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也没有把越萦那话当回事,正琢磨要算好花费下帖子请人看演书去,越萦那里却有信儿了。
姐妹们都在碧梧院聚齐,越萦木着脸从袖子里摸出三块牌子来,玉白云形,上头镌着“书峦”两字,底下都结着赤红色两颗珠子。
见众人并无反应,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开口道:“这是天峦书院文会的迎宾牌,执一块牌子可另带五人入内,每人可配一名随侍。这里是三块牌子,统共可去十八人。再多……我可也没法子了……”
众人都觉意外,越芃却是大喜,忙走去拿了一块牌子在手里细看,又笑着对越萦道:“你这妮子,好紧的嘴,上两次我寻你商议,你也不同我说起。我只当这事儿没指望了,正要叫人去问演书楼的位子呢!哪晓得我们三姑娘竟是通天的本事呢!”
越萦笑而不语。
越苭对此事也丝毫不知的,这会儿见如此阵势,先顾不上别的,问道:“你哪儿来的牌子?如何没有听大哥说起?”
越萦看看她,淡淡道:“大哥课业繁忙,我也不好打搅,自然就另外想办法了。”
众人见她不欲多说,便也不好再问,只是能去天峦书院的文会,实在是意外之喜。柳彦姝便道:“三姐姐,我服了,你实在本事大,厉害得很。”
越萦一笑,并不把这话当回事。
越芃笑道:“好了好了,大家都先别说了。如此我们该商议一下要请的人,鲁家几位姑娘是肯定要请的,别的呢?”
越芝道:“若是能请,自然也要请俞家的姐妹们才好……”
越苓道:“对啊,尤其是这个,可是天峦书院的文会呢!了不得的去处,说不定人人都想去,争破头呢!”
越芝赶紧拍她一下,越苓哼一声不说话了。越萦见一众人等神色各异,显是被自己此举镇住了,不由心中大爽。
最后定下来,除了上回请她们去听戏的鲁家的几位,另外还有当日一同受邀听戏的俞家嫡枝的几位姑娘。她们自己八人,那边两头也有七八个,还有富余的她们也不打算另外再邀了。如此议定,至于下帖子请人的事儿就由越芃揽了去。
这里一散,越苭就直奔正房寻大太太去了。
大太太见她急匆匆来了,却说起这样一件事来,便道:“三丫头做的不错,总是听戏听曲儿的也不合你们进学读书的身份。这去文会就极好,极妥当的。”
越苭道:“娘!哪里是这个呢!只是不晓得她哪里弄来的牌子。她的本事我还不知道?她哪里就认识天峦书院的人了!”
大太太便道:“或者是你哥哥帮的忙,左右你们都能去的,你又急个什么。”
越苭挑了眉道:“那我问大哥去!好好的干嘛帮她弄这些叫她得脸!”
说了话她就要往外头去,却被大太太一声喝住了:“你给我站住!”
越苭肩膀一抖,立定了回头看着大太太,疑惑唤一声:“娘……”
大太太给一旁站着的玉环使个眼色,玉环便出去了到外头门口站着去了。
大太太这才看着越苭道:“你方才说的什么话?怎么叫干什么帮她叫她得脸?她不是你姐姐?你是栐仁的妹子,三丫头就不是了?你这满嘴说的都是什么?你这一腔子都是什么糊涂心思!”
越苭咬了嘴唇道:“她算个什么东西,跟我充姐姐,她也配!我姐姐只有一个!”
大太太气得拍了一下桌子,骂道:“混账话!她唤我一声母亲,我就认这个女儿,你若要这么着,趁早你走,也别说什么姐妹母女的话!我也不认你这个女儿,荃儿也不缺你这个妹妹!”
越苭虽说气话,却没料到大太太会说出这样重的话来,又惊又悲道:“我、我才是你生的!你怎么竟帮着外人!姐姐才不会不要我!”说完眼泪刷得下来了。
大太太气得头晕,抖着手指头指着她,眼看就要骂人,一边的嬷嬷上来拦着道:“太太,太太!四姑娘什么脾性您不知道?您这么说,她哪儿想得过那个弯儿来!”
大太太直揉胸口,喘着气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糊涂东西!”
嬷嬷又上去把越苭拉过来在大太太身边坐了,拿了帕子给她擦泪,嘴里道:“姑娘啊,咱们太太是府里的掌家人,那一言一行都是看在人眼里的。若是哪家传出来当家太太是个薄待庶子女的,可不是什么好话儿!
