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周妈妈还记得自己本来是来说什么的,便拿着那一张家谱给祯娘详详细细说过每一个人的性格位置。到了最后还道:“其实这些人交往有些多,到底是亲戚,有些事情也要一起去。不过少奶奶却不必深入了,毕竟是这个过往,有个面子情就是了。”
祯娘一时心里都有些笑了,实在不知这位周妈妈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恨。算起来她给周世泽做奶娘的时候周世泽家早就起来了,应该没受过那边什么亏,真的是这样耿耿于怀?
祯娘不说什么只是笑着点点头,看看怀表上的时辰,也知道今日差不多就在这儿了,因此道:“是清清楚楚的,只是这样谱儿能不能请妈妈给我,对照这个倒是清楚一些,免得漏下哪个。”
这有什么,周妈妈立刻答应下来,临走前道:“今日只说了一家,之后两日我再与少奶奶说宗族里头头面人家和一些与家里有来往的,说起来也并不多,毕竟关系也远了一些。只有一位周世鑫少爷,与咱们家虽远,但却因为住在一条大街了,常常是交往的。只是因为家里没得女眷,倒是少了后宅交往,以后可以看少奶奶的。”
又说了几句,这才送走了周妈妈。晚间的时候,祯娘就在灯火下头看文妈妈她们整理出的小册子,一时想着事情,与文妈妈道:“这样看来是真的简单的,虽然我见这人家是个‘卧虎藏龙’的,可有人不喜欢,倒是少了我费心了。”
周妈妈的态度正是周世泽的态度,那家人再麻烦,既然是周世泽的意思不许相交。那么她这个新进门的媳妇自然之友‘百依百顺’地‘听从’了。
文妈妈自然晓得祯娘说的是个什么意思,她心里也是赞同的,不过这时候她确实要提醒着祯娘:“虽说是这样,小姐也不能大意了。这样的人家就是做麻烦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个不好,防着些罢。”
想了想,文妈妈又道:“况且这才一家,谁知道宗族里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另外还有似乎从没提起的外家,虽说说过是小人家,人口也不多,不用多大心思。但到底是外家,其中还有姑爷叫舅舅舅妈的,再如和也有道理。”
听着文妈妈如临大敌地郑重说这些,祯娘忽然忍不住笑起来――谁家新媳妇没有这些,自家却想着样样都是致命杀机一般。真个是这样,那天下女子还要不要活了。因此拉住了文妈妈的手臂道:“妈妈今晚好睡,别再忧心这些了。有什么好忧心的呢,总归是哪一个女子都要交际的亲戚,到时候有这样多的人帮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祯娘心里同时也想到了这些人日日在对面窗前钉住的人――真当她没看见么,不能够的。话说只要丈夫站住了,别的不过是应对罢了,有什么麻烦。
是的,丈夫,忽然她这样想道――明日就在窗下修剪一回兰花罢,花儿老闷着都不精神了。
第84章
京杭大运河, 又称京杭运河或大运河,自隋唐时修建使用至今, 也有好几百年。而运河北起北京, 南至杭州, 流经天津、冀中、鲁地、江苏和浙江, 沟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和钱塘江等水域,全长数千里。自隋朝修建后,在唐、元以及本朝时期都有延伸、扩宽, 这也是因为如今江南一带在全国米粮供应上不断加强、南北客商运输需求日益加大。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背靠大运河可谓是得天独厚。即使因为海运缘故,大运河不再如往昔一般独占鳌头, 但是依旧是流淌着利润的黄金水道。这沿途城市都是发运河财,一路看过,往往是人口密集、商贾往来、车水马龙, 全都不输于江南繁华热闹的样子。
祯娘过去并不曾出过远门, 游历过古迹名山。话说这时候除了一些跑货的客商、赶大车的、船夫水手, 也实在少见有远离乡土的。至于云游天下的学者和四处为官的官员, 那又是凤毛麟角了。
