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到了这个时候,李倓却轻轻的松开了一直拉着她的手, 眼睛里带着些淡淡的笑意, 摇了摇头,“萧三郎和萧五郎都在上面了,你快过去吧!”
萧燕绥闻言驻足, 转过神来看着他,片刻后,萧燕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好, 回去的路上小心。”
李倓也随之点了点头,看着手里还提着兔子灯的萧燕绥脚步轻快的走进去上楼去了, 一直等到她的身影从楼梯处消失, 方才转过身来,毫不犹豫道:“走吧!”
那两个一路跟在他身边的护卫连忙走了过来,凑近了之后,低下头来轻声问道:“我们是直接回东宫吗?”
李倓的脚步微微满了一下, 扭头瞅了他一眼,“想什么呢?先去找大哥和三姐。”
那两个护卫微微一愣, 刚刚因为遇到了燕国公府上的小郎君张岱, 所以,李倓才和李俶、李文宁三人才不小心走散了的,而且, 那会儿人员拥挤,一片混乱的,也没有人顾得上更多,自然也就不曾像是萧燕绥这般,开口直接喊了一嗓子约定好了会面的地点。
李倓就算不看这两个护卫的表情,也知道他们的心里肯定是在想,为何自己知道去何处寻失散了的李俶和李文宁两人,当即漫不经心道:“三姐此前便说了,今日出来赏灯,定时要去看东边城墙处的景致的。”
如今他们三个不小心走散了,在密集的人群中找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李俶和李文宁又不傻,他们之前闲聊的时候,又只提了这么一个地方,如今,三个人自然是要去“提前约定”好的地方碰头。
那两个护卫这才心中恍然,虽然愣了愣之后,还是有些忍不住的自己在心里偷偷的腹诽,既然一早就想到了要去那处和李俶、李文宁两人会合,为何,刚刚还一路陪着萧家的小娘子绕着弯的逛街放孔明灯、猜了半天的灯谜不说最后还得亲自把萧六娘送过来……
萧燕绥自己上了楼之后,自然是直接坐在了萧悟和萧恒的桌边。
茶楼中虽然掌着灯,可是,夜里的烛火灯光毕竟不如白天的阳光,一路走来,萧燕绥小小的身影,都随着灯火的微微摇曳而变得影影绰绰起来。
“哥,让你们久等啦。”萧燕绥一伸手,自然有婢女上前,轻轻的结果了小兔子灯,灯芯里的蜡烛还在燃着,这个小灯笼自然也就不能随意的放在旁边了,以免不小心将灯笼烧坏了。
“怎么只有你自己?”萧悟微微睁大眼睛,看向萧燕绥的背后,却依然空无一人。
“李倓已经走了。”坐在桌边,萧燕绥端起杯盏,轻轻的抿了一小口水润喉之后,才平静的回答道。
“他倒是走得干脆。”仿佛一击重拳打空,萧悟愣了愣,然后才别扭的扁了扁嘴,小声嘟囔道。
萧恒倒是笑得一片从容,只是随口问了一句道:“刚刚我只看到了李倓,难得这次他竟然没有和李俶、李文宁一起。”
萧燕绥眨了眨眼睛,瞅着他,“和咱们一样,也是不小心走散了的,嗯,今天毕竟人太多了。”
萧恒听了,顿时失笑,“是啊,每年的天街灯市,都会如此热闹的。”
萧燕绥也笑了笑,随口说了一句,“热闹也是好事。”
尤其,越是寻常百姓有精力有闲心去热闹,就越是说明,如今的年景不错,去年一整年都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秋日里收了粮食,百姓安乐,家中尚有存粮,否则,每日为了果腹之食尚且要绞尽脑汁,哪里还有兴致去过什么上元佳节、看什么花灯?