“姑娘是太太十个月揣下来的,太太怎么能不疼姑娘?只是姑娘如今长大了,也要了解了解太太的苦心。上回大姑娘不是还劝过姑娘同柳家表姑娘不要起争执,让姑娘同傅姑娘亲近些儿?为的什么?如今不是一个道理?
“都是一个府里的,姐妹和睦才让人称道不是。何况三姑娘还是咱们大房的。太太这么些年来,处事公正是众人皆称的。姑娘可别因着一时意气,反叫人说出‘嫡庶不睦’、‘欺辱庶姐’的话来。这样不仅姑娘叫人看轻了,连带着太太这么些年攒下的名声儿,恐怕都得打了折扣。”
大太太缓过口起来了,道:“嬷嬷别同她说这些,她那里听得懂!荃儿这回在家这几日,天天说日日说,给她讲这些道理。我还当想明白了呢,这下好,荃儿一走,狗尾巴就藏不住了!还是这性子,真叫人头疼。”
方才嬷嬷那一通话,越苭早醒过味来了,只是要她认错却是不能的,她自有自己的道理和苦水,她道:“娘您不知道,自从越萦在学里做了那什么督学,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儿了。一天到晚点这说那的,这世上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东西!上回我交了作业上去,教习尚没有说什么,她先给我评上一通……若不是记着姐姐同我说过的话,我当时就给她一个没脸!才学了几天,就当自己那么了不得了?!
“这回也是,人家请我们听了一回戏,她们就当场事情似的张罗起来了。又这样又那样的,我是不耐烦玩这小屁孩过家家的玩意!她自己没主意,见别人有主意,臊着了,就扯着天峦书院的文会说起事来。我当时就同她说了,少揽这些没谱的事,别去烦哥哥。方才她拿了那牌子出来,还说没通过哥哥呢!没叫哥哥帮忙,难道有神仙帮她?!一肚子鬼心思,最烦她这样的了!”
庄氏这才听明白这话,看来这自己没看着的时候,那两个就积了怨了。心里比着越荃,看看越苭的样子,真是失望得很。奈何这再不好也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养着养着长歪了,还能塞回去不成?唉!
这么一来方才的火气倒去了许多,她对越苭道:“得,我听了半天,就是你不乐意玩的事儿,人家揽了来,而且还办成了,你就不高兴了。说白了,你不是妒忌人家?……”
越苭跟被踩着了尾巴似地跳了起来:“妒忌?我妒忌她?她有什么值当我妒忌的,她算个什么……”想起方才她娘发的火,这后头的话就不说了。
庄氏恍若未闻,接着道:“若真是不算什么,你又怕什么她得脸?又干什么要急着寻你哥质问去?”
越苭被问住了,吸吸鼻子,半日,才嘟囔道:“我就不喜欢她借哥哥的光给自己脸上贴金……”
庄氏也不欲再多说,叹道:“苭儿,我同你说过,这世上不是都围着你转的。你哥哥你姐姐同你是同胞兄姐妹没错,可他们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其他的姐妹们,也一样唤一声大哥哥大姐姐。”
晾了越苭一会儿,又道,“还有,你三姐姐是你姐姐,且是我们大房的,她出息了,就是我们大房的荣彩。你那窝里斗的小心思趁早歇了去,若真是有两分本事的,就该同外头的更出类拔萃的人比去,天天在家跟这个不对付,看那个不顺眼的,自己能是什么好的了?!往后再有下回,嬷嬷也不用劝我,我就给你领到神楼后头跪着去,想清楚了再出来!”
