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清言像是看了她一眼。
她还是坐在第三排,像只挪不动窝的仓鼠,脑袋一点一点,水汪汪的杏眼半阖下来,脸上俱是困意,正艰难地揉着眼睛。
阙清言见她又一次揉眼睛时,眨巴着眼跟他对视了下。
他看到自己了。林棉心尖颤了颤,困得都快哭了,她权衡了下利弊,觉得还是跟人打一声招呼比较好。
于是下一秒,阙清言见她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了点什么,过了几分钟终于完了工,下一刻她将笔记本竖在脸前,写着字的那一面朝着他。
第一面,空白的笔记本上,用粉色的马克笔写了五个端正的字。
“阙教授,您好。”
阙清言还在讲课,声音却微顿了下。
她又翻了一页纸。
第二页:“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好困。”
又翻一页。
第三页:“我错了,我会写四万字检讨的。”
最后一页。
第四页:“真的对不起!!!”
这回还跟了三个粉色的感叹号,歉疚之心溢于言表。
阙清言看她的眼睛从笔记本后面露出来,目光湿漉漉,又乖又软,耳朵尖也红红的。
做完这些后,林棉将笔记本合上放好,马克笔也端端正正地放在了一边。
她愧疚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双手搭上桌子,慢慢俯下身趴了下来,缩成一个仓鼠球。
……开始睡觉。
第4章
说要睡还真的睡了。
林棉睡得心安理得,耳边的乌黑的碎发贴附着脸庞,长睫压下一片带弧度的阴影,睡颜坦荡恬淡,仿佛上一秒歉疚的压根不是本人。
认错的态度无比良好,再犯的决心也很强烈,甚至还有点小理直气壮。
讲完上一节内容,阙清言的指腹在银色遥控笔上微抚过,动作稍顿,目光往林棉处瞥了一眼。
课上到一半,宽敞透亮的阶梯教室后座,单反女生聚精会神地盯住相机里的阙教授。
他正好翻了一页投影,女生正想抓点偷拍一张,就见镜头里的人抬手捏了捏眉心,几乎是转瞬即逝地失笑了一下。
林棉一觉睡得很熟,醒来的时候早已经下课了。
教室里空无一人。她看了看时间,距离下课都过去近四十分钟了,自己现在才醒。
林棉缓缓揉着睡麻的脸,额头抵在了桌沿,艰难地回忆了一番她睡着前的情形。
她好像……
隔了片刻,林棉从桌上抬起脑袋,拿起手边的笔记本,翻开了。
她还算冷静地看完了四页纸,最后翻回到写着“四万字检讨”的那一页,深深沉默了两分钟,后悔得差点没汪出两行泪。
这是她亲笔写的。荧光粉的字迹这么明显,还献宝似的竖给阙清言看,他肯定也看到了。
本来就难写的两万字检讨现在翻倍成了四万字,而且下周就要交给他。
“……”林棉慢慢地把那张纸撕了下来,自我安慰地揉成一团。
毁尸灭迹。
.
离开教室后,林棉没有立即回公寓,反而转道在校园里逛了逛。
图书馆旁的草丛角落窝着两三只小猫,林棉找到隐没在矮灌木里的宠物食盆,低头在手袋里翻出猫粮和猫罐头,蹲下了身。
一只正晒着太阳的虎斑猫注意到了林棉,知道喂食时间到了,奶着音“喵――”了声,接着几只猫熟络地围了过来。
林棉经常来这里喂猫,方圆几百米的几只都已经眼熟了她,于是纷纷过来蹭她的小腿。猫尾柔软的绒毛轻轻地带过脚踝,带着骄矜的讨好。
正喂到一半,手机震动了起来。
“木眠老师,”打电话来的是编辑,她听起来心情很好,“我这里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林棉喂着猫,拒绝得很干脆:“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编辑习以为常,只当没听到,边把手里的反馈表叠好,边说,“好消息是刚刚编辑部开会,《契约情书》最近几回的读者反响非常好,下一本单行本要开始筹划了……”
这句话太熟悉,林棉心里一跳,颤抖着声音打断对方:“别――”
果然,下一句是:“所以坏消息是,新的单行本打算照例加一个彩页剧场,就这几周的事情。”编辑哼着小曲,语气自带无数个波浪音,“木眠老师,画完传给我哦,加油哦。”
本来就要写四万字的检讨,现在又多了个彩页剧场要画……
林棉没有回应,把凑到猫嘴边的小鱼干收了回来,面如死灰地将鱼干咬进嘴里。
小猫抬起脑袋“喵”了一声。
编辑于心不忍,又补了句:“对了,粉丝寄过来的信和礼物还在编辑部存着,我改天有空了给你拿过来……”
对面死一般的寂静,编辑看了看电话,已经被挂了。
编辑:“……”
电话是林棉手抖挂掉的。
她现在就蹲在草丛边的猫盆旁边,脚边还围着几只喵呜乱叫的猫,视线好巧不巧地碰上不远处走过来的阙清言。
看他走的方向,就是朝着这边过来的,等下势必会经过自己身边。
林棉始料未及。她之前上课又睡着的事情还没解决呢,现在又在这里被抓了个正着,简直就像是拿着张空白支票送上门去,巴巴地递到他面前说:“阙教授,您想让我写多少字的检讨,随便填。”
林棉快被自己脑补的小剧场弄哭了。
阙清言身边还跟着位老教授,他将步伐放得很慢,身形颀长挺拔,深色休闲裤包裹着的双腿修长。林棉半仰着脸看他走过来,情感占据理智上风,将溜走的念头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两人还没注意到草丛旁蹲了个人,老教授惊诧地“咦”了一声,阙清言才循着目光看过来。
林棉就蹲在他五步开外的地方,怀里还抱着金枪鱼猫罐头。
她的目光心虚又闪烁,跟阙清言对视半晌,半是讨好半是小心翼翼地开口:
“……喵。”
老教授被她一声“喵”弄得乐不可支,笑眯眯道:“小姑娘,喂猫呢?”
