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她淡然笑道:“如此,本公主就陪将军在这城头守这大庸最后一晚罢!”
从下午一直到深夜,叛军攻城的趋势非但不减,反而越来越凶猛,不知疲惫的轮番上阵,不给守兵一丝喘息的机会。
守城的将士越来越少,剩下的也是疲惫不堪,挥出的大刀都无力的慢下来……
苏流萤在城楼口呆了一宿,身边堆积着数不清的尸首,有叛军的,也有守兵的,更有楼樾交给她的影卫……
除了南山一直不肯离开的守在她身边,其他影卫早已加入了杀敌的行列。
可是影卫再厉害,也抵不过千军万马的车轮之战,到了最后,几十名影卫都只剩下不多的数十个。
南山一边杀掉源源不断爬上城楼的叛军,一边红着眼睛对苏流萤嘶哑道:“公主,爷先前教我,敌多我寡之时,只有擒住对手的头领才能打赢。让属下带人杀下去,杀了顾校那老贼就能让叛军退兵了……”
苏流萤手中的长剑不知何时已沾染了鲜血,一身藕荷色衣裙也血渍斑斑,那是她在杀死爬上城楼的叛军时溅湿的……
她之前为了自卫也害过人,譬如于福。
可像这样亲手将长剑刺进别人的身体杀死别人,这却是她第一次。
但苏流萤没有颤抖也没有害怕,握长剑的双手异常坚决。
她朝城楼下看去,只见南滇军的叛旗立在密密麻麻的兵将之后,远远的可以看到顾校骑马立在叛旗下,手中大刀指着城门。
她拦下南山,苦笑道:“从这里杀下去,一直到顾校的面前,敌军太多,太不可能了……”
南山又砍下一人,喘着粗气裂嘴惨烈一笑道:“好,我留着这条命在破城之时护送公主杀出城去……”
苏流萤回头看着城楼上越来越少的守兵,再抬头看着头顶漆黑一片的夜空,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了,不用多久,天就会亮了……
然而正在此时,一个小兵慌乱的跑过来,告诉苏流萤,袁将军牺牲了!
苏流萤全身一颤,连守城的大将都牺牲了,如此,大庸还能撑到天明那一刻吗?
回首,苏流萤看向城内跟着亮了一宿的灯火,知道全城的百姓都彻夜未眠,都在关注着这场生死大战。
她不知道这当中有多少妇孺老人,更不敢去想像城破之时,她们会遭遇什么样的杀戮?
而一旦城破,胡狄的铁骑也会席卷南下,破了汴州,扫荡中原,大庸的百姓又将面临一场更残忍的残杀……
苏流萤慌乱绝望了整晚的心在这一刻却是冷静下来,天空泼墨般的浓黑也黑不过她此时眸光里的深沉死寂。
她无力的扶着被鲜血浸透的城墙,向南山道:“向顾校喊话,让他停兵――只要……只要他答应放过全城的百姓,我们打开城门迎他进城……”
闻言,南山全身一震,不敢相信的回头的看着苏流萤,震惊道:“公主这是要自己呈降了么……公主,顾校那怕愿意放过全城的百姓,也不会放过皇室的人员,到时,你和诸公主皇子,还有皇上,都会被诛杀……”
“降与不降,大庸皇室终将面临灭亡,不如为全城的百姓求条活路!”
苏流萤的态度很坚决,南山突然想起什么,颤声道:“公主,此事不能由你做主……你明明为了天下百姓好,最后却会在青史上留下千古骂名,会说你是越俎代庖,怕死投降。这事……这事要由陛下做主……不能让你一人担下……”
听南山一说,苏流萤才想起那个一直守在皇宫里没有露脸的景铭帝,而且,只怕自己一个公主出面,顾校也不会相信,不由嘲讽笑道:“如此,你快马加鞭回宫,将我的意思告诉给皇上,让他最后为天下苍生着想一次!”
