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露面,等人都走完了,才从车上下来。
刚下来,那边管家就过来请安了,还没立起身就忍不住开始讲这一天的稀奇事儿:“……开始是昆仑书院和陆吾书院的先生,后来不晓得是什么书院的,再后来索性来了一群……一个个瞧着都好生不凡,个个都说咱们表姑娘考上他们书院了。怎么这两年考试改了新制了,连这招学生都改了规矩了……”
老太爷听着渐渐瞪大了眼睛,忽然呵呵乐出来,越笑越高兴,吩咐管家道:“你去同老太太说,今天晚上要家宴,记得整个上席,我要好好喝几盅。”
管家的领命去了,这里老太爷便吩咐秦伯:“去落萍院瞧瞧,叫表姑娘到多福轩来。”想了想又道,“对了,若是拿着什么录取书信了,嗯,就叫她看了再过来吧。”秦伯也领命而去。
又说傅清溪在后头,前头的话没传得那么快,倒是崇德堂的嬷嬷忽然送了个帖子进来,说是有书院送来的傅姑娘的书院录取凭证。把陶嬷嬷和傅清溪都吓了一跳。
傅清溪惊的是这春考的成绩都没出来呢,自己那个“也是春考”的连招生都定了?这……不会真是……吧……
陶嬷嬷觉着意外的是怎么会是崇德堂的嬷嬷送东西过来呢?这崇德堂的嬷嬷什么时候往后头跑过,更何况还是给小辈拿东西来,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傅清溪正拿着那录取凭证的封儿端详,外头秦伯来了,说是老太爷请表姑娘过多福轩去。可又多一句,若是已经收着凭证了,且看了再说。
陶嬷嬷觉着今天的事儿都透着这么股子古怪劲儿。
傅清溪听了话不敢让秦伯久等,赶紧就拆了封儿看起来。
里头一张挺厚实的泥褐色笺子,上头写着“入门”两个字,底下一个钤印,确是“冶世”二字。饶是傅清溪如今很有些云淡风轻的意态了,这手指头还是有些发抖。
再看底下还有一段文字,忙细看起来。却是说这冶世书院入门的规矩,有正选和偏选两途可走。
正选的话,到时候会有人假托了其他书院的名字来行录取事宜,生员被冶世书院录取之事秘而不宣,便是走漏了消息有人求证,亦无人会替其证其冶世书院生员的身份。
偏选则明告世人自己考进了冶世书院,到时候自然有人大张旗鼓做一套附和世人眼中冶世书院身份的规矩仪式来恭迎该生员。冶世书院生员的身份也会确认无误。
傅清溪从来没见过还有这样的事儿,怎么书院录取还有这样稀奇古怪的规矩。忽然又想到,难怪世上总是少听到谁谁考进冶世书院了。便是冶世书院的先生们,在外头也多只闻个名儿。
这可不是犹豫的时候,渐渐的,那笺子上的字迹就开始模糊,最后化净了,只剩下上头“入门”两个字,和一个模模糊糊看不明白的钤印。
傅清溪苦笑起来,这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啊!不过她略一转念,就想到了之前被误认为得了冶世书院先生指点时候的“热闹”来,打个寒战,自己可不想再来一回。这自然是要选正选的。随便托个什么书院的名字也罢,自己也不想要什么风光荣耀,要紧是往后的日子能清静。
自己决定好了,只是却不晓得要同谁说去。这冶世书院的笺子上也没有旁的话了,接下来要怎么办?不知道。
只好先把这个一团糟的事儿往边上放一放,跟着秦伯去了多福轩。
老太爷看着很是高兴,向来淡淡的脸上如今满都是笑,见傅清溪进来笑得更高兴了。冲她招招手道:“怎么样?收着录取凭证了没有?吓着了吧?”
傅清溪一愣,老太爷又笑问道:“选正选还是偏选?”
傅清溪“啊?”了一声,老太爷顾自道:“你这丫头肯定选的正选吧?瞧你平常都恨不得没人注意到的样子,大概是没有魄力走那偏选的路的。”
傅清溪回过神来看着老太爷道:“外祖父,您、您……”
老太爷一笑:“我当年也选的正选。我又没有春考的事儿,直接就说是被天工苑收走了就对付过去了。不过我是理术那边的,你该是数术的。方才我回来,瞧着一群书院里数术那边有先生资格的牛鬼蛇神从咱们家出去,估计是抢学生来了。嘿,这个最好看了。”
傅清溪忍不住笑起来,想当年自家外祖母舅母舅舅们听说那个小院的老先生可能是冶世书院的先生,废了多大的力气想要同人结交,哪里想到自己家里就住着一个本根本正的冶世书院出身的呢!
