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溪笑道:“柳姐姐,到底什么事儿?难道是谁到你家提亲去了?”
柳彦姝腾地站了起来,想了想又坐下了,骂傅清溪一句:“满嘴的胡说八道!”
傅清溪又笑:“那你这是什么样子?我就不信,那几个围着你转的人能说什么话把你说成这样了。通常不都是他们面红耳赤吃了十斤参汤似的?”
柳彦姝也笑起来:“你如今是伶俐了,这小话儿巴巴的。”嘻嘻笑一回,又对傅清溪道,“你也不用打听了,我可不告诉你。”
傅清溪点头笑道;“行了,我不打听。”
说着话却见越苭走过来,两人便住了口,越苭从她两个身边慢慢走过去,也没说话,只是走的不怎么快。
等她走远,傅清溪才捂着嘴乐道:“看来想知道的还不止我这一个呢!”
本以为柳彦姝憋不过两日,就要同自己来说这个热闹的,谁想到这回柳彦姝却真是口紧,不过傅清溪自己每日那许多事,没过两日便把这事儿抛脑后了。
时进腊月,傅清溪想起上回同那位文星巷老伯说过登门拜访的话,便去同大太太说了。大太太听说是偶然认识的一个老教习,又送过清溪两本书,便道:“我们家向来尊师重道的,这年下去拜访一下也该当。一会儿我叫人给你预备好带去的东西,明日再去吧。”
傅清溪原想不要这么麻烦的,不过这大太太既然如此说了,自己也不好反驳,便只好答应了等明日再去。
大太太转头就把夏嬷嬷叫了来,细问了一回。前两次出去也派了嬷嬷的,大太太约略有些印象,只是那时候没放在心上。眼见着如今清溪读书有功,想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点,才特地叫来问问。
掌家太太发问,夏嬷嬷自然知无不言。大太太听说是个病得快不成的老头子,连面也不曾见过,心里就凉了半截。又问起所赠的书来,夏嬷嬷道:“那书从前三姑娘也瞧见过的。装帧得倒是很能当个东西,只是里头的……老奴就说不好了。”
大太太一听,晓得这是说那书只瞧着好看的意思,点点头叫夏嬷嬷去了,这里吩咐人按着外请先生的例给预备一份年礼。
晚上母女几个说话,大太太就问起越萦来:“你傅妹妹那里的书,你以前见过的?”
越萦全不接头,又说两句,才晓得就是说当日被她说得一无是处的那一本,便道:“她特地花了精神去抄的书,我当时拿来大概翻了翻,里头没什么新鲜话。不过把都背烂的‘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等话换个说法重说一遍。要说错自然没错的,要说用,实在没什么用。”
越苭道:“所以后来三姐姐就给傅妹妹开了一张大大有理又有用的书单,傅妹妹用心读完了,才有今日的成绩呢。”
越萦淡淡道:“四妹妹若想要,我也给你开一个。”
越苭语塞,愤愤不语。
大太太不把两人的官司看在眼里,只点头道:“原来如此。大道理总是那么几个,说来说去也是那些话。你们都是读了这几年书的,这话也不消我说。傅丫头没经见过什么,得了旁人一本不疼不痒的赠书,就用功抄录起来。你呢?你姐姐给了你多少书,你可都看完了?”这后头的话自然说的越苭了。
越苭一拧脖子:“姐姐说了,看书看书,重在看完了能领悟几分。可不是看得越多越好的。若是看得越多就越好,那世上最厉害的人就是读书最多的人?那倒简单了!”
她这话却叫大太太反驳不得,便叹道:“成,成,你总有一套歪理。得了,过几日你姐姐就该回来了,我看你到时候拿什么脸见她吧!”
越苭一喜,立时满面笑道:“姐姐要回来了?可什么时候到家呢?明日?后日?”