然而她也曾发过宏愿, 说是将来能行万里路――这本是读书人都该有的志向,偏祯娘一个女孩子也是读书专心的,因此有了这个想头。况且她常常看山川游记, 耳闻不如目睹,也是真个勾动了游历的心肠。
只是她再如何有愿望, 这样的事儿也是看机缘的。这时候路上也不是随便好出的,为什么人说一辈子不出门才是福气,路上有什么凶险可说不准。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女孩子――尽管祯娘不觉得自己女儿身有什么不好,但是限制和危险更多些却是真的。
这一回就算是逢着机缘了,一路从金陵出发,途径镇江、扬州、高邮、宝应、淮安、宿迁、大王庙、台儿庄、韩庄、济宁――然后左拐如黄河。不要说依托大运河,沿途有多少古迹,就是黄河沿线也多得是可看。
只是一样,到底路上不是休闲玩闹,周世泽的假有限,还要赶着去太原成亲。祯娘并没有真的下船游览过,至多就是在船上看看运河两岸风光,品一些该地的风土人情罢了。好在太原也是古城,到时候只怕要看腻的。
不过心里有些不甘还是的,这明明就是近在咫尺了,却是正经看看都不成――不光祯娘觉得有些无趣,就是她身边伺候的丫头也都了无生趣。毕竟都是鲜花嫩柳一样的年纪,图个热闹新鲜。可是这些日子却只能在船上方寸之地走动,比家里还窄的多!若说开头还有些坐船的新奇,到后头就连这个也不剩下了。
祯娘倒是还好,自己有的消遣。往往开了书箱子看书作文也能过得,只是练字之类差着一些,毕竟船上再平稳也不如案上,动静是有的。
只是苦了几个小丫头,并没有什么差事,只能在三步大的地方走动。就是一些譬如掷色子、打叶子牌的勾当也不能够的,让周家船上的人知道难道不说闲话。还当是顾家没得好教养,底下人这时候在船上就是要赌博喝酒的。
然而做些绣活儿消遣也难,祯娘只看白玉和几个小丫头做祯娘,也让她们少做一些:“这一针针把精神心血扎进去,就是在家里也该少做。何况这船上的地方,常常有些摇晃,头昏眼花不是更快?”
还是一些媳妇婆子让她们艳羡,不比她们这些没出阁的姑娘,少了好些顾忌。平常就只在船后、甲板上走动,或者在自己舱房里也能随意开着窗子,好歹没那么闷。更别提到了停泊港口码头,往往也是她们和小厮采买。不采买的话,几个人结伴还要在港口逛逛卖些玩意儿呢!
为了这个红豆等几个格外不得安静下来的还一起来求祯娘――本来该和文妈妈说的,但是文妈妈必然不应因此只对祯娘道:“小姐,到了下一处港口,我与丁香几个也跟着妈妈们下去一回罢!上一回几个妈妈孝敬你的木珠手串不是赞过好,只是样式不甚合心意。要是咱们去,带来的玩意必定是小姐喜欢的。东西不值什么,只是小姐难得到这些地方,也是新鲜意思。”
祯娘哪里不晓得她的意思,只是却不点头。一个是文妈妈不准的事儿,她也不会随便就应下,倒是让文妈妈没脸。一个是没个男子,这些女孩子随着老妈妈下船闲逛,这里可是个鱼龙混杂的港口,真有什么事儿才是追悔莫及。另一个则是附带小事儿了,她自己有些郁闷,既然她是个玩不成的,那就大家一起守在船上罢。
――事情直到了济宁才有不同,本来像是寻常一样停泊港口,却有周家一个媳妇过来道:“少爷让给少奶奶送来这个,让少奶奶换件家常些的衣裳,一会儿让人来接少奶奶。”
祯娘接过送来的东西,就是一封信而已,打开来看竟是邀约祯娘一同游历济宁古城――一般人见这个只怕立刻就觉得不妥,哪有这时候见面的未婚夫妻!但是祯娘只当没看见,立刻进了舱房按着周世泽所说的打理。
只吩咐红豆道:“快些来,给换个家常些的样子,只当是新婚妇人外出的打扮也爽利一些!还有你自己,叫上将离,也都换身朴素一些的,到时候好随我出门。”
红豆手上不停,立刻照着祯娘所说的做,只是做到一半才回神这是怎么一回事。要是将离子夜可能会劝着一些,换成红豆就只是红着脸问:“真有这事儿?这可真好,早在这船上呆地厌气了!只是这事儿是怎么成的,小姐也不好出门啊。”
