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杜良娣被贬为庶人之事,与她并无什么干系,可是,或许是因为前太子妃韦氏被废之故,对于境遇多少有些相仿、甚至可以说是更为凄惨的杜良娣,一时之间,李文宁也忍不住的平生了几分感同身受的伤感之情。
思来想去,心情愈发沉郁的李文宁索性站起身来,打算纵马去长安城外散散心。
李文宁深知,即便此时东宫已经从杜有邻被诬告一案中脱身,看似无恙,可是,两次未能成功的李林甫只会更加疯狂,东宫此时的情势依旧十分敏感,她骑马出去,在城外走走散散心可以,若是在这个时候再去城外的庵堂之中看望前太子妃韦氏,却必然会落入其他有心人的眼中……
即便因着前太子妃被废一事,对自己的父亲太子李亨难免的心生芥蒂,可是,李文宁依然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闭了闭眼睛,长舒了一口气,反正在家中穿的衣裳足够轻便,李文宁也懒得再去换一身男装,心烦意乱之下,甚至没有再叫上弟弟李倓,直接便牵着马出了门,径自向着长安城外跑去。
长安城的天气本就炎热,夏季午后,这会儿的日头更是灼烈,路边的树叶都被太阳烤得打起了卷。
因为酷暑,路上行人都比别的时候稀少,那些躲在棚子树荫下面的小贩汗流浃背,也都被惹得露出几分昏昏欲睡之感。
到了长安城外,放眼望去,郊外河畔也没有几个人影,满眼的草木竟似都被太阳给照射的蔫着头。
李文宁下了马,放开缰绳任由爱马自己去找地方喝水吃草,至于她自己,则是一路走到一棵树下,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直接背靠在树干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李文宁背靠在树上,都有些昏昏欲睡之后,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呼声,“这位小娘子--”
李文宁闻声抬起头,一眼望过去,那位手里还牵着李文宁的马往这边走过来的年轻郎君登时把后半句话给卡住了,顿了顿之后,立即转而道:“郡主?”
李文宁也是微微一怔,“柳二郎?”
柳潭所出的河东柳氏,自然也是名门世家。
然而,李文宁会认识柳潭,却并非是由于此故,而是因为,柳潭的兄长柳澄之妻乃是杨贵妃的八姐。前不久,杨贵妃被赶出宫回了娘家,多少人都在一旁看笑话,谁料,不过几日功夫,玄宗便想念杨贵妃想念得茶饭不思,更有高力士亲自前往杨家,将贵妃接入宫中……
而后,或许是为表安抚之意,玄宗更是封了杨贵妃的几个姐姐,其中,柳澄之妻便是新晋被封的秦国夫人。玄宗对杨贵妃竟然如此荣宠,一时间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便是出自东宫、身为地位颇为特殊的李俶、李倓和李文宁兄妹三人,都不由得啧啧称奇。
宫宴中,李文宁免不了的和那位秦国夫人打过照面,碰见过两次之后,和这位柳潭柳二郎,自然也就认识了。
略微迟疑片刻之后,柳潭抬手示意了一下手中马匹的缰绳,这才开口解释道:“刚刚在那边,看到这匹马没人牵着似要走远,想着主人或许就在不远处,便带它寻了过来,没想到竟能在此地遇见郡主。”
李文宁伸手接过了缰绳,微微颔首,轻声道:“多谢柳二郎。”
那柳潭一直看着李文宁的手指握在缰绳上,方才收回目光,略微踟躇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的问了一句道:“郡主在此地,可是有何要事?不知是否有在下能帮得上的地方。”
李文宁终于抬起眼皮,定定的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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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月初,萧家老宅需要翻建的那个院子里,几间主屋的房子毛坯全都已经按照萧燕绥要求的图纸式样完工了。
至于地暖盘管、暖气管道的走向这种问题,萧燕绥以前毕竟没真的干过工程,唯一的经验便是装修自己的房子的时候,施工队在家里干活,她站旁边围观过那么一次。这次要自己亲嘴动手了,所以,她得先仔细琢磨琢磨、研究研究,确定好思路再下手……
至于特意留下来的窗户,则是在等最近刚刚烧制成功的石英玻璃的工期。
