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姑母怔怔的看着自己,楼樾俊脸一红,端起面前的茶杯喝茶,掩饰着面上的难堪。
“你方才说什么?你看中了一个宫女?!”
见他逃避自己的眼光,楼皇后又好笑又惊讶,合上帐簿打趣道:“是哪个宫里的俏宫女迷了咱们楼世子的眼了,说来听听!”
楼家一脉单传,到了楼樾这里,除了一个庶妹,家中再无兄弟,所以,不光是安王爷与太夫人将他当成宝,楼皇后也是对这惟一的侄子稀罕到不行,待他比自己的亲儿子还珍贵,有事无事召他进宫,时常见着才开心。
楼樾不好意思再开口,眼神向一旁的南山扫过,南山见了,连忙恭敬的上前跪到皇后面前,将楼樾回府路上救了苏流萤一事同皇后说了,但也按着先前楼樾叮嘱他的,瞒下了苏流萤的真实身分,只说是永巷一个叫小满的小宫女。
楼皇后疼爱楼樾,如若让她知道,苏流萤就是四年前拒婚不肯嫁给楼樾的女子,她铁定不会同意楼樾的请求,再让苏流萤与楼樾纠缠在一起。
四年前拒婚之耻,至今是百姓们茶余饭后对楼家的一桩笑谈,楼皇后恼苏流萤还来不及,如何会帮她脱离宁贵妃的魔爪?
☆、第16章 不计前嫌
赐一个宫女对重掌后宫大权的楼皇后来说,是小事一桩。但知道这个宫女是宁贵妃赐给于福对食的,楼皇后却是皱起了眉头,为难道:“虽说如今皇上让我重掌后宫,但宁贵妃刚刚小产,若是我此时去问她要人,只怕会引出诸多非议。”
宁贵妃为人跋扈,而楼皇后性情温和,不喜后宫多起事端,平日里都处处让着宁贵妃,更不想在这等敏感的时刻去与她为敌。
楼樾也深知此时颇为敏感,但他更是清楚宁贵妃的性子,猜想于福死后,她更加不会善罢甘休。
见他不语,楼皇后的好奇心更甚,不由惊诧道:“你一向不近女色,之前姑母为你精挑细选了那么多名门闺秀,你一个都看不进眼里,如今怎么会看上一个宫女?”
话音落下,楼皇后凤眸微敛,心中倒是生出一丝担忧来。
若自家侄子只是一时兴起,要了一个宫女倒是寻常,但若是他对那宫女动了真心,要娶进王府去,却是万万不可能。
觉察到楼皇后眼神里的探究,楼樾心里一震,抿下一口茶,淡然道:“姑母多虑了。侄子不过是那日在路上捡她回去,在不察间也扰了她与于福的好事。既然此事因我而起,我就好人做到底,带她出宫,还她一个自由。并未有其他打算。”
闻言,楼皇后放下担忧,但她也知道宁贵妃的手段,左右权衡思虑,终是不想为了一个宫女让刚刚平复的后宫再起波澜。
她安抚自家侄子,“左右于福如今没了,她也好好的在宫里当差,等时间过去,姑母再将她指派出宫,送与你罢!”
楼樾见好就收,若是他过于执着,反而会让楼皇后对苏流萤产生疑惑,所以不动声色的点头应下。
走出永坤宫,楼樾的脸色低沉,南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由小声的劝道:“爷,其实,你对那苏……苏小姐已是不计前嫌、仁至义尽,咱们能帮她的也只能这么多了,以后……以后就不要再管她的事了……”
收脚回身,楼樾定定的看着他,如墨的眸子深邃冰冷,冷冷道:“爷的事,何时轮到你来做主?”
南山全身一颤,立马在他面前跪下来,哆嗦道:“爷息怒,小的不过是……不过是……”
南山从小就跟在楼樾身边,主仆二人相处了数十年,虽然平时也有贫嘴的时候,但在大事大非上,从不敢在他面前多言一句,更甭说替他做主了。
见他这样,楼樾眸光一寒,冷冷道:“方才你在殿外许久,可是听说了什么?”
