘凉小憩的时候,她就把那医理的一念放人家梦里了。
等到这位老大夫一梦醒来,几乎是从竹榻上蹦下来的,鞋都没穿,赤着脚就冲进屋子里找人细说去了。
这天晚上燕府大管家带了人拎了许多食盒上来,又搬上来几坛子酒。却是要庆贺这好不容易来的“难关得破”。
还有几个斟了酒自己不喝,先拿去供神,只说这般福至心灵,真是“神仙保佑”。
他们不知道,神仙还想谢谢他们呢!
这灵识通梦的道理她早就摸到了,只是一直没得着合适的机会尝试。她一早发现了,这通过梦去改人识念,最好是“无中生有”的最便当。这人从前不知道这个事情的,你告诉他了,好似白纸上作画,简便清晰。
最怕的是要说的事情,对方早有成见,还同你所说相反有悖的,这就费劲了。要说灵识之能灵素尽有,她在上界虽算神识不济的,可在凡人堆里那根本没得比啊。可就是因为这个,到底这劲儿使多大她心里就没什么把握。
她一早发现这人的识念常是事事相连的,要是自己一使劲儿把人家中间认定的一段给改掉了,谁晓得会不会把人给弄癫了。那可就坏了,毕竟自己是想要帮人的,这好心办坏事的事情还是尽量少干吧。
现在叫她发现了这么一条路子,恰好都是他们想不明白或者根本看不到的道理,自己“神梦显灵”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还正好可以试一试力道的把握。
正在她沾沾自喜的时候,她一个买卖眼看要黄,——搭档叫人挖了墙角了,还就是另一个搭档伸的手。
有了青灰和菌生板,官库那里盖得极快,外头那一排的住家已经能搬进去了。有些心急的人家,人还没住进去,倒是先急着把买卖开起来了。干活的人多,周围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随便卖点什么都是好营生。
之前陶丽芬同灵素说起的情形眼看着就要成真。
这时候绍娘子找上了陶丽芬,却是想找她帮忙往后毛纺行的事情。
绍娘子如今身子也一日日发沉,双羊镇、翠屏镇走了一圈,她打算买几处山,雇人养羊,先把这原料握在自己手里。尤其她看过那些羊之后,带去的两个毛纺行当的老人都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羊,又夸这毛真是天生的料子,更坚定了她从原料源头做起的决心。
只是她如今生儿育女占去不少精力不说,那织绒行也得有人管着,这边毛纺行是新行当,更得要人手了。就算到时候生完了娃,光自己一个也肯定不成。
现在看来织绒行交给陈月娘是可以放心的,底下的老人里头再挑一两个出来给她帮把手就成。灵素指不上,这家伙就是个属猴子的,一会儿上山了一会儿下河了的,且最要紧她对钱财没那么在意,自然也没那么热心了。
齐翠儿实在不是个做买卖的料。如今自己手里的织行都是百十人起的大买卖,同外头的客商要打交道,管里头这许多人也不是光给工钱就成的。这同人打交道,说话行事太要紧了,齐翠儿那嘴实在管不住,好话也能说出孬味来,可怎么好!加上她的性子也服不得众,只念在一直以来的情分,叫她占着份子拿钱吧。
思来想去,就想到了陶丽芬。陶丽芬性子稳,从前有些太闷,如今这几年的铺子开下来,整天同多少人打交道,早练出来了!加上灵素甩手掌柜的性子大家都清楚,这买卖能做这么些年,陶丽芬绝对功不可没。
恰如今她们那买卖眼看着也快做不下去了,她就想拉了陶丽芬到自己那里去。
陶丽芬说得先问问灵素,把绍娘子逗乐了:“她?她恨不得把铺子连房子地都给了你,她好自己逍遥去呢!”