倒是萧悟,还在旁边小声的嘀嘀咕咕的念叨了两句什么,只是,他自己都故意没怎么弄出声音,萧燕绥和萧恒便也只是笑笑,并不多问。
旋即,萧恒又压低声音,神色间不带任何变化的轻轻告诉自己的弟弟妹妹道:“刚刚在人群中不小心走散了的时候,便是碰巧偶遇,可是,若是在这茶楼中小坐,可就不好说只是萍水相逢了。”
顿了顿,萧恒轻描淡写般的评价道:“李倓乃是出身自东宫之人,每日谨小慎微了些,倒也得宜。”
“明白了。”萧燕绥随口应了一句。
萧悟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好玩的东西,倒是并没有却琢磨萧恒所言,只是目光落在了萧燕绥身后婢女手中所持的兔子灯上,有些好奇的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这个兔子灯好看!”
萧燕绥冲着身后的婢女招了招手,重新拿回兔子灯之后,直接就提在手里和萧悟坐在了一起,“好看吧!我也觉得,这个兔子灯做得还算精致。”萧燕绥笑眯眯的说道,“它刚刚还是猜灯谜的奖品呢!”
萧悟眼前又是一亮,兴奋道:“六娘你去猜灯谜赢的的兔子灯?”
“没,”萧燕绥继续摇头,“李倓答的题。”
萧恒没说话,只是轻轻的笑了笑,毕竟,自家妹子什么水平,自己心里知道。
萧恒是真心觉得,自己这个妹妹非但不笨、甚至在鼓捣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的时候,还聪明的可怕,只是,单就认字、背诗、说文解字这方面,萧燕绥的能力就变得只是寻常了。
“……哦。”萧悟刚刚兴奋起来的劲头,顿时就又没了,过了一会儿,才忍不住使劲瞅着萧恒,还可怜兮兮的念叨道:“我也想去猜灯谜。”
“那就去吧!”萧恒终于松口放了话,“只不过,要先等六娘休息一会儿。”
“这个自然。”萧悟毫不犹豫的点头。
与此同时,萧燕绥三人在喝着茶、吃着点心闲聊的时候,刚刚才赶到了东边城墙处的李倓,自然也已经发现了李俶和李文宁的身影。
李倓旋即走了过去,恰逢此时,又是一阵烟花绽放。
站在高处一望,几乎将整个长安城都收入了眼中,市井纵横之间,人流攒动,一片灯火摇曳的花灯璀璨之景,伴着盛大的烟花,刹那间便照亮了半边天幕。
只是少年模样的李倓,眼眸深邃,漆黑的双眸映着灿烂的烟火,有一瞬间的光华闪烁。
刚刚一起放飞的两个孔明灯,想来这会儿也早就已经融入了这一场是盛大的烟花之中。
“真漂亮。”李倓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是啊!”李文宁的唇角也带着喜意,然后才转过头来笑着看向李倓,关切道:“刚刚怎么这么久才过来?”
李倓也并不隐瞒,却也并非一言一句的详细解释,只是笑着简单道:“碰巧遇见了妥——徐国公府上的萧六娘,便先将她送到了她的兄长处,然后才绕路过来的。”
“是了,今日上元灯市,大家都出来玩了。”李文宁笑着说道。
倒是李俶,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然后才转过身来笑着玩笑了一句道:“萧家那位小娘子,倒是每次都容易遇到些小意外。”
“今天人太多了呀!”李文宁倒是不以为然。
李倓也只是笑着“嗯”了一声,便不再说其他。
·
上元佳节的热闹灯市过去之后,长安城中便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转眼间,便已经出了正月。
朝中的大臣们早就已经各自开始忙活手中的工作,就连平素不管事的萧嵩,因为吐蕃使者即将到达长安的事情,都每日下了朝会之后,依然被玄宗留在了宫中。
终于,又过去了五日之后,这天清早的朝会上,吐蕃使者出现在了朝会之上,拜见过玄宗之后,便正式报丧,告诉了玄宗金城公主已经病逝的消息。
因为金城公主去世时间尚且不久,那位吐蕃使者自然也不会做出一边报丧一边求亲的事情,萧嵩见玄宗神色不对,念及唐朝与吐蕃之间这些年的战事,想起曾经战场上的白骨累累,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悲伤怅惋之情……
随后,那个吐蕃使者自然便被妥善安排了住处。他倒是也不慌张,毕竟,这个吐蕃使者此次远道而来,除了报丧之外,本就还有一个要再请唐朝降公主与吐蕃联姻的请求,如此也是意料中事,自然也就安安稳稳的住了下来。
