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阿萝在那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仿佛有萧瑟的风吹过这老松树,她听到细密松针相撞时发出的声响。
她忽然想起了在那亦真亦幻的漫长噩梦中,她在黑暗中闭着眼睛,安静地倾听着外面的水波之声。
是不是心里曾经无数次存着一丝哪怕渺茫到犹如水气一般的希望,盼着能听到永瀚的声音,盼着永瀚说一句:阿萝,我来救你了。
只是她终究不能等到罢了。
萧敬远说出那话后,却见小姑娘依然耷拉着脑袋,垂着修长的眼睫毛,竟然是一丝反应也没有,不免有些奇怪:“这又怎么了?”
难道不该是欢天喜地抬起头,满脸惊喜,眸中放光?
阿萝听到他说话,越发低着头,不敢看他。
萧敬远再看时,却见一串串晶莹的泪珠已经顺着那莹白的脸颊滑落下来。
他一下子怔住了,半响才找回自己声音:“怎么好好的哭了?”
阿萝摇头,再摇头,努力地摇头,她仿佛要借着摇头的这个动作,让自己从那种犹如潮水一般袭来的悲哀中摆脱。
她使劲摇头后,又抬起手来,抹了一把眼泪,擤了擤鼻子,之后才算慢慢恢复过来,带着鼻音说:“才没哭呢!”
“没哭就没哭吧。”萧敬远现在已经明白了,作为一个马上就要弱冠的成年人,你千万不能和个小孩子争对错。
她说今天是初六,你为什么非告诉她今天是初八呢,反正初八和初六也没区别。
阿萝听着萧敬远这无可奈何的退让语气,不免破涕而笑。
“我不管,反正你答应我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说话要算话,不然是小狗儿!”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小嘴儿嘟嘟囔囔的,娇态可掬。
萧敬远:“我说过的话,从来都是算话的,你放心。”
阿萝点头。
“我知道的。”她从来就知道,因为萧永瀚都说,七叔是个一诺千金的人。
“那你告诉我刚才怎么了,是风吹了你的眼睛吗?”萧敬远现在可不敢说是她哭了。
阿萝瞅了他一眼,眨眨眼睛。
萧敬远只看到,经过雨露浸润的睫毛,黑亮而修长,根根分明地翘动在那犹如雨后天空一般的眸子上。
在这一刻,他忽然有种错觉,觉得这个看似天真无邪调皮耍赖的小姑娘,心里住着一个哀伤的灵魂。
只是不曾轻易外露罢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刚才忽然有些难过。”
阿萝低着头,有点不想说谎,便实话实说了。
“哦……”萧敬远没再问,没问她为什么难过。
阿萝仰起脸,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现在不难过了。”
曾经水底所有的苦难,都是一场梦,她现在是个七岁的小孩儿,享受着七岁小孩儿的骄纵和任性,未来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她趁机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对了,七叔,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什么事?”
“那个五色固本扶虚丸……其实不必送我的。”
“为什么?”
“别人看着,怕是会误会的……”她不想因为得了那么个好处,而被各种猜测,特别是大家都以为她会和萧家定亲,这个依她现在的年纪还很不好解释。
“好。”萧敬远面上略有些冷,不过还是答应了。
两个人正说着,就听得不远处有脚步声,抬头看时,却是鲁嬷嬷正张望着,朝这边走过来。
萧敬远见了,便道:“你家嬷嬷过来了,我先去看看那两只白鹿。”
阿萝见他要走,连忙问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儿,如果我要找你,可怎么找你?”
她可是没忘记,今日为了能和他搭一句话,真是比登天还难。
而她还有许多事儿要找他帮忙呢。
萧敬远此时已经转首要离开了,听闻这话,也并没有回头,只是略停顿了下道:“若要找我,送信给我就是。”
“送信?”阿萝有点着急:“可是怎么给你信啊?”
“回头你就知道了。”
这话说着时,人都已经走远了。
☆、笫28章
再回到正房时, 大家伙儿都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因阿萝来得晚,叶家老祖宗难得说了阿萝几句:“眼瞅着也不是小孩子了, 也忒地任性!”
阿萝偎依在那里笑:“还不是萧家奶奶家里的园子太好玩,咱家哪看到这些, 便忍不住贪着玩了。”
这话倒是把萧家老太太逗乐了, 一个劲地说:“以后阿萝常来奶奶家玩, 让你玩个够!”
当她这么说着的时候, 阿萝安静单纯地望着萧家老太太, 嘴里眼里还带着笑,可是她却不免想着,萧家双月湖下的那水牢, 到底有几个知道的?这么大的事儿,谁能被瞒住?
这么想着, 阿萝便转首过去, 看向旁边或坐或站着的这些萧家子嗣。
萧家子嗣众多,几乎每个都是好的, 阿萝细细想过去,她一直以为萧家的规矩甚严,子孙齐心, 婆媳妯娌之间也极少那勾心斗角的龌龊,可谓是家风颇好, 也难怪当初老祖宗选了萧家做她夫家, 是盼着她后半辈子能少些操心事。
只是谁曾想到, 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下,竟隐藏着那般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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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回到家中,阿萝先陪着老祖宗用了些晚膳。老人家年纪大了,自然吃得并不多,怕晚上不好克食。用完晚膳,阿萝又陪着老祖宗说了会子话,这才过去母亲那边。
临行前,老祖宗笑着说:“最近倒是勤往你母亲那边过去,倒是不陪我这老家伙了。”
阿萝便过去撒娇笑:“老祖宗说哪里话,阿萝这是赶着要上进呢!”