一般地方确实不好出门,一个是祯娘新嫁娘的身份,怎好随意出入另一个则是路上也没在哪儿停留超过两日的,既然是这般又有什么游览机会。这一回倒是恰好在济宁,这可是大运河与黄河交集处。
要知道大运河到底是人工开凿,虽然有的部分是天然河道,但大部分还是人工河道。因此不像天然河道形成本就是‘水往低处流’,河道高低、水流大小全部只能靠各处钞关的闸板调节。用闸板把各段水截住,使上游水位增高,到过船时候就开闸放水,这才能顺利通航。
也因为是这个操作,往往到了钞关就要多停留一两日,赶上开闸放水才能走。而且这济宁更不同,因为交汇黄河,比起别的钞关更加麻烦凶险,不是一两日能成的,只怕这一回要耽搁三四日。
三四日在这里盘桓,周世泽立刻想到的是带着祯娘出去玩儿去,这一点上两个人倒是不约而同一拍即合想到一处去了――既然是这样,礼法上的事情就不消提及。毕竟这一队也只有周世泽与祯娘两个主子,他们做了决定,谁能拦着?也就是嘀咕一回。
祯娘自己打开了梳妆镜,笑着换了一对缠丝红玛瑙的耳环,道:“没得什么别的事儿,你们姑爷带我们一起出去,说是见识一番运河城市的样子,是白来了。也是为了以后别人问起一路经大运河和黄河的,竟什么都不知。”
然而更深的意思却没这么多道理,只不过就是周世泽自己想要见见祯娘就是了。这话儿他信笺里没说,祯娘也不晓得。
周世泽此时已经下了船,换过一身宝蓝色的直身,外头还罩着一件天马皮大氅,似一个寻常富家公子一般就在码头上等着。一会儿不见,便催问身边的小顺儿:“你说怎的这时候还没接来人,不是早就送去信儿了?”
小顺儿只得道:“少爷也该想想少奶奶怎会和您一样!换衣裳梳头发什么的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的,您只放心等着罢――只是有一样,您当真少奶奶会应您?您这什么主意呀,这时候见面不说错了礼仪,只说很不吉利!少奶奶心里介怀会不会不来了?”
本来还有些担心的周世泽这会儿却是老神在在了,只是轻轻踹了小顺儿小腿一下:“行啊,在这儿等着我呢!只是你这可是白弄了,你少奶奶自然会来的――既然我是不介意这些事儿的,她自然也不介意,你知道什么。”
“我确实不介意,这些事情都是虚的。真是好夫妻,那么就是百无禁忌也该是白头到老。真个没得那样缘分,凭人再用心,不敢越雷池一步,也不见得能有好结果。所谓忌讳,就是这样了。”
正在周世泽与小顺儿说话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这样道,周世泽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自然晓得是祯娘到了。便是立刻转身,见到眼前亭亭玉立的一个女孩子,做的是新婚妇人的打扮,头上挽着堕马髻,只有两支小凤钗装饰,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斗篷,只看得见底下露出一点莲花纹的红色褶裙边。
周世泽见她就喜欢,明明是有两年不见了,不说却没有一点生疏,就连新婚羞涩都没有。上上下下看过祯娘一回,立刻把她斗篷上的兜帽给拉了上来,道:“这北边可比你们南边要冷的多。”
然后回头对小顺儿道:“方才听见了?你们少奶奶说的才是对的,你们跟着我也许多年了,远远不如少奶奶知道我。”
至于小顺儿心里嘀咕的‘咱们要那么知道你做什么?’‘你不是有少奶奶就万事都好了么?’‘咱们都是普通人,不晓得你们那些没个说法的想头。’这样之类的,周世泽自然不管。
祯娘听到周世泽对自己的叮嘱却是回道:“哪里这样说,我瞧着北边的冷还不及金陵。金陵冷起来不是阴冷潮湿么,只觉得骨头缝儿都是冰渣子。若真个出门,鞋子没个干爽的时候,至于这北边,我如今所见,就是风是刀子一般,疼在外头了。”
想起金陵的冬日,周世泽也不得不承认人家虽然是江南,却比北边还难熬也是真的了。不由感叹道:“我常听一些掌柜说,如今九边和关外来的皮子常常是送了南边去的,正是这些年南边越来越冷,才流行起裘皮来的么?”