“你带回口信后,不要再回这里,与小暖陆菁一起,保护宁太妃出宫,去安仁里的小院,乔装成百姓,护住宁太妃腹中的皇嗣……”
“若是能顺利出城,你们也不要去汴州,胡狄的大军马上南下……你领着她们去北鲜投奔韩钰大皇子吧,求他收留庇护你们……”
苏流萤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终是撑着长剑站直身子,怔怔的看着天际的黑色散出,露出微薄的晨曦……
听到她最后的嘱咐,南山那里会不明白她的打算,想也没想就要开口拒绝。
然而不等南山开口,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激鼓声自城外传来――南滇军发起最后的攻城冲锋了。
一时间,火箭再次急雨般的朝城里落下,叛军的攻势更猛,城门已是摇摇欲坠,而城楼上的守兵也在乱箭中又死伤了一大半……
苏流萤推着南山离开,着急道:“快去宫里禀告,再晚等叛军进城,就要屠城了……”
然而就在此时,陆菁却是跑到城楼上,见到苏流萤的那一刻,激动又慌乱道:“小姐,宁太妃生了……可是……可是产后血崩,太妃一定要见你……小姐,快随我回宫去吧……”
闻言,苏流萤一惊,万万没想到,宁太妃竟在这个时候临盆,更没想到宁太妃会血崩,顿时死寂的心瞬间提起到了嗓子眼上――
父皇临终都在叮嘱她让她庇护宁太妃,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她愧对父皇的在天之灵。
再也顾不得其他,苏流萤只得赶回宫里去……
整个皇宫一片惶然,长信宫尤其如此。
苏流萤顾不得换下一身的血污,径直去了长信宫,才发现,偌大的长信宫里,竟是不见人影,宁太妃的身边,除了菲儿,只有小暖与陆菁在,也只有林牧一个太医守着。
宫里的宫人听说叛军就要打进来,此时再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有别,早已不知逃到什么地方躲起来,所以,宁太妃难产之际,除了亲信菲儿和苏流萤派到她身边的小暖陆菁,竟是连个产婆也没有。
苏流萤进到宁太妃的寝宫,迎面扑来浓郁的血腥昧。
那怕在城楼上已见了一晚的血流成河,可此刻宁太妃寝宫里的血腥味还是让苏流萤胆颤。
宁太妃面如金纸的躺在床上,身边放着刚刚出世的小皇子,虚浮的眸光切切的看着一身血污出现在殿门口苏流萤,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意,向她伸出手,吃力道:“流萤,叛军退了么?”
看着宁太妃这个样子,苏流萤那里敢将即将破城的消息告诉她,只得拉着她冰冷的手勉强笑道:“娘娘放心,叛军已退了……很快,咱们大庸又会恢复清静平安了……”
宁太妃看着她满身的血污,和神情间的悲恸,那里会不知道她是在骗自己,好让自己放心。
她也不戳破她,将身边的孩子抱起放进苏流萤的手里,眼泪滚滚落下,满脸的不舍,愧疚道:“流萤,是我害了你,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用再回这京城……但这个孩子,还是得再托付给你……我还要再麻烦你,麻烦你带着我的小九和皇儿逃出去……将他们姐弟俩养大成人……”
说罢,抬手将同菲儿她们一起跪在床前的九公主静钰唤到跟前,一边哭一边教诲道:“以后,你就跟着长公主姐姐……今日起,她既是你的长姐,也是你的母亲,你要听话,更要照顾弟弟……”
九公主小小的年纪,虽然不太懂得什么,但一整晚都被惊吓着,到了此时见到母妃成了这个样子,更是心里害怕,看着宁太妃哭,也跟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苏流萤拼命忍住眼泪,这个时候她不能哭,她不能让眼睛起白雾从而误事……
回头,她看到一脸肃然跪在一旁的林牧,颤声道:“林大人,你是妇科圣手,你一定要救救娘娘……”