不得不说,这做买卖的人,眼睛都挺毒。
第387章 风起云涌
绍娘子说得没错,灵素如今对这些赚银子的事情早已提不起什么劲儿来了。她当日不过为了一口烟火食一头扎进了凡人圈,如今厨艺早已学到手,各样食材灵境里应有尽有,再也毋需为眼馋一碗大荤面搜肠刮肚地想法子寻钱了。若只照着这个来,她如今很可以归隐深山,寻个地方整天做菜吃饭去。
却又不该做得太真,这人也嫁了,娃也生了,不得不跟着凡人活一回,要不然当不起这个“娘”的身份。这一活才发现,这凡人的日子可真不容易过明白。
好在她有师父。怎么把日子过好,她是跟着七娘学的,自己学了还不够,还一力想把七娘的行事法子教给旁人去。
再之后的所为所图,则是跟方伯丰学的。方伯丰也是苦过来的人。这不是说他当日如何忍饥挨饿受人欺负,而是说他如何捋顺自己的心同外在人事的干系。毕竟他碰上了那么一个爹,要是从此长成一个睚眦必报、孤拐多疑的性子都算情有可原。
幸好他还有个通达的娘亲。且自小跟在他娘身边长起来,性子的底子反是那时候打下的。他晓得这单个的人极难论好坏,总是不好不坏的占多。所以他把自己的着力点放在了“利益众人”身上。不去问单个人的好坏,只求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够叫所有的人都得好处。
比方说高产耐寒耐旱的稻种,适宜的养土法,选育良种的法子,甚或为学的道理和技巧。在他看来,这些是能利于所有人的,他就省得去论单人或者某些人群的好坏对错了,省心。
灵素也跟着他这思路走。之前是做个买卖,想要叫周围人都吃上好吃又实惠的东西。后来发觉自己出手因为没个“本钱”管着,容易不知轻重,所以就索性同人搭伙做。自己出食材和各样菜色点心的做法,让真正的凡人来做具体买卖的主。
这些买卖营生自然也利益了一些人的,只是不多。比不上如今她同谷大夫起头弄起来的针砭之术。这套技法的好处在于,一者与她神识所见的光流光团相通,就她所见,人之肉身都是这些光流缘聚而成的,治病在这上头下功夫,是个更根本的法子;二来这法子几乎不用什么药材,大利那些寻药不便的人,也省了争执某地与某地的药材或者用某种法子养出来的药与野地里长的药到底差了多少药性。
不过眼前她又寻着了另一个比针砭之术更能助益人的法子,就是灵识通梦。
这人受肉身所限,看在他们眼里的东西早已不是这些东西本来的样子,因而生出许多执迷。且人的心神生身,心神上乱了、乱久了,就该显化成肉身上的症候了,岂非又添一苦?
自己若能把这灵识通梦的门路摸清楚了,不说别的,就神龙湖周边的官员们,能有三五个如此间知县大人这般的人物,那边的情形也不至于每况愈下。
且如今看鲁夫子、燕先生这样的大家对教书育人也只能“尽力而为”,因这道理说给他听、做给他看,这当学生的能领悟多少却都得看他自己,先生能耐再大也帮不上忙。若是有了灵识通梦之法,也不消多说了,直接几个梦把该当的理念“种”到他们心里不就天下太平了么?!
真是越想越对路,觉着自己这下才有点神仙的意思了,可算在这凡间修到了一点“真”。
只是这么一来,那什么做买卖挣银钱的事儿她就提不起什么劲儿了,——不够好玩。
是以绍娘子这墙角撬得毫不费力,尤其灵素回过神来,虽从这边分开了,往后的买卖她们还是合伙人!绍娘子现在只管着羊毛的事儿,——毛纺的机子模型还在自家后屋里哪个筐笼里收着呢。
还真是扯不断的因缘!
不过基于之前织绒行里头,绍娘子也没有把自己占的份子和缘由明说,所以这回她也就自己心里作数,倒没有跟陶丽芬来个“竹筒倒豆子”。这神仙也越来越会人的“遮掩术”了。
做过了端阳梦,天气渐渐热了,北官库已经盖好开始招租,没上两天就都租完了。剩下的都直接往官府递申请,要预定还没盖完的那一片库房,甚至有人愿意先付五成的定金来求一个先到先得。
与此同时,官租坊也爆满了,再来的人只能按着先后排号,等搬走一个,才能进来一个。可这里头多少人都是长租的,毕竟年租比月租可便宜多了。尤其那些租单间的人家,多半是夫妻二人带着一两个娃儿,那更不会轻易变动。
从前还有个棚户林可以凑合,现在那里都成官库了,且官府如今也不让胡乱搭棚子住。城里的租金又贵,这里又没地儿了,这就轮到城根村发财了。许多人开始往城根村里寻地方住。
有些问村人租了屋子住,有的算过一回,觉着还是自己买屋更上算。
可这村里同城里还不一样,少有卖屋的事情,除非是一家几枝有一房是绝户,要不就是零碎地块没法用,卖了换整地好盖大房子。
这时候就有心眼活络的人,打起了荒地的主意。官租坊已经住不下了,那自己买块地,多盖些房子,变成一个“私租坊”,坐等收租,不比天天出去寻活计轻省?
