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细想,苏流萤趁着那些蒙面黑衣人还没有搜查到自己这边,咬牙壮起胆子爬到了清慧的身边,取下她手腕上的佛珠。再从树干的另一边爬上去,将身子小心的隐在了茂密的树叶里。
很快,黑衣人就搜到了树下,看了眼清慧身上的侍卫服,没有再细看她的脸,只是惯例的在她胸口补了一刀,就继续往前搜寻过去。
就在此时,一声尖哨,天空中炸开一串金色烟雾,黑衣头领惊呼道:“不好,是楼家影卫,快撤!”
不过须臾,黑衣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另有脚步声急促赶来,苏流萤屏息看去,却是楼樾领着南山赶来。
楼樾面若凝霜,咬牙道:“杀手离去不久,让影卫去追。”
南山领命下去。楼樾看着满地的尸首,握剑的手无端的颤抖起来,脸色变得惨白,竟是连开口唤出她名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万一、万一她再也不能回答自己怎么办?
想着苏流萤可能死在这场刺杀中,楼樾整个身子仿佛被生生撕裂成两半,又痛又麻。
正在他头脑一片空白之际,几声微弱的呼救声传来,他心中一热,连忙循声找过去,却是宁贵妃与几位宫人藏身在密林里向他喊救命。
见到她们,楼樾心里松了半口气,眸光急切的在宁贵妃身后的宫人身上扫过,没有发现苏流萤的身影,心顿时越发的冰凉。
经历生死大劫,宁贵妃在见到楼樾的那一刻,哭得崩溃淋漓。身子都站不稳,直往地上倒。
楼樾一把搀扶住她,争切道:“苏流萤呢?娘娘可有见到她?”
宁贵妃哭着话都说不出来了,一旁的菲儿摇头道,“大家冲散了,只怕……只怕……凶多吉少。”
闻言,楼樾慌乱的心更加往下沉。他将宁贵妃一行交与南山,让他安排影卫送宁贵妃回宫,自己却开始在尸首中疯狂的翻找起来。
宁贵妃此时却不敢离开楼樾半步,一把拉住他,“我要你亲自护送我回去。本宫命令你!”
楼樾正要出言拒绝,南山一声讶异,欢喜的指着身后的人道:“爷,小满姑娘没事!”
惊喜回头,待看到身后那道单薄的身影,楼樾差点死去的心又重新活了过来。
苏流萤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苍白,眸光无比的深沉,看在楼樾眼里,还以为她受伤了,想出言询问,但一想到那晚她对自己说的话,终是没有开口,只是暗暗将她仔细打量一番,见身上并没有伤口,这才暗自松下一口气来。
轿辇还在,但前面的路却堵住了,一行人只得步行前行。
宁贵妃遇刺的事很快就传来了京城,行到半路,京兆尹已带人前来护驾,跪在宁贵妃面前请罪,把头都嗑破了。
贵妃出行遇刺,主管京城治安的京兆尹罪不可恕。
想着方才的九死一生,清慧也被杀了灭口,最后的线索都没了,宁贵妃心中怒火中烧,咬牙狠狠道:“全是饭桶。若是不能找到今日刺杀本宫之人,本宫定然要了你们的脑袋!”
闻言,京兆尹陈大人暂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恭请宁贵妃上他们带来的轿辇,一路小心翼翼的护送贵妃回京。
至到方才,楼樾才恍然明白,之前苏流萤主动去找宁贵妃,竟是不顾性命,答应帮她找出谋害她腹中皇儿的真凶,以此来交换宁贵妃放她一马。
这个,却是楼樾万万没想到的。
后宫的争斗有多惨烈楼樾是知道的,他没想到她不但不避开,还主动踏进去……
今日,若不是自己受姑母所托,给母妃送东西,碰巧路过此处。只怕再晚来一步,她们都要被屠尽了……
虽然心里恼怒她的不知轻重,看着她疲惫的样子,楼樾还是让南山给苏流萤牵来一匹马,可她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非但没有对楼樾说一句谢字,上马时连马镫都没踩稳,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看着她如此反常的样子,楼樾心里涌上疑惑。
难道,是被刚才的刺杀吓住了。
苏流萤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并没有发现楼樾对自己的打量。
将佛珠死死抓在手里,苏流萤心里一片混沌,仿佛陷入了到一个迷洞里,一个又一个的谜团横亘在面前,仿佛永远都走不出来了――
方才,她藏在树上,无意间看到手中佛珠佛头上镌刻着的小字,心里猛然一震,几乎惊呼出声!