林牧痛声道:“娘娘痛了一晚上,羊水流尽,可孩子迟迟不见露头,其间娘娘已昏迷了好几次……尔后好不容易生下小皇子,可产后血崩……微臣惭愧,对不起公主与娘娘……”
“流萤,不怪林大人……是我命数已尽……幸好你在,如此……我走得瞑目安心了……”
将孩子托付给苏流萤后,宁太妃最后的担心放下,憋着的那口气落下,撒手人寰、香消玉殒……
在这之前,苏流萤从没想过再从京城活着出去,因为,兵符是她弄丢的,如果大庸被灭,她罪不可恕,就算叛军不杀她,她也无颜再存活于世。
可此刻,看着怀中刚刚出世不足一个时辰的皇弟,还有手边胆怯拉着自己的五岁皇妹,苏流萤知道,从这一刻,她不但要活下去,还要带着两个孩子逃出京城……
然而,不等她带着两个孩子和南山她们离开长信宫往宫外逃,只听到宫里一片混乱,有人高呼,城门破了,叛军杀进来了……
羽林军奉景铭帝之命守住最后的一道防线,严守四大宫门,并奉太皇太后懿旨,将后宫所有皇子公主后妃护送进慈宁宫。
苏流萤一行也被羽林军送进慈宁宫。
等她们进去时,慈宁宫里已挤满了后宫的主子娘娘们,还有皇子公主,一个个面色凝重惶然,更有胆小的早已吓哭,却在太皇太后的威压下,不敢哭不出,只能小声的啜泣……
所以,不比外面的惊恐慌乱,偌大的慈宁里一片凝重死寂,仿佛一座活葬的地宫……
太皇太后脸色苍白的端正坐在上首,眸光冷冷的落在苏流萤怀里刚刚出世的小皇子身上,惨烈一笑道:“这就是宁妃生的儿子么?呵,亏得他母妃拼死拼活的生下来,却是个苦命的孩子,刚一出世就要死了,实在……可怜!”
闻言一惊,苏流萤怔然抬头看向太皇太后苍老悲痛的面容,心里一哽,只得紧紧的抱着怀里宁太妃拿命换来的儿子,却是悲痛得说不出话来。
殿门重重关上,太皇太后身边的老嬷嬷进来悲泣道:“太皇太后,一切……皆已准备好了。”
太皇太后面容笼在无尽的悲色中,苍白的头发在晨光中闪着冰寒的冷光。
她哆嗦着站起身,浑浊的眸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颤声道:“宫门一破,咱们大庸殷家就算亡了……不要哭了,等慈宁宫的宫门一破,哀家就会让嬷嬷点燃门外的火油……咱们祖孙三代,一起走,黄泉路上有个伴……一起去阴间向列祖列宗请罪吧……”
太皇太后此言一出,殿内沉寂的众人终于慌乱起来,哭声求救声乱成一团,太后厉喝道:“要死也要死得有尊严,别忘了,你们是皇子公主,是后妃主子,别给大庸丢脸!”
听说太后竟是要将大家活活烧死在这慈宁宫里,苏流萤也惊恐起来。
她看着怀里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小小婴儿,再看着怯怯挨着自己的九公主静钰,脑子一直回想着父皇与宁太妃临死前对自己的嘱托,全身一颤,颤声道:“太皇太后,我答应娘娘一定要护下小皇子……殷家不能断后,请求太皇太后恩准我带小皇子离宫……”
不等太后开口,站在太皇太后身边的荣清,上前几步来到苏流萤面前,眸光阴毒又得意的看着苏流萤,咬牙恨道:“今日这一切全是你造成的。若是你不了私心拿走兵符,大庸何至于会灭国?大家何至于要死在这里?“
说罢,她看着一脸惨白慌乱的苏流萤,又得意道:“你不是把兵符给李修,等他来救你,然后再娶你么?!看来,在李修的心中,你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他骗了你的情,还骗了你的权。你说,你是不是比我更可怜?”
苏流萤万万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刻,荣清还在惦记着与自己的比拼,却忘记,是她毒害父皇才造成了大庸今日的局面,她才是大庸的罪人。
想也没想,苏流萤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荣清脸上,力道之大,将毫无防备的荣清扇得跌倒在地。
“毒妇,贱人,是你下毒害死父皇才让大庸成了今日这般样子,你才是大庸的千古罪人――亏得父皇临死都在让我原谅你,我应该早点杀了你这个祸害!”
