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对于李文宁的疑问, 李倓却是不置可否,稍稍顿了顿, 然后才含糊其辞的回答了一句道:“想起一些事情来了?”
“啊?”李文宁心里觉得奇怪, 便也就直接问了出来,“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李倓轻声开口道:“我只是想起, 妥--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便是萧六娘的十五岁生辰。”
李文宁微微一怔,瞬间恍然,“十五岁的生辰, 及笄礼!?”
这么一说的话,她倒是也反应过来了, 李倓看到一直簪子所以想起了及笄礼, 倒是并不轻,只不过,李文宁自己的十五岁生日,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再加上身边的亲近之人恰好没这个年龄段的,所以之前根本才没注意到这些。
李倓微微颔首。
那支簪子
萧燕绥因为本人特别宅, 所以, 她在长安城中行事可以说是素来低调,只不过,身为萧嵩唯一嫡亲的孙女, 萧六娘这个身份,却是一直都有很多人知道的。
这一次,萧嵩突然致仕回乡养老,朝中官员大都有所耳闻,那萧六娘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竟然随着祖父萧嵩一起回了老家的事情,本就不是秘密,尤其这事硕导出来,多少还是有些值得令人称奇的地方,所以,消息流传的自然就更广了。
--萧燕绥此举,放在明面上,所有人都会赞叹一句,这个孙女愿意回老家照顾祖父,称得上是纯孝。
可是背地里,自然是有人吐槽她傻,觉得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竟然离开繁华热闹的长安城回老家,简直是脑袋不好使,以后怕是要连婚事都耽误了,虽说兰陵萧氏的女儿不愁嫁,可是,门当户对、文采风流的小郎君终究还是有数的,人家在长安城的各种宴集聚会上早就看对眼了,早早离开这种社交环境的萧燕绥,根本就是排除在了这个圈子之外。
自然也有人觉得是萧家长辈此举欠妥,便是要照顾孝顺家中长辈,也该是儿子儿媳亲自随侍,弄个尚未及笄、根本就是小孩子的孙女过去算个什么事?
虽说萧嵩身份很高,可是,便是他想要养一个孩子在身边,也应该是带着以后能够继承徐国公府的嫡亲的孙子在身边教导,弄回去个孙女这是干什么?尤其是徐国公夫人贺氏都还在长安城里没跟着一并回去呢!
毕竟,唐朝贵族女子地位虽然颇高,可是,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女孩子家,终究还是要家中的母亲、祖母教养的。
像是萧嵩这样对自家的晚辈从一开始就颇为随意的就少,然后等他真的亲自教起孙女来的时候,那传授的内容更是从来百无禁忌,恨不得连他当初领兵打仗的心得都一并交了底,像是萧嵩这么教孙女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唐朝贵族女子多彪悍,可是,唐朝传承至今,真正拥有强烈的权力欲望,并且切实的将自己想要左右朝政的想法付诸于行动的女人,其实也就只有武则天、太平公主、韦后、安乐公主等寥寥数人,而且,就这凤毛麟角的几个女人里,还大多数是互相影响再加上母女相承……
或许是萧嵩还任着宰相的时候,便散漫久了,以至于,对于萧嵩的想法,大多数人根本不曾细究。
可是,对于东宫来说,萧嵩即使一早就溜了,毕竟也还是正顶着太子太师,李文宁自然也就十分清楚萧嵩和萧燕绥这祖孙二人临别长安城之前的动静。
念及此处,李文宁眼珠一动,也忍不住的说道:“萧六娘如今随祖父萧相公在兰陵老家,或许到了冬天年前便会回来吧,到时候筹备及笄礼倒是也来得及。”