紫中带红的佛珠,上面有着美丽的花纹,而在佛头的花纹中,还镌刻着一个小小的‘琼’字!
而琼,正是她阿娘的姓氏。
苏流萤的阿娘是胡狄人,姓氏较之中原有些不同,写法更有差异。
而苏流萤一眼就认出,佛头上的‘琼’字正是胡狄人的写法。
尘封的记忆被打开,苏流萤想起在她很小的时候,有次偷偷翻阿娘的柜子,发现了一条漂亮的珠串。
后来,她开心的拿着珠串去向阿娘讨要,阿娘却变了脸色,不禁严厉的斥责了她,还将珠串拿走,勒令她以后不准再随便翻她的东西……
事隔多年,如今细想想,当时阿娘的那条佛珠竟与手中的这条是如此的相像……
心里漫上无尽的恐慌,背上也已腻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会的,阿娘是与阿爹在汴州相识,也一直与阿爹生活在汴州,直到四年前她要与李修成亲了才第一次进京。进京后阿娘因不熟悉京城的习俗,也一直呆在自己家里,连院门都没出去过。
何况,阿娘都已去世四年了。
所以,清慧的佛珠只是巧合,不会是阿娘的!
心里一边笃定着,脑子里却闪过无数亮光,偏偏又捉摸不到,让她心里越发的慌乱惶然起来……
回宫后,慧成帝闻讯一下早朝就赶到了长信宫关怀慰问,听说了刺客的残酷手段后,也是惊得脸变色,万万没想到天子脚下,歹徒竟猖狂到如斯地步,连贵妃的车驾都敢随意劫杀。
慧成帝当场就要向京兆尹问罪,却被楼樾劝下。他主动提出,让楼家的影卫协理京兆尹的官差追查刺客。
楼家影卫名动天下,有他们帮忙,慧成帝很放心,京兆尹顿时也感觉压力少了许多。
苏流萤回到司设局,浑浑噩噩的睡了一觉,第二日照常起来做打扫,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佛珠一事,她任何人都没说起,连宁贵妃都不知道她悄悄将清慧的佛珠带回宫了。
宁贵妃遇刺一事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苏流萤原以为爱打听的穗儿会向她问个不停,没想到她一句没问遇刺的事,反而嗫嚅道:“你可知道大司马病了?”
闻言,苏流萤心里一惊,面上却漠然道:“人吃五谷,生老病死都是寻常。”
听她说得这般绝情,穗儿面上露出了一丝惊诧,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愤然道:“你也不问问他是如何病的?”
不等苏流萤开口,她又接着道:“你可知道你不在的时候,他都为你做了些什么?他可是为了你才病倒的。”
全身一震,苏流萤心里揪着痛起来,这才想起,自己回司设局时,大家都对她指指点点,起先她还以为是大伙讨论宁贵妃遇刺一事,如今想想,大伙看她的眼光却是带着别的深意。
再也忍不住,苏流萤一把拉住穗儿的手,着急道:“快告诉我,我不在宫里的日子,发生了什么事?”