闻言,南山不自觉的缩了脖子,嗫嚅道:“方才,小的在殿外,确实听到了一些消息,是……是关于爷的,还有、还有……”
“说!”
“听永坤宫的宫女们私下里说,圣上前些日子来皇后这里,提起要将丽姝公主赐婚给爷……”
丽姝?
楼樾的脑子里立刻出现了一个花蝴蝶,见了他就往上扑,每次都让他头痛不已。
眉头不自觉的收紧,楼樾俊脸如霜,心里蓦然醒悟,这才是皇姑母没有答应他请求放苏流萤出宫的最主要原因吧。
“……还有,宁贵妃又给苏小姐配了一个太监对食,比……比于福还老……”
南山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好像惹主子生气的人成了自己,头埋着都不敢抬起来了。
☆、第17章 锱铢必较
连着几日漏秋,每到午后,乌云积在头顶,雨要下不下,着实让人烦闷难受。
楼樾也被这样的天气弄出几份火气来,不去理会南山,甩开步子朝宫外走去。
走到半路,雨终是下了起来,又猛又急,不过须臾就将人淋个湿透。
南山想折回永坤宫去借把伞,但楼樾走得飞快,他只得追在后面,劝他找个地方避过这阵急雨再走。
楼樾充耳不闻,拐过百花园,路过游廊时,也不进去避雨,自顾在雨里走着。
游廊里,浣衣局几个送衣裳去各宫的宫女正在躲雨,苏流萤也在里面。
她独自一个站在一处,神情木然,怔怔的望着雨帘发愣。
她脑子里混乱的想着,如今她欠着恩情的好像只有林炎与楼樾了。阿爹曾教导她,不许欠人恩情债,不然来世都得还……
来世,她却是再也不想做人了,哪怕做只鸟,做条鱼也好,自由自在,没有忧愁……
所以,死之前得还清欠他们的恩情。
只是,林炎的恩情还好说,可是楼樾,他的数次救命之恩她要怎么还?
蓦然,眼前人影一晃,脑子里想着的人竟忽然站在了她的面前。
楼樾脸上挂着水珠,一身湿透,如墨的眸子黑的发亮,冷冷的看着她。
苏流萤全身一颤,如梦初醒般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人,直到听到其他宫女跪下向他请安,她才慌乱的跟着跪倒。
挥手让她们起身,楼樾踱开两步,侧身负手看着翘檐上如注贯下的大雨。
南山在怀里掏了半天,也没能找出一条绢帕来给楼樾拭擦脸上的雨水,回身见苏流萤与其他浣身局的宫女要退下避到游廊的另一头,连忙出声叫住她,道:“你身上可带有绢子?”
苏流萤闻言,只得将手中的衣物交到其他宫女手上,从怀里掏出一条素白的帕子来,递到南山手里,南山复又将帕子递到楼樾手中。
接过帕子,楼樾并没有急着擦脸,回身看了一眼低着头的苏流萤,手指细细在帕子上摩娑着,语气冰冷疏离,闲闲道:“听闻,苏小姐又觅得了一位良婿,恭喜。”
闻言,苏流萤心口猛然一窒,坚硬麻木的心房涌过无尽的酸楚,眼泪堪堪要夺眶而出。
下一瞬,她用力吸吸鼻子,上前朝他福一福身子,吃力笑道:“世子爷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是可以让奴婢效劳的地方?”
她突兀的一句话却是让楼樾愣了愣。
下一刻,他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拧眉冷声道:“你这是要报恩?”