祯娘想不到他还会与自己说起生意经,便道:“也是这样,我家海上有船,有时候回程经过高丽也多带一些皮子之类,贩到南边来利润也大――话说你家做这个生意么?到时候可直接和我来说,中间钱不必让别人赚去了。”
周世泽根本不清楚家里生意,他只不过两样做得好,一样是选对人,一样是抓紧账。这时候说这些他不见得有个所以然,只是为了祯娘一个‘别人’心里妥帖,立刻笑着道:“这是当然的,到时候到了太原我让平常管生意的掌柜来与你说。”
按理说虽然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说法,新媳妇想要与夫家的生意融会贯通都是没那么容易的,毕竟中间牵扯到两家的利益。正常的做法应该是一点点试探着来,不过这时候周世泽这样敞亮干脆,祯娘却是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似乎他们两个本该如此。
倒是旁边的小厮丫鬟都低下了头,心里纳罕原来自家小姐/少爷与姑爷/少奶奶是这样的。这样和睦随和熟稔,这也是很难得了。两人本来见得也不多,中间又是两年不见,还是这样,难道世上真有上辈子就认得的缘分。
周世泽和祯娘两个自然不会晓得这些人的嘀咕,当下就相携着往城里去。要知道这济宁也很有可看的,祯娘早听过名头,这又是一路憋闷过来――周世泽又是随着祯娘。于是底下人也手脚很快,叫来了车马。
车马行当里的人最会看人眼色,虽然祯娘一行已经往朴素里打扮了,但看隐隐气度也知道不是一般富贵人家。于是一个个都是加紧小心伺候的,谁不知道这些人最是大方,到时候招待的好了,赏钱也是不必提的。
只是眼见两人是一对夫妻,倒是一些只适合私底下给老少爷们介绍的地方不好去。只得着力说些名胜古迹,又有好客店的,问他们去不去。
为着稳妥,都是要回船上过夜的,自然是拒了。只是这些车夫向导也不气馁,只接着说着济宁城有甚好吃的好玩的。
要知道天下精华大多集中在大城,只除了这运河沿岸,依托运河往往是大发其财。譬如这山东鲁地,最前头的既不是知府所在济南,也不是孔府所在曲阜。数一数二的就是济宁和临清,都是靠着运河的。
而‘济宁’一名的出现是在元至元八年,升济州为济宁府开始的。是因‘济水南会泗,北会汶,州居其中,故以济宁为名’。又因巨野一带曾被河水淹没,而任城‘地势高亢,关津险阻’,‘可保安宁’,故名济宁。
这名字也不算辜负,自元代起途径济宁的京杭大运河全面贯通,在数千里的大运河的滔滔河水的供养下,济宁果然是成为了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繁华地方――要知道贯通南北的京杭大运河地位何其重要,说是帝国的政治经济命脉也不为过。
而济宁恰恰位于这黄金水道的中点,交汇黄河,说得上是大运河的脊梁。正所谓‘一条大运河,千里碧水流,帆船首尾衔,都过济宁州’。这里闸口众多,过往船只到济宁必须落帆停船等候提闸放水方能通过,每日最多时停留上千艘船只。正因为如此所以说济宁是大运河的咽喉之地,是江北最大的码头和物资集散中心。
每日里河道内帆樯如林,舟船如练,官船商舟,画舫游艇,千帆竞发,百舸争流,船工摇浆击水,拉纤号子响彻云霄,河两岸百物堆山,商贾云集,南船北马,人烟拥簇,酒楼歌馆,笙歌喧嚷,一片热闹繁荣景象。
祯娘一行人就这样入得济宁城,祯娘本来就是在金粉繁华地长大的,见到这不同于江南风光的北地热闹,也不由得感叹:“‘运河流水千古流,流到济宁古渡头,画里帆船江南来,船到码头货到州。运河流水千古流,流到济宁古渡头,画里帆船江南来,青山隐隐水悠悠’‘十里人家两岸分,酒楼歌馆相映闻,上下楼台火照火,往来车马人拥人’,难为这些写诗作文的人,倒是形容的恰恰准了。”
周世泽不知道这些,也不在乎这些。他只是在车上挨着祯娘坐了让小厮在外头买了一些本地的各色点心干果,放在祯娘面前给她剥果子,一递到她嘴边,似乎是有点满不在乎:“这些算什么,太原也不差什么,到时候到了太原在带你到处去耍――再说今日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能出来?”
祯娘晓得他是明知故问,却不接茬,只是微笑着摇摇头。周世泽如何不知道这姑娘是在与他假装,猛地凑近了祯娘,小声道:“怎么不知?你真不知的话就我来告诉你罢。”
祯娘被他说的耳边痒痒的,强忍着不动弹,一下脸上倒憋出一层薄薄的红。周世泽惊奇她竟然;脸红了,还当她是羞了,越发靠近,祯娘再不能忍了只得躲开道:“知道的知道的,是你安排的,正是托了你周少爷的福气的!”