此言一出,本就慌乱不堪的大殿里一片哗然,众人皆是震惊不敢相信的看着倒在地上的荣清,连太皇太后都惊愕得僵在当场,颤抖的抬头指着一脸慌乱苍白的荣清,气得说不出话了。
其他人尚在震惊不敢相信中,铃岚公主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到跌倒在地的荣清一阵拳打脚踢,还一边招呼其他皇子公主,咬牙道:“大家打死这个祸害,一切都是她害的,我们要为父皇报仇!”
濒临死亡的众人,心中都积存着怨恨,如今听铃岚一说,不由都冲上前去,围着荣清打了起来。
而平时有怨有仇的那些后妃,到了生死这一刻,也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各寻仇家厮打起来。
就在殿内一片混乱当中,铃岚却是悄悄挤到了苏流萤的身边,推着她往处走,道:“大姐姐,你快趁乱带着小弟弟离开吧……找机会逃出宫去。”
听她一说,苏流萤瞬间回过神来,连忙让南山与陆菁拿刀逼退拦在殿门口宫人,让他们打开殿门放她们一行出去。
苏流萤拉过铃岚的手,看着她娇嫩却又凝重的面容,迭声道:“妹妹同我一起走!”
铃岚看着她怀里抱着小皇子,身边还带着五岁的九公主,眼眶一红,哽着喉咙道:“我跟着走只会拖累姐姐……只怕更难逃出宫了……若是姐姐能顺利逃出京城,就帮妹妹给萧大皇子带一句话,就说……就说铃岚要失约了……”
铃岚公主曾与韩钰约定好,等他腿好的那一天,她会去北鲜看他,而前不久韩钰还来信告诉她,他的双腿已慢慢恢复知觉,不日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
铃岚多么想看一眼站起来的韩钰是什么样子,他骑马驰骋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
相必,白衣翩然的他,一定是好看极了……
苏流萤看着铃岚年轻娇美的面容,想着她如花的年纪就这样没了,心口已痛到麻木。
然而,不等她多说什么,紧闭的殿门突然打开,景铭帝手执沾血的长剑,披头散发,眸光通红的进殿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殿门口的苏流萤,瞬间眸光涌上杀气,沾血的长剑朝她凶狠的刺来!
☆、第156章 不再等他
趁着混乱,苏流萤正要带着小皇子和九公主离开慈宁宫,景铭帝却是手提长剑冲了进来,而且在看到苏流萤后,眸光涌现杀气,二话不说,就将长剑朝她刺来。
苏流萤那里会不明白景铭帝为何要杀自己,李修没有带援军来救驾,如今城门已破,而马上宫门也要破了,大庸眼看灭亡,景铭帝也会成为叛军的刀下魂,他如何不恨自己?
苏流萤抱着小皇子连连退后避开景铭帝刺来的剑。可景铭帝的长剑一直追着她不肯放过,下一刻,沾着血渍的长剑已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而那一边殴打荣清的众人被这边的变故惊动,终是放过了鼻青脸肿、奄奄一息的荣清,怔然的看着景铭帝将剑架在了苏流萤的脖子上。
太后第一个反应过来,看着神情疯狂的景铭帝惊疑道:“皇上怎么了?”
景铭帝面容狰狞、咬牙切齿道:“太皇太后,李修拿了兵符却不来救驾,十有八九也是反了。朕已杀了他的父母泄愤。如今再杀了这个贱人……若是当初她主动上次兵符,又何至于会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冰冷带着血腥味的长剑让苏流萤一阵胆寒,而景铭帝暴怒下杀了李志夫妇更是让她震惊!
直到现在,苏流萤一直都在想,李修或许不是不来救驾,只是路途遥远,并且他之前与她约定的会师之日是后日,所以李修是反是援还不能确定。
也正如她之前同太皇太后所说,李修是反朝廷还是救援朝廷,只是在他的一念之间,可如今景铭帝一怒之下杀了他的父母,却是逼着李修往反路上走了!
苏流萤全身一片冰凉,失望至极的看着面前杀红了眼的景铭帝,痛心疾首道:“先前城楼上那般惨烈的攻城厮杀,不见你出来鼓舞土气,如今城破了,你却在这里滥杀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