苏流萤默默的点点头,诚恳道:“世子爷多番救我性命,我本该拿命来还世子爷的恩情,只是,如今我身不由己,命如草芥,只怕世子爷也不稀罕。若能帮世子爷做点事,倒是能偿还恩情之一二……”
楼樾本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她竟是认真的,不由回头看向她。
然而,只是一眼,他心头猛然一震――
她嘴边挂着苦笑,神情也是淡然,可一双眸里却是一片死寂决然之色。
蓦然,他的脑子里浮现她毅然跳下荷花池时的决然样子。
她竟是灰心绝望到要再次寻死么?
下一秒,他的声音冷厉不容置疑,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本世子锱铢必较,欠了我的,没有一二之说。要还,就分文不差的还干净!”
☆、第18章 离开皇宫
楼樾突然变脸,不但将苏流萤吓了一跳,连南山都惊住了。
然而,不等两人回过神来,楼樾已长腿一迈,不顾外面的倾盆大雨,冒雨走了。
南山连忙追上去,转眼,主仆二人就消失在了雨帘中。
看着远去的背影,苏流萤在心里默默叹息,早知今日还是一样的的结局,当初自己真不应该再与他牵扯上……
回到马车上,主仆二人都淋成了落汤鸡,楼樾缄默不语,南山也变成了闷葫芦,不吭声。
一回府,来不及换下身上湿透的衣裳,楼樾已冷冷吩咐道:“让于泰来见我!”
于泰是********,总管皇宫内务,一应太监宫女的调配也是经他一手安排。
南山明白他的意思,脸色白了,“爷是要私下让他……”
话未说完,南山急得结巴道:“爷,于泰再利害,也违不了……违不了皇后与宁贵妃的意思,两边都不愿意放人,于泰也做不得主的……”
“本世子自有办法让他做得了主。”
南山生怕他做出什么忤逆的事,正要开口再劝,楼樾冰冷眼风一扫,吓得他收嘴一溜烟的跑了。
于泰来了,眯笑着眼进屋,半个时辰后,却白着一张老脸出来。
南山送走他,折回屋子一看,某人脸上的冰倒是化了……
眼看就到了冬狩时分,皇家狩场那边开始加派人手整治狩场,做好准备迎接帝王和众王亲贵族的驾临。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宫里都要分派一部分宫女太监去狩场帮忙。到了那里,少了宫规的管束,自在随意不说,伺候贵人们满意了,还可以得到不菲的赏银,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永巷里的宫人们都是挤破了脑子往名单上钻。
往年的名单都是于泰拟好,再禀告给宁贵妃就行,但今年,掌宫的换成了楼皇后,于泰选人的法子也就换了一个新花样。
他向皇后提议,为了公平起见,今年抓阉决定名单。
楼皇后一向随和,只要不伤大雅、不违犯宫规,就全权交由他去办了。
抓阉这日,永巷的宫人们都聚集到一处,每人上前去于泰面前的瓮里摸一个小纸团,再交由于泰过目,上有‘中’字的,就去狩场,无字的自然是去不了的。
轮到苏流萤时,她紧张得手直哆嗦,伸手去瓮里摸了一个纸团,展开一看,却是空白。
一颗心彻底变得冰凉,她原想着能抽到‘中’,就此机会离开皇宫,那怕是暂时的。只要离开宁贵妃的眼皮子,说不定她就能找到机会一直留在狩场,从而甩脱了与于宝的对食……
可是,连最后的机会老天都不愿意给她。
内心一片绝望,苏流萤将纸条交给于泰,正要退下,却听到于泰念到:“抽中,上名单。”
她赫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于泰已将她的名字写在了名单上。
见她一副怔傻般的样子,于泰喝道:“傻愣着做甚,还不快回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出宫去狩场了。”
苏流萤好似做了一个美梦,直到第二日一大早,跟着众人浩浩荡荡的出宫,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宫门,她才明白,她不是在做梦,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离开了皇宫……
☆、第19章 云岭猎场
等宁贵妃得到苏流萤离宫的消息,已是三日后。她气恨不已,将于泰唤到面前,好一顿责骂。
但此事,于泰是得了皇后的许可,所以,宁贵妃骂归骂,却不能拿他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