这时候周世泽才是有些满意了,只是还有一样不喜欢:“怎么叫周少爷,就没得一个别的名字。”
祯娘却是难得孩子气皱了皱脸,小声道:“不然叫什么?我与你你我相称也就够了,至于别的,些相公、夫君,一时换不过来――况且还没到时候,你急什么?”
祯娘自然已经是周世泽的妻子了,甚至从定亲开始就可以这样认为。但是还没行礼,这就又差一点儿,所以说这样说也有道理。周世泽一时没得话,可把他郁闷的要不得。过了一会儿才又腻到祯娘身边小声说话,却是祯娘一时没听清了。
祯娘只回了一句‘你方才说了什么?’,周世泽只得又凑到她耳边道:“你就提前与我说一次又怎么了?”
祯娘一时都被这话里的无赖意思和孩子气惊着了,心里最多的感觉却是像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不疼,只是有些痒痒的。她回过头去看这将要成为自己丈夫的男子,眉峰深刻,眼珠子又黑又深。她伸出手指尖划过他的眉毛,轻声道:“夫君――”
周世泽欢喜过了,一下把祯娘抱了个满怀,又小声道:“再叫一声!”
祯娘这时候却再不理他了,只当自己当时不知道是怎么鬼迷心窍!忍不住拿出手来在脸边扇风,见周世泽看自己,也只得若无其事道:“看我做什么?我身上穿了件毛衣裳,这手炉也烧的太热了!”
周世泽自然不会去拆穿,只不过挨着祯娘坐着,继续给她剥些干果。祯娘也不再管他,真的去看外头风光――一开始还是为了躲开周世泽看她,后来就真是觉得各处很值得看。
特别是下车后在各处古迹游览,还有周世泽,不晓得他是不是属狗的,明明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竟是能带着祯娘往那些有意思的地方去。
大运河为济宁流来了消息、金银、技艺、人流。竹器业、药材业、铜器业、皮革业、酱菜业、烟草业、点心业等百业并举。当铺、钱庄、粮行、茶楼、饭店、戏院、会馆、夷人教堂等遍布大街小巷。运河河畔弦歌杂,南门内外灯火通明,大街小巷车马辐辏,城内城外路纵横。
朝廷命官、贩夫走卒、军阀官吏、貂裘豪客、富商大贾、金钗玉坠、名伶艺女、莺莺燕燕、簇簇胭脂、青红帮、□□、拆白党、白相人、小偷流氓、□□骗子等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在济宁这个水旱码头汇聚而来――说起来祯娘和周世泽也不过是这些人里头罢了,一齐凑出了这济宁的繁华热闹,游人如织。
这其中有许多小人家儿女在这车水马龙之中,不见一点礼教,随意笑闹,若是在那些彬彬有礼的人家看来只怕就要皱眉头。可是祯娘却不觉得有什么,她读书明理,最爱读的是《诗经》,为的是其中的一点‘真’。
周世泽与祯娘是想到一处去的,只在济宁三四日,他俩就像是普通人家新婚夫妻,竟然真的做到了笑闹无忌。两人后来做人人称羡的好夫妻几十载,却从来没忘记过这一回的济宁城。
时光太欢乐,两人几日游乐玩耍。倒是一时忘了这不是桃花源,船要往山西去,他们还要经历太原事情,那又是不同的了。
第85章
山西本就是在帝国之北, 近邻蒙古草原,抵御在边疆第一道。这时候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 外头总是大雪扯絮一般纷纷扬扬, 滴水也成冰。若不是有大缘故, 人家都是窝在家里守着炕床过冬。
还能活泛一些的大概就是一些大户人家, 赏梅赏雪,各种节气佳节,或者各家红白喜事等, 呼朋引伴一大群,总是交际应酬不断的――就是没有这些事情, 自在家里也冻不着这些人,依旧如常过日子罢了。
“怎么, 也该到了罢!”问这话的是一个老妇人,看起来也是七八十许的人,慈眉善目, 还在小佛堂里, 手上拿着一串念珠。若是第一次看的只怕觉得就是一个大家族的老祖母, 慈祥的不得了, 谁也想不到这位就是曹老太君, 当初那个狠毒妇人。
旁边是她儿媳妇的老妇人张氏道:“母亲料地一点也不差的,昨日晚间才收到信儿,说是已经进了山西了, 估摸就是这一两日该到了。不过母亲何必这样盯着,再怎么说这也是同气连枝姓周的, 到时候还不是来家下帖子请人观礼,自然是有分晓的。”
曹老太君却是轻轻哼了一声,道:“你也是老了没精神想这些事!说起来这些事我哪里想管,人家老太君在我这个年纪只用每日喝孙子孙女玩过一日,享些儿子孝顺的清福就是了,难道我不想?”