见她到了这时才有了急色,穗儿愤愤不平道:“你之前不是跑去同大司马退婚了吗。你离宫后,大司马跑去求皇上为你们赐婚,并求皇后放你出宫。结果皇上皇后都不愿意见他,任由他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才被李尚书给拖回去,回去后就病倒了……”
苏流萤完全震惊住了――
时隔四年,她原以为,就算李修对她还有感情,有了四年的隔阂,感情也会冲淡许多。
她与他退婚,那怕他一时放不下,时日久了,他也会慢慢的接受。却没想到,李修固执如斯,深情如斯,竟会为了她去求皇上……
穗儿还在一旁说个不停。
“其实,大司马早已被认定为荣清公主的驸马,皇上本来有意在新年前为他们赐婚,没想到……那日,若不是大公主出面求情,只怕皇上盛怒之下会要了大司马的命……”
停歇几日的大雪突兀而至,长长的甬道上又落满厚厚的积雪,司设局的宫女们又开始忙着清扫积雪。
苏流萤低头一下一下麻木的扫着积雪,脑子里一如地上的白雪,空白凌乱。
天光微亮,远处传来轿辇声,众人挨着墙角恭敬跪下,等轿辇走远的了才敢起身。
身后几个宫女小声议论着,说这是大公主荣清出宫,一大早去李府探疾,看望大司马去了。
议论声不绝于耳,大家的眼光如钉子般落在默不做声的苏流萤身上,一边嫉恨她有大司马这样的痴情郎守着她,一边又狠狠的奚落她,大抵是说,大司马连身份尊贵的嫡公主都不要,却偏偏看上身分低贱的她,一定是她善于媚术,是狐狸精变的,会勾搭男人,才会将大司马与楼世子勾引得团团转……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苏流萤全身冻成一团,连心脏都仿佛冻住了,每跳动一下都扯着胸口生痛……
僵硬的回头看向轿辇离去的方向,苏流萤用力吸吸鼻子,抑住眼角要漫出的眼泪――
三天时间过去了,听穗儿说,李修拒绝就医吃药,一心等死。希望荣清公主此去,能让他改变心意,好好看病就医。
傍晚,苏流萤躲在崇贞门下,这里是荣清公主回宫的必经之路。
她想知道,今日李修可有好好就医吃药?
直到落夜时分才听到轿辇声,苏流萤吊了一整天的心落下半分,悄悄跟在轿辇后面走着,想听那些随行出宫的宫女们透露个一言半语。
可是,大家脚步匆匆,一个个面色凝重的埋头赶路,却什么消息都没听到。
就在苏流萤灰心丧气之时,一阵压抑的哭泣声从轿辇声传出来,听得苏流萤全身一滞。
是荣清公主在哭吗?是不是李修出什么事了?
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住,胸口仿佛被掏空,她僵硬的呆站着,久久都挪动不了步子。
有脚步声在身后停下,苏流萤以为是路过的宫人,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正要离开,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徐徐响起。
“若是想见他,我带你去!”
回身,泠泠冬月下,楼樾身着玄色披风,静静的伫立在她面前。
他眸光清冷的看着她,心里却在为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后悔。
明明就不想看到她与李修重归于好,却做着撮合他们的傻事。
只是,见着她眼巴巴的跟在荣清轿辇后面的可怜样子,他竟是把控不了自己的内心,想带她去见李修,免了她独自在这里着急担心。
她果然是没有忘记他的,那日的退婚更是口是心非……
楼樾的眸光沉下去,心里某个地方难言的酸涩起来。
苏流萤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怔愣了片刻。等回过神来,她面容恢复平静,语气无比的疏离:“奴婢谢谢谢世子爷的好意。时候不早了,奴婢先行退下。”
说罢,欠身行礼离开。
从得知李修生病的那刻起,苏流萤的心早已飞到了宫外,想着亲眼去看看他。特别是在得知他固执得不肯就医开始,她的一颗心更像是在火上烤似的,难受煎熬……
可是,好不容易硬起心肠要与他一刀两断,怎么能半途而废?!
明知与他之间不再可能,怎么能反反复复伤他更深?!
楼樾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才回身往回走,南山欢喜笑道:“爷,看来她真的打算了断与李大人之间的情义,还真是说到做到……”
“对李修如此,对本世子也一样绝情,又有什么值得好高兴的。”
冷冷的睥了一眼笑得像个傻子似的南山,楼樾心里莫名的涌上一丝失落。
看着她如今的坚持冷漠,他竟是很怀念她向他求救寻求依靠时的样子。
那时的她,会放下身段向他求助,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什么事都不同他说,一个人承受着所有痛苦无助……
又过了三日,荣清公主的轿辇每日准时卯时末出宫,直到酉时头才回宫。
第四日,照常看着荣清公主的轿辇经过,没想到,这一次轿辇却在苏流萤的身边停下。
轿帘掀开,轿子里温暖的热气溢出来,吹在苏流萤冰凉的脸上。
“流萤,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