李倓却是摇了摇头,收回之前落在那支簪子的目光,对李文宁说道:“我之前从萧悟聊起过,听他的意思,萧六娘一时半会儿怕是并不会再回长安城中……”
“那她的及笄礼怎么办?”李文宁下意识道。
“不清楚。”李倓眉心微蹙,却很快又掩饰般的舒展开来,面上神色间再不露丝毫。
及笄礼,乃是嘉礼的一种,说白了,其实就是古代的成人礼,把女孩子的头发簪起来,示意已经成年可以嫁人了。
像是兰陵萧氏这样的世家大族,对于家中嫡系女子的及笄礼,一向是非常看重的。尤其萧燕绥还是萧嵩膝下孙辈如今唯一的女孩,独她一份的事情,自然就显得更加重要了。
不过,看到刚刚那个缀着西域宝石的簪子,却并非勾起李倓关于及笄礼思绪的原因,毕竟,萧燕绥的生辰,其实他一直都记得。
真要说起来,还不如说,是那支簪子上面的宝石样式太过特殊。
时人的发簪、珠玉,多仿效真实吉祥之物,再辅以精巧设计,而且,考虑到中华文明自古以来的偏好,以及因为切割工艺的限制,唐代宝石大多仅经过粗略的打磨和雕琢,再镶嵌到金银饰物上,便形成了整体风格就是偏圆润、弧形的特点,偶有方形,也是棱角微弧,缀满繁复的祥云、珍兽等刻纹。
像是刚刚那支簪子一般,上面的西域宝石似乎经过切割,并且制成了极为方正、棱角鲜明的模样,说真的,一看就不像是符合当时主流审美的模样,卖不出去反而是正常的。
偏偏,看到那些棱角分明的西域宝石,李倓却不由得想到了萧燕绥,想到了她以前随便涂鸦的小图样。
从那些花样上看,不难猜出,萧燕绥似乎格外喜欢形状规则、棱角分明的东西,和这会儿的主流审美还是存在着明显的差异的。
这些关于萧燕绥的不同于旁人的微小的特点和偏爱,落入了李倓的眼中之后,越是反复琢磨,自然便越是让人困惑,然后便忍不住的想着她,想了解关于她的更多的事情……
因为距离,就连他自己都不曾敏锐的察觉,那些情不自禁的好奇就这样成了喜欢。
离开长安西市后,也还没走几步,李倓和李文宁便在朱雀大街上,又遇到了几个熟人。
正和几个好友一起骑马外出的柳潭,看到李文宁后,不由得第一个勒紧缰绳,嘴唇也忍不住的随之微微动了动,“郡主。”
彼此都不是什么生面孔,不管这些人中是否有人和东宫立场相对,至少在表面上,双方都微笑着互相打过了招呼。
瞥见柳潭难得有些局促的腼腆和看向李文宁是的热切,李倓不由得微微垂了垂眼帘,却并不不流露丝毫。
这一小小的巧遇后,双方很快互相道别,李倓和李文宁姐弟二人一起回了东宫,待到兄长李俶回来,李文宁自然是将今日在路上说起了萧燕绥及笄礼的事情告诉了李俶。
“如今时间倒是还颇为充裕,大哥倒是不妨提早和阿耶知会一声,也好有个章程。”李文宁轻声对李俶说道。
——李文宁的言下之意,也无须赘述。毕竟,萧嵩虽然离开了长安城,不过,长安城中的很多人,却并不会忘记他。
甚至于,正因为萧嵩已经远离了朝堂,他的言语态度,不会再直接影响到朝局,所以,作为一个主动致仕、毫不恋权,且和圣人关系亲近融洽的老臣,这种客观,反而会使他更得玄宗的信任……
看了李倓一眼后,李文宁很快便又补充了一句道:“三弟也说了,依照萧悟之言,萧六娘十五岁的及笄礼时,很可能并不在长安,也不知道徐国公府对此究竟打算如何安排……”
李倓稳稳的坐在一旁,似乎颇有几分认真的听着阿姊李文宁的话语。
殊不知,正被他们三人说起的徐国公府上,身为母亲、且知道自家女儿今年真的就完全没有回来过年以及举办及笄礼打算的裴氏,只会比他们更加的发愁。
还是盛夏,裴氏便已经开始支使着手下的婢女,将给女儿新制的秋装打包装好,打算等着下次送信的时候一并送去。
“整天跟我说她要怎么盖新房子,你说六娘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告诉她阿娘一声,她最近长高了些正胖了些没有呢?”裴氏蹙起细长舒扬的远山眉,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的同身边的婢女念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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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等到李倓独自一人再次经过长安西市时,不由得再度想起了那支簪子,仿佛鬼使神差一般,李倓根本不曾多想,便直接去了那家经营着珠玉宝石的首饰行,从西域商人手中,买下了那支宝石独特的簪子。