老太爷看她的样子就晓得她想到上回的事儿了,也笑道:“所以这才叫正选是不是?要不然得烦死!”
傅清溪跟着笑,老太爷又道:“不过我是没有先生资格的,做了一辈子的学生。所以咱们这会儿论起来,我只能算你的学长前辈,连个先生都算不上。啧,我看咱们还是按着家里的辈分排着合适。”
说完这话,祖孙两人都笑起来。
第141章 正途
傅清溪说了自己选的正途, 老太爷就拿了张纸写了什么话, 交给秦伯交代了两句, 秦伯便出去了。老太爷对灵素道:“我给你说去, 省得他们还鬼鬼祟祟地来挖咱们府里的墙角。”
傅清溪便问起冶世书院的事儿来,老太爷笑道:“书院不过是个叫法儿, 那地方也算不得个书院, 也没有每日的课程,也没有个像样的考试。都是自己学自己的, 也有性子相投的结个什么社,或者就成气候了。说到底都是玩儿。你自己去了就知道了。我们那里同你们那里还不一样,你们那里神神叨叨的多,挺吓人。我们那里轻易不敢随便走动, 鬼晓得哪里叫人按了什么机关了。反正……都挺有意思的。”
傅清溪哑然,自己费劲巴拉考进去的一个地方,就这么……这么不正经不像话的?这可真是……
想她如今最可称道的大概就是“认真”二字了,结果听老太爷一说,这冶世书院听上去好像更适合府里二哥哥和三哥哥去。
老太爷又给他讲这乌银环的来历。
这冶世书院,通常的路径是经了各种名不见经传的什么会什么试,得了资格,便会收到冶世书院发出的应试帖。像傅清溪这样都没春考过, 就去考冶世书院考试的几乎没有。多半都是已经在各大书院里学有所成的, 得了先生或学长的指点,去参加那些数演会、理术会之类的,才能得着应试资格。
考过了入院的考试, 选了正途偏途,沿着不一样的路进了书院,就开始在里头学习。之后路途如何,因人而异,差别极大。
另有一种入院途径,则是在外头时就被冶世书院里头的先生相中了,先生觉着是好苗子,愿意自己带,就会给乌银环。这都是极少见的,要知道冶世书院读书是没人管的,这愿意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大异主流,不是真看中了是不会这么做的。
这一旦给了乌银环,就不会再往入院考试的路走了。通常都是先生依着自己的性子,或者变个身份带在身边边教边考,或者暗地里观察其言行。等什么时候先生觉着可以了,把自己身份同这学生一说,直接带回书院,这就是冶世书院的学生了。若是中间发觉这生员同初时所判不同,不了了之的也有,只是极少,毕竟冶世书院的先生要相中一个人也没有那么容易。
所以当日傅清溪得了乌银环,老太爷就叫她随身带着。不为别的,就怕那相中她的先生忽然出现了,好叫人家容易认出来。再一个这般资质的人,通常也会被旁的先生相中,这随身带着,省得哪日下定下重了,再争起来也麻烦。
可没想到到了傅清溪这里都乱了套了。明明拿了乌银环的,好好的考了春考,进了随便哪个书院,到时候自有先生认了去。可偏偏她春考叫人下了绊子,本来也没什么,这春考在冶世书院的看来都不算个事儿,也不耽误往后先生的考校,可偏又碰着个混不吝的,愣给写了保荐叫考试去了。
那看守的一看有荐书,又看有成绩,还有乌银环,只当是下定的先生的安排,反正够考试资格了,就放进去了。哪想到一考成名,招来了一群捡漏的。这会儿还不知道下定的那个先生在哪儿跺脚呢。
傅清溪问道:“那能找着给我乌银环的先生么?”
老太爷道:“这个应该能找着,只是得费点功夫。那里同别处不一样,也没什么时候是能聚齐人的,有许多天生爱满世界溜达去,三五年不着音讯都是常有的。”
傅清溪越发觉得那地方读书不怎么靠谱了,可这话也不敢说啊!
