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自杀的原因传得沸沸扬扬,有的说是母亲因为结婚怀孕在绘画上遇到了瓶颈,钻进去出不来了,有的说是因为父亲忙于事业忽视了母亲细腻丰富的感情,还有的说母亲深陷婚外恋的漩涡,更有人迷信,隐晦地暗示母亲是被她克死的。
外公外婆对这些传闻都嗤之以鼻,在一群小辈中特别疼辛阮,寒暑假常常把她接到身边照顾,感情很深,不过,别的表弟表妹都有继续走绘画这条路的,而辛阮,外公外婆却再也没让她和母亲一样拿过画笔。
十九岁那年,外公去世了,去世前还一直叮嘱她,千万不要画画,不用对自己有什么压力,做个普通却快乐的女孩。
辛振山单身了三年,最后在母亲死后的第四年再婚,有了第二任妻子林栀,两年后第二个女儿辛绯出生。虽然有了第二个家庭,但辛振山对第一任岳父岳母还是非常尊重,逢年过节都会上门探望,平常也经常买这买那孝敬,再婚前还特意将林栀带到家里取得了岳父岳母的首肯。
不过,今天这样一家三口同时登门,真的算是很少见了,以前是有正月拜年才会这样。
辛阮起来叫了一声“爸”,又和林栀和辛绯打了声招呼。
辛振山的脸色不太好,站在她面前气恼地问:“出了这么大事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还是你外婆打电话我才知道。”
林栀也情急地一把拉住了辛阮的手:“到底怎么回事?我看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立方怎么看都不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啊?是不是别有隐情?”
辛阮不习惯和她这么亲密,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出来,垂下眼睑道:“不想让你们担心,所以就没说。他的事情我都不知道,现在离了婚了,那就更不知道了。”
“离婚了?”
辛振山和林栀几乎同时叫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辛绯在一旁插话:“姐,那不是太便宜徐立方了?你跟了他这么久,现在什么好处都没有还落了个二婚。”
“怎么说话的?”辛振山训了她一句。
林栀赶紧拽了她一把,她嘟着嘴不出声了。
外婆恍若未闻,神情淡淡地道:“振山,你还好意思责怪小阮?当爸的连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你对女儿的关心呢?”
辛振山愧然地道:“这……最近太忙了,刚下乡援医回来,科室里也脱不开身。”
“算了,吃饭吧。”外婆招呼了一声,吴阿姨也把菜都端出来了,大家都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咖喱蟹就放在辛阮面前,蟹盖比她的手掌还大,两只大鳌肥硕,鳌壳已经被敲开了,浓浓的咖喱酱浇在上面,散发着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这阵子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辛阮还真的馋了,饱餐了一顿,就着咖喱蟹吃了两碗饭。
末了她抬头一看,餐桌上其他人都没怎么吃,神情各异地看着她。
吴阿姨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掩饰着站起来去加汤,嘴里念叨着:“夭寿啊,把孩子折腾成这样……”
辛振山轻咳了一声道:“这几天住在哪里?回家来住吧,你的房间还在,收拾一下就好了。”
“是啊,”林栀也在旁边帮腔,“家里总有口热的饭菜吃,省得让你爸你外婆担心。”
辛阮知道他们误会了,哭笑不得:“不用了,我现在住在东岸花园,以前妈留给我的那套小公寓里,进出都很方便。”
林栀显然松了一口气。
坦白说,这个继女挺难伺候的。
虽然打小没了妈,却还是被千娇百宠地捧在掌心,她在面前还得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了一个字让人家不高兴了,到时候还累得辛振山被那两位高高在上的岳父岳母批判。
可就算她费尽心机讨好,人家还是并不领情,从小就叫她“林姨”,长大后也没改口叫过一声妈,对她一直客气而疏远,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就冷了心了,表面上的衣食住行照顾到了就好,其他的她也管不了。
后来辛阮上了高中就开始住宿,一直到大学毕业结婚,在家里也就是双休日住上一两个晚上,来去匆匆。现在他们一家三口人住得好好的,要是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相处呢。
不过,这心思当然不能让人看出来,她赶紧关切地问:“那还有其他什么麻烦事吗?说出来听听,说不定大家也能帮上点忙。”
“姐,姐夫……哦,徐立方他到底是干什么去了?”辛绯很好奇地插嘴,“他不是很爱你吗?现在他欠了一屁股债不会牵连到你吧?会不会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实际把那些钱都转移了带着小三跑了?你和他离婚岂不是便宜他了?”