古代的工匠本身其实并不懂什么化学物理,他们所凭借的,就是自己一直以来上手过的真经验。等到现在有了萧燕绥的插手参与,其实就是让传统的手工和现代实验所必须的量化结合起来,实验嘛,想要准确的数值,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逐一排除错误的数据,结果自然就出来了。
只不过,那些石英玻璃毕竟是新制造的,不管是在工艺上还是实际操作上,都还有挺大的提升空间,夸张点说,那些已经出产的玻璃,在通透度上,说是一天一个样也不为过。
鉴于此,萧燕绥也就没急着要成品,打算等那些熟手工匠们再练练手,毕竟这个翻建的老房子,全都装修好了之后,萧燕绥是打算给祖父萧嵩的,不管是玻璃窗户还是地暖,自然都要弄得十分妥帖才行。
小猎犬亲昵的把脑袋搭在萧燕绥的腿上,任由萧燕绥用手指轻轻的撸着它油光水滑的皮毛,低头垂眸对着好几版新制成的玻璃,琢磨这些不够白亮通透的玻璃能干什么用的时候,阿秀突然走了过来,敲了敲门,提醒道:“六娘,明日便是当地郡守家小娘子的及笄礼了。”
萧燕绥顿时抬起头,一脸恍然,“哦对,你不说我都要忘记了。”
阿秀见状,只是笑笑,又道:“六娘明日亲自过去的话,可别忘了和相公说一声。”
“嗯,我等会儿找阿翁吃饭的时候再说。”萧燕绥点了点头,想了下,说道:“你再去看看之前准备的礼物,可别出什么纰漏。”
阿秀自然是点点头,“婢子明白。”
待到阿秀去看之前就准备好的贺礼之后,萧燕绥收回目光,伸出一根手指,用指节在玻璃上轻轻的敲了两下,听着这一下发出的清脆的声音,仿佛和小猎犬商量,又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及笄礼,唉,想起这事我就头疼……”
第104章
又轻轻的揉了一把小猎犬的脑袋, 萧燕绥这才将小猎犬从书房带到了院子里,看着它自己回了新搭的小窝之后, 才转身出了院子, 去找祖父萧嵩。
“阿翁,”萧燕绥走过来的时候,萧嵩正在自己一个人摆弄着棋子, 看见自家孙女了,登时笑了笑,冲着她招了招手,“六娘来了,正好陪阿翁一起下会儿棋。”
下棋水平着实堪忧的萧燕绥一脸淡定的坐在了萧嵩的对面, 抓起两颗棋子,在指尖把玩了一会儿, 直接开口说道:“明日便是郡守家小娘子的及笄礼, 我之前接了请帖,打算过去瞧瞧。”
萧嵩点了点头,之前阿秀为那位郡守家小娘子的及笄礼开始准备礼物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了。
“去吧, ”萧嵩一边摆弄棋子一边笑道:“若是在那宴会上认识几个谈得来的朋友,平日里出去玩耍也能热闹些。”
只不过, 话虽这么说, 其实萧嵩心里也清楚,自家孙女明日过去,也无非就是接了请帖去走个过场, 代表萧家给那郡守一个面子,传达出一种两家关系友好的信息罢了。
毕竟,在南兰陵郡中,就连郡名其实都是起源于兰陵萧氏一族,萧家作为当地的顶级门阀望族,周围根本就没有能和兰陵萧氏比肩的世家。
萧燕绥当初在长安城的时候,不管是那燕国公府上的张岱,还是和萧恒关系不错的杜二郎等人,彼此之间都是差不多的出身,就这样,萧燕绥都没能和几个人玩到一块去。
别人家差不多年纪的小郎君小娘子,大都喜欢成群结队的出去玩耍,也就只有萧燕绥,从小就喜欢在家里宅着……
如今,到了萧家老宅,周围年龄相仿的小郎君小娘子从身份上就几乎都差了萧燕绥一截,在这种情况下,很难不出现人家互相之间亲近,将萧燕绥边缘化的情况,更何况,萧燕绥连主动去凑热闹这点可能都不会去做,如此一来,双方理所当然的没有什么交集,没准连表面功夫都不用去做了……
待到翌日一早,萧燕绥乘车去了当地郡守的府中,而后发生的一切,也的确就如萧嵩所料。
作为如今能够代表萧嵩乃至整个兰陵萧氏的人,萧燕绥即使年纪尚轻,也绝对称得上是非同一般的贵客。
以至于,她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到场的时候,那郡守索性带了自己的妻子亲自来迎。
再然后,作为萧家唯一亲自前来的客人,身边又无其他长辈,萧燕绥就这么一脸淡定的坐在了最前面的贵客的座位,位置基本就是和那些同龄的小郎君、小娘子的母亲们挨着……
对方还有些面面相觑,萧燕绥倒是颇为自在,简单的打过招呼之后,就开始坐在那里走神当壁画了。
到了最后,除了阿秀将礼物送出去的时候,得了郡守家的小娘子亲自过来一声郑重的道谢,萧燕绥干脆就没和那些同龄人待在一起过。
一直到及笄礼结束,萧燕绥作为贵客,依旧是第一个从从容容的上了马车离开时,阿秀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就、这就结束了?”阿秀简直匪夷所思道。
萧燕绥扭头瞅了她一眼,略微挑了挑眉,“不然呢?”