大太太瞧她的样儿又气又笑,母女两个说起来。越萦坐在一旁,看着眼前场景,正欲起自怜之意,忽然想起前阵子在宋家所见场面,又缓了心思。再看眼前大太太对个脾性全不听管的越苭严厉不上一会儿就又换回了慈母模样,心里忽生不屑,“慈母多败儿,诚不我欺。”
第二日傅清溪带着两个嬷嬷去文星巷拜访,那家主人外出不在,幸好那老伯在家,坐了一回,细细碎碎说了得有一个来时辰,才告别归来。
几个嬷嬷给大太太一回话,大太太是彻底不问这事儿了。
接下来府里上上下下忙碌起来,这是要过年了。小辈们也日日高兴着,想着年里会有如何好玩的玩意。老太爷不晓得又做了什么大事,长老院同宫里连着颁下年赏,都是上上份。管着那些产业的二老爷,也被人请去吃了几日的酒。老太太听说这事儿,有些后悔当日把差事换了,可想想四老爷那性子,或者还是这么着安生点儿。
金家年下大祭先祖,声势浩大直追五大家,加上投到陈家印坊的那些银子如今不知道翻了几番,光年下一笔分红就快够当日本钱了,自己又怀上了身子,请人推算出来说九成九是男丁,——如今的四太太真是万事遂意。
那王家的兄弟俩,离了京城也不消停,又给越府姐妹们捎来年礼。越芝那份当着四太太面拆开了看,越苓一看立时嚷嚷开了,只说不公平。四太太笑得意味深长,回头就叫人给娘家绸缎庄捎信去,要赶在年下再挑一回料子。又叫随身嬷嬷带着姐妹俩去珍宝轩挑了两套新头面。
等到听年戏的时候,众姐妹往那里一坐,越芝同越苓就十分扎眼了。
第72章 过年
到了腊月十二五六,这年味就极浓厚了。各处都换了新春吉装,描金正艳的椅袱椅搭,盘银缂毛的铺地毡子,连垂挂的门帘都是猩红绘彩的。这新年的装饰同寻常的不一样,过不了二三年就得换一回,稍有些陈色就不合用了。
到了除夕这日,越府中路大开,老太爷老太太领着越家子弟焚香祭祖,又告天地。
傅清溪同柳彦姝就在落萍院里呆着,傅清溪手里还拿着几张纸,一会儿划一笔一会儿划一笔的。夏嬷嬷捧了衣裳过来问道:“姑娘,先把衣服换了吧?一会儿恐怕就得来请了。”
每年如此,待到前头祭完祖,大开家宴的时候,傅清溪同柳彦姝才会过去。同姐们们一起给老太爷老太太磕头拜年,之后一起用年夜饭,然后回到花厅里陪着一起守岁。今年也是如此。
果然换上衣裳没多会儿,韩嬷嬷过来请人了,傅清溪便同柳彦姝一起往上房去。
她看柳彦姝上下衣裳,竟全是针线上的手笔,心里诧异,问道:“姐姐这回没有什么新主意了?去年的那一身就很好看。”
柳彦姝一笑道:“给什么就穿什么吧,要不然又有人心里不高兴了,不是徒增是非。”
这话说得傅清溪一愣,不停看柳彦姝,柳彦姝笑她:“做甚么这么看我?”
傅清溪笑道:“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这才几天,姐姐就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我该多看几眼的。”
柳彦姝一笑,并不多话。
两人到了多福轩,同越荃姐妹几个一起站定了,等孙子们磕完头,就一同上前给老太太、老太爷磕头拜年。老太太同老太爷两人在上头坐着,都满面笑意,一个劲儿地道:“好,好!”