“教授好。”林棉点点头,拍拍裙子站起来,恭敬地打招呼,“阙教授好。”
阙清言应了一声,扫过她脚边还在撒娇的几只猫,眼睫低落,目光停在食盆上,随口问:“喂了有多久了?”
“快两个月了,”林棉满脑子都是怎么承认错误,声音低下来,反射性地回,“这学期才开始喂的,它们还小所以吃得不多,一直都挺好喂的,有的时候会吃金枪鱼和沙丁鱼的猫罐头,但还是吃猫粮多一点……”
她毫不停顿地说完后,想了想,示意了下怀里的猫罐头,眨巴着眼问:“您要喂吗?”
林棉卖乖能力一流,到了阙清言面前更是乖顺到极点,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您想问什么我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隔着几步的距离,阙清言哑然失笑,眉宇修长,眸如沉墨。
她如履薄冰的样子只是因为少女怀春,在对方眼里却成了面对严师的战战兢兢。
一直以来,阙清言身为硕博导师,手底下带的学生各个出挑,都是谨本详始惯了的。他很久没有给本科生上课,之前抓到林棉课上睡觉,也没多想,开口就罚了两万字的检讨。
她只是一个大二本科生,他用要求硕博生的要求来罚她,可能罚重了。
一旁的老教授问:“清言,这是你学生吧?”
“嗯。”
“那正好那正好,”老教授大喜过望,“我那边有一堆公法资料要理,还缺人手筛一筛论文,刚才还想问你借个学生,不然……”
让她去整理法学的资料……
林棉闻言一愣,刚想开口,阙清言的声音低低沉沉地响起:“她不行。”
他帮她拒绝掉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帮着解了围。林棉怔了怔,小心脏又开始扑腾起来。
她看他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间隙间扫过来一眼,道:“我借个博士生过来。她太小了。”
她太小了。
“……”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像是在说:“她太没用了。”
结合之前的种种,偏偏这句话确实又很有依据,让人无法反驳。
林棉低头盯着在她脚边打转的猫,突然感觉有点凄凉,还有点委屈。
接电话的学生正巧在学校,不过十分钟,人就已经远远地出现在了视线内。
来的是个男生,身材瘦高,走过来的时候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反着光。林棉越看越熟悉,直到人走近了才反应过来……
男生率先跟阙清言打招呼,亲切地喊了声“老师”,目光一转就见到了旁边的林棉,惊喜地张口就要喊。
眼看着一个“林”字就要脱口而出,林棉头皮一紧,反应迅速,及时打断他:“师兄!”
师兄?谁?
“……”她悄悄使了个眼色,徐逐被一声师兄叫得愣了下神,好在反应够快,跟林棉对了下眼神以后打着哈哈道,“师妹你也在这里啊?”
林棉一秒变乖,低低地“嗯”了声:“我来喂猫的。”
她现在还冒充着许彤,就在刚才差点就要在阙清言面前被揭穿。林棉做贼心虚地松了口气,心想,幸好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多问。
徐逐是被借来帮老教授的忙的,没说两句就要跟人走了。他一步三回头,好奇心快蹿上了天,试图用眼波跟林棉进行一场精神上的信息交流。
林棉过河拆桥,低眉顺眼地在原地杵着,看也没看徐逐,直接挂断了这场精神交流。
阙清言还在身旁没走,林棉回想了遍,他好像刚刚半个字都没提睡觉的事情,是不是打算放过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