毕竟,没有萧家其他长辈在,萧燕绥亲自过去,就算她再怎么年龄小,那也是代表的兰陵萧氏,萧嵩都认可了自己这个孙女当家管事的事实,当地的其他人自然也就对此事持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
“……”阿秀顿时无话可说。
在郡守家的宴席上安安静静的坐了一天,回了家后,萧燕绥先换了衣服,然后去了萧嵩的院子,陪自己的祖父一起坐下来用晚饭,顺便祖孙二人也能说说话。
期初,话题还有那么只言片语是关于当地郡守的,不一会儿,萧燕绥便直接转了话题,说起了水泥和玻璃的问题。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反复尝试原料配资,萧嵩之前略微提了一句的高强度水泥,萧燕绥已经帮他搞出来了。
甚至于,除了高强水泥之外,就连快干水泥,萧燕绥都顺便实验了个大概。
“具体配方和操作说明在我书房里,不过现在写的有些乱,我还得稍微整理一下,阿翁,等我回头再拿过来给你。”萧燕绥随口说道。
萧嵩:“……”
他从萧燕绥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家孙女是干大事的人,只不过,萧燕绥这般行动力,依然还是让萧嵩着实惊了一下。
萧燕绥手里还攥着筷子,吃了口菜,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细嚼慢咽的咽下去之后,便继续优哉游哉的说道:“对了,阿翁,就像是你上次说的这个水泥,我觉得,用来修路、或者修建堤坝应该都还不错。”
修路这套其实可以暂时略过,毕竟,唐朝这会儿又没有载重量特别大的交通工具,不像是在后世,如果修路时的承重不够,那种运货的大卡车很容易就把路面压坏--说白了,唐朝这会儿的水泥路,只要认真的修好,损坏的可能性就很低了,道路养护部分的成本相对来说是非常低的。
不过,南方容易发生水患,尤其水位上升时,水库、河道面对的风浪的冲刷和水压,却是实打实的,相较之下,自然是用水泥去修筑这些工事时,更需要注意一些。
“……”发现自家孙女思虑这么周到,原本对那玻璃也颇为好奇的萧嵩,一时之间,愣是没好意思再追问两句。免得萧燕绥以为他又想要,然后又是接连许久的忙活着实验,只等着什么时候有了结果,然后就这么坦坦荡荡的先给他送过来了。
虽然说自家小辈孝敬长辈,在什么时候说出去都是长脸的事情,可是,面对自己一直疼爱的宝贝孙女,萧嵩这么个一辈子都混不吝的人,一时之间竟然还真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只不过,萧嵩不提,这会儿也找不到别人能听她念叨的萧燕绥却还是继续说道:“前面生产出的玻璃我已经试过了,通透度方面还可以再提高一些,等回头装在窗户上,阿翁你一瞧就明白了。”
“好。”萧嵩笑眯眯的应和道,除了这个字,他似乎也没别的能说的了。
萧燕绥抓着筷子想了想,感觉玻璃这种日常用品,除了日常生活中使用,一时之间,她还就真的想不出什么别的能够让人耳目一新的用途了……
正走神呢,突然之间,萧燕绥的视线所及之处,旁边案上一盏烛台正端方在那里,萧燕绥突然就想起了许久之前自己徐国公府做过的银镜反应了。
当时碍于生产条件限制,萧燕绥不太好自己鼓捣出平面玻璃这种其实成本十分低廉的东西来,以至于,她那一面小镜子,直接就是用水晶打造的,往上面镀银、等于直接将那水晶给毁了的时候,饶是在实验开支上从来不手软的萧燕绥,都忍不住的心里一哆嗦。
如今,平面玻璃已经做出来的,即便是那些以她的挑剔眼光来看,通透度有些不够的,也完全可以将玻璃切割,然后通过银镜反应,镀上银液,随后,不管是作为镜子,还是作为通过反射可以提亮光线的灯罩,都可以直接用起来了。
想到这里,萧燕绥手上吃饭的动作都随之变得快了一些,只想赶紧回去,将银镜反应的过程写出来,然后适当的改一改。
毕竟,如今有了高温窑,想要给玻璃镀银其实都不是一定要通过银镜反应了,完全可以适当的改善一下工艺流程……
并且,像是切割玻璃、镀银这种工作,那些有着多年经验的工匠、手艺人完全可以做得比她更加细致,而且,他们的经验本身就是基于这个时代的,萧燕绥碍于工业水平的不同,有些部分都是直接选择了放弃,而对于那些熟手的工匠来说,没准反而会有一些别的简单替代方法可以解决问题。