待磕完头起身,老太爷笑道:“先给你们分压岁钱!”老太太抬了抬手,便有嬷嬷们端着大盘子给众人发压岁荷包。
如今越家还没有曾孙辈,待越荃她们磕完头,就是几个管家主事们上来磕头道贺。
等这一波行完礼,才往多福轩大花厅里用年夜饭去。等年夜饭用完,老太太带着女眷们往后头颐庆堂去守岁,这边老爷少爷们就在多福轩陪着老太爷说话。
守岁开始众人兴致高,到了交子时刻就难免有些犯困。可照着老规矩,这若睡过去来年就不甚吉利。为了熬困头,向来有许多年下可玩的游戏。便是众人作赌为戏,这会子也不禁,平日里却是绝不许玩的。连大丫头们,在年上也得空抓几个铜子儿一块儿赌个花红什么的。
老太太同太太们在上头围坐说话,因着四太太如今有了身子,格外金贵,老太太特吩咐给她挪了张软榻过来,叫她坐一会儿就歪着去。四太太笑一声:“那我可对不住了。”几位妯娌都道:“你这会子个别,也别讲究那些了,身子要紧。”
底下姐妹们便自取了想玩的玩意,凑伴作耍。
越芃取了一副骨牌,越苭道:“你这会子想要抹骨牌?我可坐不住那么些时候!”
越芃笑道:“我也坐不住,这么着,咱们来玩‘凑双满’可好?”
国朝以“十二”为满,一年十二个月,一天十二个时辰,所谓凑双满,便是从骨牌里随意取出四张来,凑成双满,即二十四。那骨牌上本就有数的,又把字和花都另规定了或十或一,都是有说法的。
越苭点头道:“这个倒还好,只是费脑筋。”
越芃道:“咱们也没有白费脑筋的道理。这么着,一局九副牌,咱们也赌个输赢如何?”
越苭一听便在她对面坐下来道:“好,你要送钱来,可别怪我下手太狠。”
越芃笑道:“你若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她两个豪言壮语,把另外几个也引了过来了,都笑着观战。
初时越苭连赢了两盘,正要得意,越芃忽然也厉害起来,连赢了三盘,之后虽失了一盘却又紧接着扳回两城。如此一来,五赢三输,最后一盘都不用比了,越芃赢了头一局。
越苭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如此你来我往,各有输赢,最后一算,却是越苭输的多赢得少。
她还要战,越芃告饶道;“四妹妹,放过我吧,我都算得头疼了。”
越苭笑道:“我不能认这个输,过年头一遭,我可咽不下这口气去。这么,你来不动了,就请个人来替你吧。”
越芃笑道:“那我就请大姐姐帮我好了。”
越苭大喊:“你太欺负人了!”
越荃在一旁笑道:“不如叫傅妹妹试试,我如今长久没玩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呢。”
越苭便看着傅清溪,柳彦姝把傅清溪轻轻一推,笑道:“去吧,赢了钱来咱们买果子请客!”说得众人都笑。
傅清溪坐下之后,开始一局就输了,越苭大喜,还要同她玩第二局。可从第二局开始,她就没让越苭赢过一回,全是只下五盘。越苭眼见着脸越来越黑,越荃笑道:“三妹妹,你去替替苭儿。她这是转不动脑子了,还当车轮战是好应付的呢。”
越萦答应一声,越苭便起身让了她。越萦同傅清溪对上,虽能赢一两盘,却到底不敌,论全局来算也是有输没赢的。
最后越荃下场,竟然都没有能胜过傅清溪,遂笑道:“今儿我算是见识到傅妹妹的厉害了,得了,你们输的都归我了吧,谁叫我这个做姐姐的都栽了呢。”
越芝笑着拉傅清溪:“傅妹妹你可真厉害,我都没看清楚牌面呢,你都算出来了!”
傅清溪笑道:“这东西其实就那么几个组合,一则相加,二则相乘,相乘不过三八、四六、二十二,加上牌面的数也只一到十,都是定例,玩的是个熟能生巧。”
越芃叹道:“啊呀,傅妹妹就是个专攻数术的,我们这回可真是太失算了!”
越苭那里执了个签筒过来道:“来来来,傅丫头,我同你来玩这个。什么也看不见,就凭运气!”