说到这里曹老太君把手上念珠往身前一放,道:“我是没那般命好罢了!我如今撒手不管倒是舒服了,底下那帮子没用的怎么办?人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却是上辈子欠他们的,丢不开手。你记得,这一窝周家的男人都不成,正是靠着家里的女人才能安稳度日的!”
张氏如何能不知道这些,这些年来她不是见着的么。当年自己丈夫如何得了这千户官的传承,不正是靠着眼前婆婆的筹划。至于之后这个家里没得寸进,不说像如今周世泽一样奋进,眼见得就要升。就说想族里那个周世鑫一样,经营些家业出来都不能够。要不是一代代的媳妇挑的好,算是把家里扛下来了,只凭着那些只会养狗遛鸟包小□□的周家男儿,这偌大的一家早就颓败的不成样子,如今的架子都搭不起来了。
对于这个婆婆她是一惯不敢有什么反驳的,因此只低着头道:“我比不得母亲,看这些事情不明白。只是我看这周世泽和他父亲一样不是个好摆布的,既然是这样咱们做什么事儿又有什么意思?他是个男子汉,只要他自己立得住,旁人也没法子。”
曹老太君轻轻念叨:“是呀,男子汉!我们家里倒是有些好女子,我底下几层的媳妇就不说了,还有这些女孩子,个个都是好样的。但凡里头有个男子,我哪里还要这样呢,这世道还是要看那些男人的。似我那‘大儿子’一样,虽然只生了一个儿子,这儿子也只得了周世泽一个。但是都争气哇,于是万事不愁!你说我生这许多有什么用,少生些我还少些气!”
这边周家因为家住鼓楼东巷,又被称作鼓楼东周家。说起来自曹老太君起已经五世同堂了,虽然第五代还没有一个成人的,但是人丁兴旺是真,到现在已经是上百丁口的大家族了。一般老太君该是心满意足的――满堂皆是自己儿孙。
但是曹老太君却是没的话,真觉得自己少生一些,后头媳妇们也少生一些才好。毕竟又不是那些穷苦人家,等着儿子争水争地,怕拳头少了就有人欺负。如今里头都是没用的,多一个还嫌多一分开销,全是吃闲饭不干事的!
曹老太君想自己当年,刚刚挤走‘大儿子’的时候是何等志得意满,只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能为的,靠着老公和儿子,将来再不用怕了。如今才明白那不过是一个开始,自己这一辈子就是劳碌的命格。
这时候只对张氏吩咐道:“我何尝不晓得和周世泽那小兔崽子没什么好说的,看清楚了那就是个石头――话说周家男子的硬骨头怎么都长到他家里去了!但是他不是有本事,眼见得就要发达,只要有机会就靠上去!不然看着家里就越来越落魄?更何况如今他有个新婚妻子,看看是什么人罢,说不得是个机会。”
祯娘不知道自己还没在太原落脚,就早早有人打着她的主意了。过得一两日她果然就要在太原落地――原本打算的是自黄河干道进入支流汾河,一路往太原。只是这时候一截黄河都被封冻住了,不能行船,是坐车来到太原的。到了太原城外,再等着周世泽安排花轿马车、人手等来接就是了。
这一点倒是和没有完成的婚礼是一样的,祯娘等到花轿进来又安安稳稳坐进去,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了。然后围绕着她的花轿,就有她是嫁妆队伍十里红妆,而周围鼓乐齐鸣,百子鞭炮噼里啪啦。
然后就是队伍绵延着往周世泽家宅院所在的估衣街而去,这一路上有的是人看热闹。只说山西有钱,但大家平时见的并不一定有多少,像是祯娘这样的嫁妆排场也是在哪里都少见的。可不是有许多小人家女眷都倚着门看热闹,议论一回。
“好大的排场!竟是没见过的。就连之前刘大户与孙大户家结亲也不见这样的排场,要知道这两家在太原都是头面人物!如今却给个外地来的人家给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