晚饭后,萧嵩默默的看着自家刚刚还在走神发呆的孙女也不知道又想到什么主意了,就这么一阵风似的很快走远了,他倒是也没拦着,甚至还有些自得的觉得,多亏了他致仕回老家的时候,把六娘带回来了。
——比起长安居大不易的徐国公府,想到鼓捣什么东西的时候,还是天高皇帝远的自己老家地头上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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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安安心心的窝在老家萧家村上,一边破土动工盖房子、一边还在搞实验和研究的萧燕绥,繁华富庶的偌大长安城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之前虽母亲回娘家,于是在裴府小住了两日的萧恒和萧悟兄弟两个,在后知后觉的弄清楚了柳勣诬告杜有邻的案子后,只觉得一阵背脊胜寒。
萧悟毫不掩饰的皱起眉头,喃喃道:“外祖父那邻居,叫做裴敦复的,这都交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诬告岳父然后弄得自己和岳父两家一起家破人亡?”
萧恒横了他一眼,也微微收敛了面上的笑容,略微沉吟道:“这事扯上了东宫、又被李林甫盯上,自然是小事扩大,一举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只不过,圣人知晓之后,却是并不愿意触及太子,强令结案,可不就这样惨淡收场了?”
“东宫……”说道太子李亨,萧悟都不由得嘴角一抽,“听说圣人正在给太子物色新的太子良娣?”
第105章
萧恒略微挑了一下眉, 看着自己的弟弟,半晌, 轻笑一声道:“你这消息倒是灵通。”
萧悟抬头就白了他一眼, “我在书院里,平时接触到的同窗比你多。”
“这倒也是。”萧恒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笑了笑, 这才颇为玩味的继续说道:“东宫之中,按理说,有品级的女人,应该是会有一位太子妃和两位太子良娣,再下面的就暂且不提了。此前, 太子李亨身边,有名有姓的人物, 其实主要就是韦太子妃和杜良娣二人, 如今,这两人皆已被废,太子的东宫之中,可不是连个像样一点的女主人都没了么?”
萧悟撇了撇嘴角, 摸着下巴说道:“再一再二不再三,有了这两人的前车之鉴, 便是傻子也该清楚, 东宫的女主人不好当啊……”
萧恒听着自家兄弟的感慨,不觉莞尔,揶揄道:“太子妃虽然被废, 可是,韦氏离开东宫时表面的名义却是因为她要削发为尼出家。并且,太子妃在将来是会名正言顺的执掌凤印成为皇后的,所以,至少在目前,东宫应该不会再轻易迎娶下一任太子妃。”
话语稍稍一顿,在萧悟挑眉瞅着自己的目光下,略微沉吟片刻,萧恒继续笑道:“对于如今没了女主人的东宫而言,倒是称不上是龙潭虎穴,不过,朝局变换中,随着太子一起胆战心惊却是少不了了。至于这新任的太子良娣能不能坐稳,还要看圣人究竟会为太子李亨相中哪家的女儿……”
萧悟顿时露出了一脸牙疼的表情,拍了拍额头道:“反正和咱们家没什么关系了。”
兄弟两个面面相觑,想到不久前才向圣人致仕便立刻回老家的祖父萧嵩,尤其是自家祖父的脑袋上其实还顶着太子太傅的名号,这么一想的话,当真是忍不住的想要为祖父的深谋远虑啧啧称奇了。
东宫和李林甫之间的明争暗斗,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事到如今,也多亏了萧嵩当时宁可任由老妻独自住在贺家阿姊中都要赶着时间回老家了,否则,他要是走得稍微慢一点,长安城这一池浑水,当真是躲都躲不开了。
和萧恒八卦完,萧悟很快便开口道:“我去给六娘写封信,和她说说这些天长安城的事情……”
萧恒摆了摆手,还忍不住的笑了一句道:“你倒是会做好人,什么事情都和六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