这城根村的荒地本来就不多,且如今又有拓宽河道和官路的计划,许多地方都叫官府先划走了,余下能盖房的就更少了。且他们又不呆,这样荒地盖房出租的好事,为什么要让给外乡人?一听说这个意思,里长同几个乡老们一商议,决定就城根村自己来做这个买卖。
到时候里头又能招些人干活儿,又能每年有出息,不是现成的好事?!
于是那些一早打了这个如意算盘的外乡人,最后只好等人家盖好了房子再求租去。没法子,地在人家手上,人家不想卖了。
县城里如今也是卖房的少租房的多。这两年德源县的地价和房价涨得太快了,且县里的日子也确实越来越好过,做什么卖房子?不如租出去,月月有租金拿,且自家这地皮屋子还越来越值钱,不是坐收双利的大好事?
至于遇仙湖边上的就更别想了。那还不如城里的,不仅想买买不到,就算想租也没人会租给你。
茂源商行的老孙头都在牙行挂单多半年了,什么信儿都没有。再另外辗转托了人情去打听,等拿到了消息,越看越心惊,——“这些人都什么时候来这里落的脚?难道这湖还真是个神湖?”
也索性歇了沿湖买宅子的心思,只在更外圈些的地方买了块地,打算自己盖一处宅子住。虽说没法临湖而居了,不过有这么些人在,自己能紧随其后也已经很不错了。
官租坊里越来越多的人排队等着租房,毛哥就同良子商议:“不如我们提前走了得了。”
良子道:“你想好盖什么样儿了?”
毛哥点点头,等拿过图样来一看,良子嗤笑一声:“就这样?还不如我们乡下的屋子气派呢!我说你也不少挣吧?这边的买卖不说,还有码头那边给你分的账,就弄着这寒酸样儿?!丢人不丢人!”
毛哥却道:“我们本是没根没基来这里讨口饭吃的,也是神仙保佑,才有这样的机缘。若是一下子闹得太过了,叫人瞧着扎眼,往后恐怕多是非。这一个地方,总有瞧不上外乡人的人。且越是这样的人还越看不得旁人过得好。加上我们之前买了人家这两块荒地,他们现在只怕挺后悔呢。
“先把院子用土墙围起来,就先盖几间住着,往后再慢慢加盖不迟。反正我们家里也没多少人,有个三五间房还不够?别招人注目才是上上策。”
良子听了叹道:“我可真是服了你了!这钱是你自己使脑筋使力气挣的,想怎么花不成?偏是胆小,怕三怕四的,随便你吧!哼,要是换了我,我就在家起一个三合楼,再后面加一进后楼,青砖漫地,还得是刻花的……”
毛哥听了直乐,道:“好,好,等你把一年的腌菜菜色都捋清楚做出来了,我估摸着要不了两年你就能住上三合楼了。”
俩人耍着贫嘴,到底还是把事情先定了下来。之前在煤饼行打墙起棚子的时候已经同当地泥水工打过交道了,这回还是先去找的姚瓦匠,通过他找的人,等摆过样,就开始备料盖房。
毛哥不想太扎眼,就准备盖两进三间的房,到时候他住前头,叫果子同小毛弟住后头。两边再加盖上灶间和茅厕,就算齐活儿了。
来干活儿的泥水工同姚瓦匠要好,虽见毛哥这屋子大小和材料都只算寻常,还是笑道:“不容易,你们外乡人真是厉害得很了,这么点大的孩子就能做起营生来,还能买地盖屋子。可把我们这些本地的都比成小鸡仔了!”
毛哥只说不敢,姚瓦匠却道:“你只看他一个人在这里,谁还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人家也是有大人帮着的,要不然他哪儿学来的这手艺!”
那几个想想也是,想必是家里大人在别处做买卖营生,看县里好了,才选了在这边落脚。说笑两句,也没有谁会追根究底。
等晚上毛哥良子同姚瓦匠一块儿吃饭,说起白天的事儿来,姚瓦匠道:“咱们在这里没有根基,越不张扬才越稳妥。宁可叫人瞧着只觉着平平,也别让人觉着我们多了不起、能挣多少钱似的。没好处!”
毛哥听了紧着点头,还把自己的想法也说了,姚瓦匠听了直夸他行事妥当。
只良子看着他们俩心里发笑,“这里人说什么他们外乡人都‘能干得厉害’,却不知道还都‘胆小得厉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