虽然早有预料,可是,如今金城公主病逝一事已然成真,玄宗依然深叹了口气,并为金城公主举哀,辍朝三日。
只不过,这三日中,萧嵩却依然每日都忙着前往兴庆宫中,拿着最近的边关军报,同玄宗探讨唐与吐蕃边境一事。
太子李亨虽然已经入主东宫数年,可是,对于军政大权,却是从未掌握,再有李林甫等人的竭力攻讦,太子的政治环境始终堪忧,以至于,金城公主病逝一事,他还是等到吐蕃使者抵达长安城后,方才得知。
东宫之中,李俶在太子李亨的书房之中,又悉心的安抚了一阵心情越发焦虑不安的父亲之后,方才从书房出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进了屋,抬眼便看见,李倓和李文宁两人正坐在一起,慢慢悠悠的下着棋。
李文宁抬头,很快便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并不在意只下了一半的棋盘,问道:“阿耶刚刚突然叫你过去,可是出了何事?”
“……”李倓虽然并未开口,却也抬起头来,睁大眼睛专注的看着李俶,只不过,手里一枚光滑莹润的黑色棋子,却被他无意识的轻轻握在了掌中。
面对自己的弟弟妹妹,李俶面上习惯性的微笑也稍稍松了松,屏退身边的所有宫女之后,方才压低声音,轻声告诉他们两个道:“金城公主病逝,吐蕃使者前来报丧,圣人为其辍朝三日。”
“啪啦”几下棋子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李文宁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棋盘,撞歪了一小片棋子。
金城公主乃是宗室女,却从小以养女身份,被唐中宗李显收养在宫中,后来,远嫁之前,则被封为公主,其生父乃是邠王李守礼。
对于金城公主,李俶、李倓和李文宁三人,其实都不熟悉。毕竟,即便是三个人中年龄最大的李俶,也是在金城公主已经远嫁吐蕃数年之后,方才出生。对于他们而言,金城公主就只是远嫁和亲的一个符号,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和她在吐蕃意味着什么罢了。
便是如今,金城公主病逝,长安城中,真正的只是顾念着她的人,想来也数不出几个。
所有人在意的,依然只是金城公主病逝之后,会对大唐和吐蕃的边境局势产生的影响罢了……
半晌,李文宁声音很轻的说道:“那位吐蕃使者此次前来,除了告丧以外,想来,也有继续求取公主的意思吧!”
李俶微微点了点头。
顿了顿,李文宁的脸色有些发白,喃喃道:“也不知道这次,又会是谁……”
念及此处,李文宁几乎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李倓的声音也很轻,明明是少年稚气,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阿姐,没事的,你别多想。”
李倓很清楚,如今,他们的父亲李亨乃是东宫太子,待到将来,太子即位,李文宁便是公主了。
和亲公主这一身份,多为李姓宗室女,却鲜少会有真正的皇室公主。便是当年吐蕃与唐朝战事越发扩大的情况下,吐蕃松赞亲自求娶太平公主,依然还是被寻了理由搪塞过去。
换言之,和亲一事,自然也要考虑到太子李亨的身份,只要他们的父亲一日还是太子,李亨的亲生女儿、未来的皇室公主李文宁便几乎不可能被拿去远嫁吐蕃和亲。
所以,这次远嫁吐蕃的人选,最大的可能,便是会落在已逝的废太子李瑛、鄂王李瑶、以及光王李琚三人的女儿头上,不出意外的话,尤其是里面几个比李文宁年长、却依然尚未出嫁的堂姐。
李俶也轻轻的摸了摸李文宁的头,低声道:“三弟说得没错,阿耶如今乃是太子,文宁你放心便是。”
刚刚有些慌了神的李文宁这才慢慢的点了点头,抓着棋盘的手指,都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李文宁自然也明白过来,李俶和李倓言语间的深意。
然而,即使知道自己并不会遇到这种事情,想到自己那几个或亲近或疏远的堂姐妹将会面临的事情,李文宁却依然觉得有一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李倓转身倒了一杯热茶给李文宁,然后,直接拉起了李文宁冰冷的手指,将温热的茶盏塞到了她的手中。
不期然间,李倓突然想到了萧燕绥,甚至忍不住的想,那个小姑娘胆子那么大,若是她听到这种消息,会是什么样反应?