当晚举家在多福轩家宴。老太太先听得大老爷给讲了一回一群先生争弟子的故事,又是好笑又是惊奇,又道:“等一会儿他们人都来了,你再给说一遍。叫他们也听听。这、这都叫人难信,不会是谁家来给开玩笑的吧?真的都是先生?哪有那样书院的先生这样行事的……这、这听着怎么就有些悬呢……”
大老爷道:“应该是真的,要不然老太爷也不会让摆家宴了。”又道,“对了,那留下的一个老先生还给了外甥女录取凭证的,到时候看看自然知道了。”
等人都到齐了,这回越苭也没敢再托病,只是来了就按规矩行礼,也不抬眼看人。老太太看见了心里暗叹一声。
老太爷带着傅清溪直接从多福轩过来的,先叫众人都入了席,才道:“今儿挺高兴,都坐吧。”
老太太还等他说一说傅清溪被书院录取的事儿呢,知道了到底是哪个书院什么等级的,自己也好做安排,亲友世交那里也好报信去。哪知道这位就顾着自己高兴了,只叫上酒,眼看就要开吃,老太太赶紧给拦下来:“我说……这你是心里挺高兴,多少人还不晓得原委呢。”
老太爷一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明儿后儿的自然都知道了,现在也不忙着说。”说完招呼众人,“吃吧,吃吧,都是好事儿。”
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可又拿老太爷没办法。老太爷心里也苦啊,这傅清溪选的是正途,若是选偏途,这会儿就可以大肆宣扬一番了。可正途的话,明儿还不晓得顶着谁的名头来呢,叫自己这会儿怎么说?只好含糊着。
还是大老爷救的场,他站起来道:“今天咱们家出了一件奇事,说起来都没人信的。”说着便把方才昆仑陆吾两个书院的一群先生先后来府里要争着收傅清溪当弟子的事儿说了,他不知道还有冶世书院的事儿,只当是那两边争人呢,便自己圆着道,“后来一个先生给留下了凭证了,只是不晓得到底是哪个书院的。”
二太太已经听二老爷说起一次了,今次的事儿是在崇德堂里出的,连老太太还听大老爷说了才知道的,旁的人都没听说这事儿呢。这会儿一听,都跟听戏似的,怎么都不能信。
大太太便问傅清溪:“清溪,这给你帖子的是哪家书院?”
傅清溪只好实话实说:“也瞧不出来是哪家的,上头只有‘入门’两个字,还有个模糊的印鉴。倒是那笺子上的压纹同从前几次数演会的是一样的。”
二老爷笑道:“想必是都急着过来抢人,那正式的文书都没到手呢。反正不是昆仑就是陆吾,明后天估摸着还得来回正式合规矩的。那老先生都说了,细处自有人再来同你联络。”
傅清溪道:“但愿如此吧。”
众人都高兴起来,老太太笑道:“当日你说又叫人领去考了个什么旁的考试,我还说那些没要紧的都不中用呢,没想到不光中用,还用场大了去了!”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四太太道:“傅丫头准定是考得出挑的好,这才会叫这么多先生亲自上门来!寻常就是想要去找个大书院的先生请教请教,哪里能得着门路?那些人看我们估摸着都跟看冬瓜似的,谁理我们?!这回都跑上门来差点没打起来,啧,可见这丫头是块宝了!说起来竟是我们有眼不识金镶玉呢!”
三太太这样只顾着脸的人都有些艳羡了:“这事儿我回娘家时说说,能叫她们都羡慕死!”
二太太又问清溪:“这就不用再去考什么序考了吧?”