傅清溪摇摇头:“自己什么力也使不上,那没意思,我不玩。”
越苭傻眼,越荃在一旁笑个不停,她道:“傅妹妹这主意正,果然,全凭运气还玩什么!事情非得有运气又有能耐在里头,才有趣。”
越萦道:“那咱们来玩‘乾坤算’。”乾坤算是一种骨牌的玩法,因其不同的组合有不一样的计分,到最后算分论输赢。故此,自己手里的牌如何配搭,最后摊牌的时候如何算法,却是一个重中之重。若是明明三二三四可以得六十分的,你给拆成五二二三就可能只有五十八分,那就失算了。
柳彦姝笑道:“那我同清溪算一家的。”
越芝几个也不爱玩这太费脑子的,于是越芃、越萦、越苭同傅清溪四个人刚好一桌。越荃看她们打了两圈,就往太太们那里坐着说话去了。
待得她回来,傅清溪跟前已经一堆筹码了,眼看着是一家赢三家的局面。越芃道:“大姐姐快来替我,我算得头都疼了。”
越荃便替下了越芃,之后稍稍扳回局面,只是轮过几圈,那筹码又同流水一样往傅清溪跟前流去了。
最后越苭把手里的牌一扔:“不玩儿了,今儿真是见了……见了……”想起今儿是除夕夜,总算没把那鬼字说出来。又对傅清溪道:“你是不是见天玩这个呢?算得那般顺!”
傅清溪一笑:“我天天帮着董九哥看账,算得自然快些。”
越荃还不知就里,问过原来还有这样内情,忍不住笑道:“傅妹妹这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虽那头被人白白使唤了,这头练成了本事却可以赢些彩头,也算不无小补。”
只柳彦姝高兴得很:“清溪,往后我若买香露差了银钱了,就替你约了姐姐们打牌,你平日里可别断了演习!”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她们底下热闹,上头老太太便问起究竟来,边上一个嬷嬷细细说了事情原委,老太太惊讶道:“一家赢三家?连她们姐妹几个联手都赢不了她?这傅丫头可真是厉害了。”
大太太点头道:“是个能吃苦肯用心的。”
二太太也道:“只脑筋转不过弯了,这大节下的,也不说给姐姐们放点水。”
四太太笑道:“你没看柳丫头在后头紧紧盯着呢?哪里能许她偷偷放水?!”
三太太乐道:“咱们小时候不记得了?”一指四太太,“她兄弟给人姑娘家放了两张牌,后背都差点叫她掐青了!”
一时都想起年少时候的事儿来,更笑了。
等到了子时,前头男人们放起爆竹烟花来,却是要迎新天地。
厨上又端出交子饽饽,众人都用了几枚。又把井里新打上来的新年头道水煎了天师府、太医院送来的料材,各人净面洗手,跟着老太太到中庭祭拜天地,这才算完了除夕之事。
初一大早要给老太太老太爷请安拜年,按规矩寅正就得到颐庆堂的。傅清溪同柳彦姝回到落萍院,赶紧洗漱一下就躺下睡了。外头不时响起鞭炮爆竹声,实在也难睡踏实。傅清溪堵住了耳朵,只觉着自己刚刚迷迷糊糊睡过去,夏嬷嬷就来唤了:“姑娘,该起了,别误了时候。”
闭着眼睛起了身,由着杏儿桃儿伺候着梳头穿衣,勉强漱口洗脸。夏嬷嬷动手给上了个妆,插戴上新年里的吉祥首饰,又在鬓上簪了一朵金红香,笑道:“这时候还能戴上新鲜花朵的,可也没几家了。”
外头还浓黑一片,点上灯笼,傅清溪走出门外着冷风一吹,才算醒透了。
柳彦姝前后脚出来,正打哈欠呢,傅清溪指着天上的星星道:“你瞧瞧那星光,看着都比平时冷呢。”
柳彦姝头也没抬:“赶紧过去吧,一会儿她们去神楼了,咱们好回来补觉。”
傅清溪点点头,忽然觉着这尴尬的身份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