说完也不给越苭再开口的机会,就让玉簪把她送回后头楼上去。
这里马嬷嬷给庄氏换茶,又拧了块热巾子擦脸,劝道:“太太消消气吧,四姑娘还小呢,难免一时想不明白。小孩子家家的,相互比来比去,不是常有的事?往后再教大姑娘给她说说,自然都明白了。”
庄氏叹道:“我真疑心是不是那两年逢年过节吃素不够心诚,看看她哥哥姐姐,再看看她!真是供佛没磕够头,才投来这么一个糊涂东西。”说完了连连叹气。
第17章 结缘
晚上庄氏又把越苭的随侍嬷嬷苏嬷嬷叫了来特地叮嘱了一番,也不晓得是不是起了效果,总之之后越苭倒没有再寻越萦的不是。
俞家同鲁家的姑娘们接了帖子都十分惊喜,当面都答复了,只说到日子一定去。
越苭本欲不去,只是那文会她是想去的,且她心里还是疑惑越萦如何拿到的迎宾牌,便决定要去一探究竟。
到了那日子,三家的姑娘们十几人,都带着丫头婆子跟着长辈们派出来的随侍嬷嬷,一早坐了车往京郊天峦书院举办文会的狮子林去了。
先有护卫驰马报信,里头的人得了消息,出来相迎。等越苭看见王常英王常安兄弟两个,同越栐仁一块儿出来的时候,心里就明白过来了。果然,越萦同越芃下了车后,便先朝王家兄弟行了谢礼,看来那文会的牌子就是这么来的了。
只是当日在颐庆堂小花厅一会,众人都是在一起的。这越萦又如何同这两兄弟如此熟络了,连迎宾牌这样的东西也哄得到手?——越苭这往里头的一路上,心里都转着这个事儿。
天峦书院的文会十分盛大,不止五大书院都派了人来,连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冶世书院”都有人来。听到介绍时,众人都凝神看去,却是两个精巴枯瘦的半大老头,同左右丰神俊朗的风华少年们一比,简直……简直……为着尊老起见,这词儿我就不说了。
只可惜,他们在那里你来我往,比拼唱和的种种,这头并没有几人能听懂。便是能听懂的,也不晓得能懂几分。
傅清溪只好跟着人群一时起立,一时喝彩。要说热闹是极热闹,可要说无聊也真无聊。这才是真的“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柳彦姝看得兴起,笑逐颜开越发神采飞扬起来。傅清溪拍拍她:“柳姐姐,你听得这么高兴?”
柳彦姝回头看看她,笑道:“这样式的热闹我还从来没见过呢!看那边,那许多人,也不晓得是比什么的,一边踱步一边执笔又写又念的,好生有趣。”又压低了声儿道,“你看那些人!穿上那样的衣裳,多么好看!”
傅清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一队穿着白色宽袍的少年,个个身材颀长,风姿过人,举手投足间似乎合着什么韵律,确是耀人眼目。
傅清溪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陶嬷嬷说的话来,“姑娘要去书院,哪怕差一些的,读上几年就不同了。”可是啊,她如今连人家书院里的人到底在比什么都看不明白!就自己这样的,还想进书院?真是痴人说梦了……
心里就有些发灰,莫名的懊丧起来。
待了大半日,要回去的时候,越苭本想同越栐仁一路,路上好问话。哪知道越栐仁说这回文会来了许多人,多半会多逗留几日,他正好趁这机会多认识些人,说不定能碰着志同道合的文友云云。越苭见他不回去,只好抓紧时间问了几句,越栐仁一一答了,送她们上了车,看她们离开,自己才转身回去。
越家的这次回请实在漂亮,那文会可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虽说这一群年轻姑娘们也是看热闹居多,且那观星台又高高在上,她们也不得四下走动,只这名头说出来就够旁人艳羡一回的了。
因此那两家姑娘又自觉欠了好大人情,没出半月,又连着做东请她们出去玩耍。
如此,傅清溪的日子就是学时上学,休时玩乐,竟没什么日子能踏实在院子里呆着的。柳彦姝极喜欢这样的日子,一天天兴高采烈的。倒是趁着上课的时候心静,花了不少新的绣样,教她屋里的丫鬟们分着做去,更多了期待。
傅清溪有心问问她关于银钱花销的事儿,想起她还有父亲在,到时候人家是有贴补的,自己问了不是更没意思,且还露了自己银钱不继的事来,更尴尬,便只好作罢。
这时候她有些明白从前陶嬷嬷说的话了,果然,这长大了要花钱的地方是越来越多,可这月钱银子却是不会跟着涨的。自己又没有父母亲人给贴补,真是花一文少一文。若是那时候能多攒些下来,现在也不至于如此烦难。
她却没想到,如今这眼看着十分着紧,非花不可的花用,过些日子后看来,恐怕又同如今看从前那些没要紧的花费一样了。
要说天无绝人之路,也不对,该说越家当家人确是心细如发。
这日刚接了鲁家姑娘邀请去新开的茶楼饮茶的帖子,晚上就有颐庆堂的嬷嬷带了丫头过来,给落萍院里送东西来。
来的是老太太跟前的韩嬷嬷,她笑道:“老太太说了,如今姑娘们也大了,也有些人情来往。这些是外头铺上刚进的料子,看着新鲜,也没让往针线上送。这不是份例里的东西,姑娘们自己看是裁什么好,想好了再叫针线上的做去就成。”
说完又捧出两个匣子来道:“这是老太太给两位姑娘的,老太太说了,出去应酬,总少不了打点赏钱,让姑娘们不用掐着,照着花去就是了。花完了老太太还会让老奴给送来的。”
傅清溪同柳彦姝赶紧谢过,韩嬷嬷回去交差。这里柳彦姝打开了匣子一看,里头三个二十两的大锭子,还有些散碎银子约莫也有三四十两。
龚嬷嬷看了笑道:“老太太这一出手就是一百两,可真是了不得。”
傅清溪迟疑道:“这、这不好吧……也是咱们现在出去的次数太多了些……”
柳彦姝细看了一回自己那份料子,听见柳彦姝这么说,回过头来笑道:“你又生什么糊涂心思呢?不好?怎么不好?难不成你还想给老太太还回去不成?再说了,出去也不是我们自己兴起爱出去玩乐,这不都是亲戚家相请的么,我们还能不去?若是别的姐妹们都去,只我们不去,更让人说话了。”
傅清溪道:“这话我都知道。只是……这、本来我们就已经有月例银子了,这下、又让老太太破费……”
柳彦姝笑道:“你省省吧。这才几个钱?三舅舅买一对儿鸟儿还得小一千两呢。还有四舅舅,你晓得四舅舅上回在庄上请人谢春宴花了多少?那回谢春宴来了上百人,陆陆续续玩了六七天,花了三四千两呢!”