旁边鲁嬷嬷也道:“可不是么,如今姑娘落下这么多功课,再养几日要去女学了,她心里慌,唯恐功课落下太多惹人笑话,去二太太房中跟着练练字读读书,最近几日倒是有些长进。”
老祖宗听闻这个自然是高兴,连忙点头:“去吧去吧,论起学问来,你娘可是比你伯母和婶婶要强上不知道多少,你随着你娘好好学习才是要紧。”
这边阿萝过来母亲房中,先拜见了母亲,说了会子话,看看时候也该睡了。阿萝其实看出母亲好像有心事,不过她也没问,只是在临睡前,对旁边伺候着的鲁嬷嬷含糊地来了一句:“母亲今日看着心不在焉呢。”
说完这个,嘴里呢喃了一句什么,也就睡过去了。
鲁嬷嬷受了一会儿,便出去隔壁了。
阿萝待到鲁嬷嬷出去,便睁开了眼睛,准备偷听。
她知道鲁嬷嬷必然明白当年母亲的事,说不得两个人言谈间会提起,只是两个人说这话茬,还是需要一个契机。
谁知道阿萝睁着眼睛等了好久,也不见母亲和鲁嬷嬷那边说什么话,以至于后来她都开始犯困了。说到底这身子不过七岁罢了,年纪小就贪睡,熬不住夜。
就在她几乎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声音传入了耳中。
“夫人,这些画可真是好,让人一看就想起老爷年轻时候。”
这是鲁嬷嬷的感叹声。
阿萝一个激灵,瞌睡虫瞬间消失了。
她睁大眼睛,仔细地捕捉那边的动静,一丝一毫都不敢放过。
“收起来吧。”母亲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波动。
“唉,太太,依我说,这些画画得这么好看,还不如就此裱起来,若是哪日老爷回来看到了,他一定会高兴的。”
“收起来。”母亲的声音依然无波,不过却多了几分倔强。
阿萝眼珠一转,连忙一个翻身爬下床,绕过了旁边守夜的丫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窗户边,把窗户纸捅开一点洞眼往里面瞅。
一看之下,便见桌上炕上摆放着一些老画,看样子有十几幅呢。从她的角度看不真切,隐约感觉上面是个男人――果然是父亲年轻时候的画像了?
阿萝一下子想起,她只知道母亲画技高超,却从未见过她画的画,偶尔问起,她只推说手上早生疏了。也是因为这个,后来母亲给启月表姐画画,她心里才不痛快的。
真是不曾想到,母亲年轻时候,竟然为父亲画过那么多画。
她将耳朵贴着窗户,想知道接下来她们还会说什么。
可是令她失望的是,鲁嬷嬷没再说话,母亲也一直没有声息,就这么把那些画收在了床榻旁边的红木雕花大箱子里,之后便开始准备洗漱睡觉了。
阿萝见没什么可看的,也就只好溜回了榻上,兀自躺在那里,胡乱想了大半夜。
第二日起来,阿萝便听到窗外传来咕咕咕的声响,便起身趴到窗户往外看,却见走廊上挂着个笼子,里面装了一对白鸽子,正用乌溜黑的眼睛往这边瞅着。
阿萝不免嘟囔问道;“鲁嬷嬷,这鸽子哪里来的?”
鲁嬷嬷听了便皱眉:“谁知道,是府里陈六家送过来的,说今日在门外看到一家养鸽子的,那人说前些日子姑娘跑出去玩耍,看到她家鸽子便说想要,当时给了银子的,后来却一直没去取,如今人家等不及了,便给送到府上来。”
鲁嬷嬷说完这个,狐疑地望着自家姑娘;“可是有这回事?”
她自然是记起,之前阿萝偷溜出去,险些惹下事端,怕不是那次买的?
阿萝开始的时候还有些茫然,之后忽然意识到了。
她隐约记得,上辈子那萧敬远院子里,仿佛是养过鸽子的,是白鸽子,一群一群的,听说那些鸽子都是能送信儿的。
她那个时候根本不懂,只是偶尔听永瀚提过一嘴罢了。
当下想起之前萧敬远所说,顿时明白过来,连忙点头道:“对对对,是我之前买的。”
鲁嬷嬷却还是疑惑:“好好的,怎么又买这个,姑娘素来说不上喜欢的。”
廊檐下以前也挂个画眉鸟啊鹦鹉什么的,她并不喜欢,只嫌吵,后来老祖宗便不让养了。
“我那日看着也是一时兴起罢了,之后这不是都忘记这茬了。”
鲁嬷嬷想想也是,自家姑娘一向是没长性,一时兴起也是有的,当下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底下小丫鬟好生喂养。
阿萝用过早膳后,兴致勃勃地过来摆弄那鸽子,看了半响后,她想着,也不知道这鸽子到底灵不灵,是不是应该先试试。
这么一来,万一遇到事儿,还不至于着急忙慌地抓瞎。
她想了想,便回房取来纸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有事。”
写完后,她吹干了,搓成了小细条,又用红线绑在了其中一只鸽子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