林栀和辛振山的脸色一凛,辛绯的这些问题很难听,却很尖锐地直指事件的中心。
“笃笃笃”。
外婆在桌面上敲了三下,轻咳了一声。
这是她要发表意见的前奏,大家都不说话了。
目光朝着餐桌旁 人一一扫了过去,外婆的神情傲然威严:“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事特意把你们都叫来的。不管阮阮出了什么事,她都是我们家的心肝宝贝,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看重这些阿堵物的,都是没用的废物。照我说,这个婚离得好,谁稀罕徐立方那些破钱了?当初要不是看他真心喜欢阮阮,他再有钱我也看不上。”
她的声音顿了顿,目光落在了辛阮身上,语声温柔了起来:“阮阮,咱们都是一家人,你有什么难处不要藏着,尽管和外婆说,外婆这里有点积蓄,你外公也留下了一些藏品和几幅画,在市面上值些钱,实在不行,这栋小洋楼能卖个几千万,拿去应应急。”
餐厅里鸦雀无声。
辛阮的眼底湿润了,叫了一声“外婆”,哽住了喉咙。
辛绯偷偷看着辛阮,眼里是满满的羡慕。
“这万万不行的,”辛振山恍然清醒过来,“哪能要妈你出钱,我这里也有点先顶着用。更何况万事总也要讲个道理,阮阮没沾过徐立方的便宜,哪能让阮阮偿还债务?”
林栀如坐针毡,偷偷在桌子底下掐了一把辛振山。
“我还以为你不管你这个女儿了呢,”外婆淡淡地道,“看来你还知道你是她爸。”
“妈,你骂我别的我都受着,可要说我不管阮阮了,那我可不能接受,”辛振山激动了起来,“阮阮是我和薇薇的女儿,我比谁都盼着她过得好。”
眼看着两人要争起来了,辛阮吸了吸鼻子站了起来,抱了抱夏婉,又抱了抱辛振山,哽咽着道:“外婆,爸,你们别争了,真的,我很好,没有债务问题,用不着拿你和外公的家产去填什么窟窿。”
费了好半天劲,辛阮终于让夏婉相信,她真的没有被逼债,也没什么生存问题,能养活自己。
吃完饭,辛振山还要去医院,辛阮送他们到了门口,辛振山摸了摸她的头,叹了一口气,走了。
几分钟后,手机“叮咚”一声,银行的短信过来了,账户里多了十万块钱,辛振山打过来的。
辛阮看着短信半晌,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
她和家里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小时候外公外婆生怕她在后妈这里受委屈,三天两头把她接过去,两个舅舅也很疼她。小时候她还没觉得,等长大了就隐隐地发现,辛振山并不太喜欢亲近她,对辛绯就亲热多了,常常喜欢又抱又亲,再加上当时辛振山是医院中的骨干力量,忙得脚不沾地,父女俩有时候好几天都见不上一面,感情自然而然地也就淡薄了。
她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辛振山不喜欢她。
想来想去,可能是因为她长得很像去世的母亲,而且,母亲说到底,是因为生了她以后才得了产后抑郁症离开的。
这钱过阵子还给辛振山吧,过完年,她就去找工作,怎么都能养活自己。
在外婆家住了一晚,陪着老太太唠了一晚上的嗑,辛阮第二天吃了午饭才走,临走的时候外婆硬塞给了一张卡,辛阮推辞了两下,外婆生气了:“给自己外孙女钱难道都给不了了?你这是嫌弃外婆老了吗?”