夏嬷嬷道:“所以后来才定了现在的例。”
几人便又说起新例的好坏来,并越家几位老爷的各种逸事。傅清溪却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下回人再来相请,两回里去一回,或者三回里去一回也差不多了。左右自己也不是个显眼的,去不去大约也没人觉察得出来。
果然不几日,散学的时候,俞家二姑娘过来相请,说是定好了伍芳楼的新园子,请她们逛逛去。这回不仅是她们常来常往的几个,还有几个别家的没来书院里读书的姑娘们,年龄都相近的,正好相互结识一番云云。
傅清溪心里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同人开口说不去。俞家二姑娘忽然对边上一个姑娘道:“三妹,这回蓉蓉妹妹她们都去的,你总不能还缺席了吧?你看看,咱们这几回下来了,你竟一回没露面,岂不叫人看着失礼?”
傅清溪这才看到边上那位一身水蓝暗纹袍子的姑娘,她一站起来比众人都要高出半个头去,剑眉星目这话用在姑娘身上实在有些稀奇,只是傅清溪一看到她的眉眼就想到这个词儿,再对没有的。
她们同俞家鲁家两家姑娘彼此约请也有几回了,傅清溪话少,同人不算熟络,那看着人还是能对上名字排行的。这位俞三姑娘还真是没在聚会上见过,这会儿一听人家是一回都没参加过,心里也觉纳罕。
她这里打量这俞正楠,俞正楠已经开口说话了:“不去。从前都没去,这回因为蓉蓉妹妹她们我就去了,才是真的失礼。”
俞家二姑娘被噎了一下,长出口气,摇头道:“由你吧,就没人对你有法子。”
俞正楠全不以为意。
这时候越芃受了邀,正问自家姐妹们,傅清溪一时也顾不上打量别人了,便对越芃道:“二姐姐,这回我便不去了。”
越芃道:“怎么了?”
傅清溪道:“我去也没什么话说,且连着好几回出去了,我实在累得慌,想好好歇一歇。”
越芃笑道:“我想起来了,从前陶嬷嬷就说你平常觉多,如今是没时候给你补觉的,果然难了。”想想傅清溪确实去不去也无所谓的,便顺口答应着,“成,那你就好好歇歇吧,下回再一起玩。”
傅清溪赶紧点头:“好,谢谢二姐。”
越芃失笑:“傻话,谢我做什么。”又挨个问过去,越蕊那日要随许氏去她外祖家,也去不了。聚的频繁了,每次总难免有这个那个的事,碰上了也没办法,只好下回再聚吧。
看越芃她们同俞家姑娘们细说起来,俞家大姑娘二姑娘又特地走过去亲自请越苭,越苭便也去了。傅清溪没想到这事情这么容易,心里觉得分外轻松。
这时候忽听得一声儿问她:“这么不爱同她们一块儿玩,一早说不去就成了。”
傅清溪回头一看,却是俞正楠。正看着她笑。
傅清溪不太好意思地笑道:“之前也挺高兴的,只是如今聚的多了,有点……有点耽误工夫……”
俞正楠一翘嘴角:“你很老实。”
傅清溪这回站近了,细打量俞正楠,见她头上也一样簪环齐全,只不知道为什么,这钗环都叫她戴出一股子斧钺钩叉的味道来,实在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