待到将其拿到手之后,李倓坐在书房里,看着桌案上摆放着的这支簪子,一时间还有些微微的发怔。
女子的发簪,他是用不上的,甚至于,李倓根本就没想好,要拿这支簪子怎么办,根本是稍一走神,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簪子都已经买好握在掌心里了……
没了周围其他首饰宝石的辉映,这支经过了简单切割工艺的宝石,在书房桌案上的光芒显得越发突出。
难得的迟疑片刻,李倓的手指轻轻的碰了碰棱角分明的簪子,想起萧燕绥手心随意的涂鸦,还有她和他说话时还会弯起眼睛的模样。
对着簪子上那几块漂亮的西域宝石晶莹微凉的质感,李倓几乎都要被它闪到了心里,想得多了,不知不觉间,便蓦然又是一阵令人心神恍惚的悸动……
第108章
几日后, 玄宗携杨贵妃前往倚靠骊山而建的行宫华清宫避暑游玩,太子李亨及东宫诸人、玉真公主、万安公主、宁亲公主等人, 乃至朝中一些大臣, 俱是一同随行。
华清宫本名温泉宫,乃是取自此地山中有温泉之意,成为历代皇帝避暑游玩的别宫后, 几经扩建,如今,已是规模辉煌,倚靠骊山峰峦走势而铸,高低错落、玉殿朱阁, 曲折萦回,层层叠叠, 似有千重楼台相连, 矗立在苍翠山峦之间,交相辉映。
东宫之中,李俶、李倓和李文宁三人,自然也在随行而来的名单之中。
当晚, 华清宫的夜宴之上,琼楼玉宇灯火盈盈, 宫殿之间, 千株松柏在风中影影绰绰,因华清宫中温泉遍布,夏日间更是水汽缭绕, 雾意朦胧,在月光下美不胜收。
李倓和李文宁姐弟二人坐在一起,还在小声低语的说着话。
“今年在这华清宫中的人,似是比往年更多一些。”李文宁的目光略微扫过宫宴上的人员数量,大致推测道。
“嗯。”李倓手中还漫不经心的捧着白玉杯盏,杯中果酒甜香四溢,他却只是做样子一般的稍稍沾了沾唇,并不当真饮尽。
过了一会儿,李倓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同李文宁低声轻笑道:“杨国忠,还有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贵妃的娘家人差不多都到齐了。”
其中,秦国夫人身边,除了她的夫君河东柳氏柳澄外,还有柳澄的弟弟柳潭也在旁边。
这么一大群人,在往年华清宫的宫宴上,自然是没有的。
李文宁的嘴角几不可见的微微一抽。
“还有那边,”李倓对着另一个方向,向李文宁稍稍示意了一下,看着那位鬓发斑白的年老夫人,饶是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李倓,言语间都不由得染上了几分迟疑之意,微微拧眉道:“那位夫人是……太后的亲妹妹?”
玄宗的母亲昭成皇太后窦氏早些年便已离世,后来,金仙公主也早早香消玉殒,玄宗和自己仅剩下的唯一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玉真公主自然是感情深厚。
对于太后的亲妹妹窦氏,玄宗也一直都带着些许远远不同于旁人的孺慕之情。
玄宗正和自己的姨母窦氏笑着说话,然而,李文宁的目光却是落在了窦氏身边那个年轻曼妙的美丽女子身上。
“那个小娘子是?”李文宁自己想了想,确定自己此前从来不曾在长安城中见过她。
李倓只是略微瞥了一眼,见那妙龄女子一直都是搀扶着窦氏的姿态,想来是早就习惯了如此,心中便略微有了些成算,随意道:“既然是随窦老夫人一同前来的,自然便是出自张氏的女孩儿了,应该是窦老夫人的孙辈吧!”