辛阮没办法,只好暂时先收了起来,以后再想办法还。
这两天吴阿姨变着法子换菜式,两天下来,她觉得自己的腰都肥了一圈了,决定走路去地铁站,消耗一下能量。
走出胡同口过去两条街就是际安市老城区的黄金地段,富盛广场、铂圣百货、中山西路步行街等中高档的消费场所近在咫尺,再过去就是将际安市新旧两个城区一分为二的黄罗江,夏天的时候,江岸两边熙熙攘攘的都是人群。
可能是因为快要过年了,现在广场附近有点冷清。她裹紧了羽绒大衣匆匆而行,快走过富盛广场南大门的时候,猛地停住了脚步。
前面人行道上,有一男一女正在说着话,那女孩脚下放了一堆礼品袋,毛茸茸的白色围巾中露出了大半个侧脸,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五官甜美娇俏,仰着脸边说边笑;而那男的背影高大挺拔,气势卓然,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她匆匆领了证的第二任老公裴钊阳。
两人说话的神态亲昵而自然,一看就是熟识已久的。
辛阮避无可避,傻站在原地几秒,正要悄悄后退,裴钊阳仿佛后背长了眼似的,回过了头来。
她只好尴尬地笑了笑:“真巧啊。”
作者有话要说:裴钊阳:不巧。
-
感谢浇灌营养液的小天使们,已经183瓶啦。
第6章 大寒(六)
裴钊阳的眼中掠过一丝惊喜之色,大步走了过来,解下了自己的围巾,在辛阮的脖子上绕了一圈。
围巾柔软,带着男人的体温,摩挲在了脸颊上,一阵暖意袭来。
辛阮闪了一下神。
裴钊阳系好了围巾,心满意足:“这里风特别大,小心别冻着了。”
一道炽烈的目光射了过来,辛阮一看,果然,那个女孩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俩。
“那个……”她委婉地提醒,“你和朋友还有事吧?我回去了。”
女孩一溜儿小跑过来了,哈着手笑嘻嘻地问:“钊阳哥,这是谁啊?我以前怎么都没见过?”
裴钊阳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辛阮,辛阮尴尬万分,只好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辛阮。”
“你好,我叫郑南琪,是钊阳哥的干妹妹,”女孩说话很活泼俏皮,自来熟地说了一通,“今天我逛街买了好多东西,钊阳哥说要送我回去呢。”
那感情好。
辛阮巴不得赶紧离开,连忙道:“那你们忙――”
一丝失望之色从裴钊阳眼中一掠而过。
这两天辛阮踪影全无,他的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他知道辛阮外婆家就在这附近,闲着没事就不自觉地往这里逛,心里盼着能撞见辛阮和外婆出来逛街,说不定也就能在老人家面前刷上一波存在感,现在好不容易撞上了辛阮,怎么能轻易就把人放走了?
他招了招手,把等在路边的司机叫了过来:“小秦,你帮南琪把东西送回去。”
“钊阳哥……”郑南琪不乐意地嘟起了嘴。
“乖,我还有事。”裴钊阳不容置疑地道。
车子带着大包小包的郑南琪开走了,裴钊阳在人行道上站了片刻,双手插在裤兜里,缓步朝着地铁口走去,走了几步没见人跟上,回头看着僵在原地的辛阮,挑了挑眉:“嗯?”
辛阮只好跟了上去。
并行走出了一段路,辛阮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试探着问:“那女孩长得挺好看的。”
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如果喜欢的话,我不介意明天就去民政局办个离婚的。
反正没人知道我们俩结过婚。
几句话在喉咙里打着转,蠢蠢欲动想要跑出来。
裴钊阳却误会了,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吃醋了吗?”
辛阮愣了一下,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她是我战友的妹妹,”裴钊阳解释道,“我战友牺牲了,我帮着照顾一下他的家人,她也很争气,大学快毕业了,现在在我公司实习。今天刚巧碰上了。”
“你当过兵?”辛阮有点吃惊,她看到裴钊阳网上的履历并没有这一条。
“是,在一个特战旅,曾经雄心勃勃地想当一名将军。”裴钊阳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远方,仿佛在追忆着什么。
怪不得看起来这么健硕,身材也这么好。
像他这样的人,在军队里一定也是出类拔萃,非常厉害吧。
“那为什么退役了呢?”辛阮的困惑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