害怕、惶恐、不安、还是不高兴的瞪大眼睛?
不过,繁杂的思路只是稍稍一顿,李倓很快便又想到,萧燕绥乃是徐国公萧嵩唯一一个亲孙女,从来最得萧嵩疼爱,更何况,她又不姓李,以她的身份,本就绝不会遇到这种情况……
“我、我想去见见几位堂姐……”李文宁捧着茶盏,被温热的茶水将冰冷的手指稍稍暖和过来了一些后,忍不住的喃喃开口道。
然而这次,李俶却是断然拒绝道:“不行!”
李文宁一怔。
李倓小声提醒道:“和亲一事,尚且并无风声,阿姐,便是所有人都已经猜到了,圣人的诏书一日未下,那么,这件事便是做不得准的。”
李文宁这才露出了一点无奈的苦笑,“是啊。”她刚刚的心情实在是太过慌乱了,免不了,便有些失了分寸了。
·
而在徐国公府上的萧燕绥,自从成功的报复到万安公主和道远和尚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再有从玄都观成功的要了好些实验的化学原材料来,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她便一直潜心思索,琢磨着如何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成功的完成新的化学实验,堪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搞研究了。
终于,在萧燕绥的长达数个月的前期准备工作后,她终于成功的捣腾出来了银镜反应所需要的硝酸银溶液和浓氨水,虽然全都是纯手工制品,免不了还是会有一些杂质残留,不过,不会明显影响银镜反应就是了。
只不过,在终于可以尝试银镜反应的前期下,其实,唐朝背景下,还有另一个重要前提,那便是,唐朝这会儿的玻璃,远非后世常见的那种平面、光线通透的玻璃。
没有玻璃,就算银镜反应成功了,往哪里去镀银,依然还是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其实,萧燕绥也考虑过干脆自己再去母亲裴氏那里问问,有没有靠谱点的工匠,她想烧点好用的平面玻璃=v=
毕竟,玻璃这种东西,除了做镜子,其实还可以镶嵌窗户嗯……
可是,考虑到玻璃的制作工艺远离虽然很简单,在没有现代设备仪器的情况下,凭借唐朝这会儿自带的玻璃窑,便是有充足的化学原理作为理论依据支撑,恐怕,也很难在短时间之内制造出光线通透、杂质稀少的靠谱平面玻璃。
慎重思考了几天之后,不差钱的萧燕绥依然还是下了狠手,她找到了一个光线通透的大块水晶,然后,让工匠去打磨成了平面玻璃状的薄片,导致了,最终银镜反应成功,她制作出了一块靠谱的镜子之中,这块镜子的其造价之高,饶是萧燕绥,都完全不想去回忆了。
纯粹的科学理论和能够广泛用于市场的科学技术,两者之间的距离,从来不吝于天堑之遥。
捧着这块得之不易的镜子,如今已经六岁了的萧燕绥,第一次无比清楚的看到了,穿越之后自己现在这个小孩子身体的模样。
镜子里的小女孩皮肤白嫩、漂亮、可爱,身边从来婢女仆从簇拥着,因为没机会摸到电脑、也完全没有客观条件可以熬夜,小女孩简直每天都活得如此健康,所以,脸上的气色也好到不行。
——当然了,和萧燕绥上辈子小时候的照片比较,其实并不怎么像,包括眼神,因为阅历的差异,也完全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