李文宁微微点了点头,她自己和李倓的猜测差不多。
如此一来的话,那个张姓女子此前一直都随父母在南阳,今日可能才是她第一次出现在长安城众人的面前,李文宁看着她觉得有些陌生,实在是在正常不过了。
李倓和李文宁粗略的将今日宫宴上看着有些面生的人一扫而过,彼此之间则是自然而然的交流一二,自然是根本不曾引起旁人丝毫注意。
然而,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不一会儿,在玄宗的授意之下,那张姓女子便同太子李亨站在了一起,说说笑笑,妙语连珠,竟似非常合得来。
坐在远处僻静角落里,却一直都将这一切收入眼中看得真切的李文宁简直是目瞪口呆。
李倓除了最初的讶异之后,倒是很快回过神来,他把声音压得极低,除了他自己和李文宁之外,几乎完全不会被第三个人所听到。
“上次,大哥还说,圣人有意为东宫挑选一位新的太子良娣……”顿了顿之后,李倓声音轻柔却意外笃定的说道:“想来,这边是新的太子良娣的人选了。”
李文宁:“……”
因为心中一直都还惦念着前太子妃韦氏,这些时日来,李文宁就连面对自己的父亲太子李亨时,都有些本能的躲闪和逃避,完全不想和他说话。
如今,竟然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骤然得知,对面那个妙龄女子很可能便是玄宗属意的新任太子良娣,李文宁的心情之复杂微妙,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李倓的性情一向冷淡,便是推测并见证了这样一件事,他脸上的表情都一直是冷冷淡淡的,相当绷得住,只是私下里同李文宁低声说道:“那女子出自张氏,又是窦老夫人的亲孙女,圣人自然知道他们的身份,今日此举,也似乎颇为信任东宫的样子。”
李文宁轻轻的应了一声。虽然也觉得世事无常,不过,若是圣人愿意多信任太子李亨一些,对于东宫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那张氏女子本身的出身有些一般,可是,却架不住她的亲祖母乃是窦太后的亲妹妹,这种能够和玄宗扯上关系的亲近之人,放在如今如履薄冰的东宫之中,简直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李文宁刚要收回目光,漫不经心的一瞥之间,柳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
片刻后,李文宁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
然而,就坐在李文宁身边的李倓,却是飞快的瞥过去一眼,清楚的瞧见了秦国夫人杨氏竟是含笑伸手,轻轻的推了一把柳潭,至于她口中笑着说了什么,却是完全听不到了。
而在另一边,因为韦家和杜家被牵涉其中的两次大案,以及短时间内遭遇的两次婚变,使得太子李亨即使自己侥幸脱身,这些天似乎依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面容凝肃,眉心皱起,不见半点笑意。
然而,面对着五官精致、秀丽可人、并且自小能说会道、妙语连珠的张氏女子,尤其是想到了玄宗选中她作为新的太子良娣,张氏女子这一身份背后所隐含的回护关切意义,太子李亨原本的压力和惊惶之感几乎是顿消,谈笑间,面上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就在这时,被秦国夫人轻轻推了一把之后,才终于鼓足勇气的柳潭,也终于出现在了李文宁和李倓的面前。
听到似乎隐有几分不安的脚步声,李倓抬起头来,静静的打量了一下柳潭,然后微笑着开口同他打了个招呼。
两个人虽不熟悉,不过,却是早就认识。以至于,过来是想和李文宁说话的柳潭,发现自己不管说什么都还要再多面对一个李倓之后,甚至都有些要打退堂鼓了。
“郡主,”柳潭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的落在了李文宁的身上。
李文宁:“……”
听出他刚刚还十分平稳的声音里,面对着自己的时候,反而开始隐隐发颤,一时之间,李文宁也微微一怔,旋即便是忍不住的轻轻晚期了嘴角,露出了点温和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