傅清溪摇头:“这个却不清楚了。”
二老爷道:“肯定不用了。今天一个个开口说的都是数术天字级录取了。还有说要认什么亲传弟子的。反正都跟竞宝似的恨不得开个顶天的价儿叫旁人不敢跟着。后来那位老先生,想必在哪个书院里身份了得,撂了两块牌子出来,那几个觉着不成了,才不得已退让了。”
饶是方才听大老爷说过一遍了,再听二老爷这话,众人还觉着跟看大戏似的刺激。只主人公在那里坐着,不说什么得意高兴,反倒有些有苦难言似的,却被人当作谦虚稳重,谁也没深究。
反是一旁坐着的柳彦姝,那小脸通红,两眼睛闪着星子似的那么亮,笑得那叫一个甜。几个长辈看了,心道往后这个也得是个踏破门槛的命儿,只是来的不是先生,怕是媒婆。
这顿饭吃得十分热闹。长辈那一桌都在细问方才两群先生吵架的细节,连老太爷都问了几回,听了还直乐,更叫众人兴头了。
小辈这一桌却有些不同了。柳彦姝是最高兴的,恨不得干上两盅才好。越蕊初时听得直乐,后来想到傅清溪这一上学,也得离家千里了,自己果然是先走了哥哥后又走了姐姐,心里就有些伤心起来。
越芝同越苓都特过来祝贺傅清溪,越芝是满心的羡慕和钦佩,又道:“傅妹妹你真是好样儿的。我虽这辈子也做不到你这样的成绩,可只在边上看看,就厚着脸皮觉得与有荣焉了。你不容易,就你这心性,做什么都能成的。”
越苓则高兴道:“太好了傅姐姐!二哥同三哥就一直说你准定有出息。他们本来最看不起读书的人了,你可厉害了,叫他们都服你。上回他们还说,只怕还得读点书才成。你瞧你这多厉害,从前三婶子花了多少力气,打断了几根棒子也没能叫他们回过这个味来呢!下回他们家来,我就把今天两院先生争破头的话儿说给他们听,保管他们往后更服你了!也叫他们瞧瞧,姑娘们聪明厉害起来,可一点都不比爷们差!”
越芃也道:“傅妹妹,真是恭喜你了。往后在读书向学上记得再指点指点我们,叫我们也能上进些儿。不敢比着你,只能跟上你的脚踪儿,就谢天谢地了!”
越萦也对傅清溪道:“恭喜你了。”
这一圈都这一句那一句的,越苭就尴尬了,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她方才听说傅清溪被大书院先生录取了,心里直如一座大山放了下来,这才晓得这阵子自己心里有多慌多悔多难过。现在不管是昆仑也好陆吾也罢,只要傅清溪能考上,能进了书院读书,她就心里拜神了。
好歹自己没害到她,这自家娘亲说的那些罪过儿应该也轻些了。且这之前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事儿轻轻放过了,她这心里就一直不踏实,老觉着后头还有什么事儿似的。这回见傅清溪考上好书院了,踏实了,只当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没再深怪她,这心才彻底放回肚子里了。
毕竟就算是杀人犯,这人到底有没有被杀死,论罪行还差着呢。自己这回虽犯了糊涂,可到底傅清溪也没因此受损,自然也不好太过责罚自己。
且这样就算亲戚朋友们问起来,也好圆话了,只说是傅清溪一早定了要考那个专门的数术考试的,所以才没有去春考。又有如今的录取帖子为证,再也没什么人能扯到自己身上来的。自己也算逃出一劫。真是谢天谢地!
既要到时候把事儿抹过去,就不能在这里干等着了,好歹要做得叫人大面上挑不出错儿来才好。
这么想着,她也抬头对傅清溪道:“恭喜。”
众人闻声都是一愣,傅清溪先反应过来道:“谢谢四姐姐。”
越苭听这句谢谢面上略僵,一旁的柳彦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芝赶紧另外起了话头,总算把那点尴尬掩了过去。
第142章 亲传
第二天老太爷破天荒的没直接回苑里去, 只有傅清溪知道, 这前辈学长是等着看热闹呢。想看看数术那边会玩个什么花样。
冶世书院的速度也是神了, 昨儿才给的回复, 今天没到正午就来人了。一行六个穿着昆仑书院生员袍的青年学子,那风姿那气度, 真是个个不凡。递上的也不是昨天那样草草的帖子了, 乃是一个乌木阴阳双刻的匣儿,领头的一个道:“贵府生员傅清溪, 已经被昆仑书院数道先生收为亲传弟子。生员凭证和师从录都在匣中,还请转交。”
大老爷一看这几个生员的样貌气度,心里一转,却笑道:“因昨日来了许多自称是昆仑书院和陆吾书院的先生, 府里从未见过这般事情,都有些不明所以。且你们要招的生员,是府里的姑娘,我们老太太有些不放心,你们既送了东西来,不如同我进去见见我们老太太,有什么话也好当面问清楚了,省得后头麻烦。”
那几个生员相互看了几眼, 领头的那个拱手道:“全凭老先生安排。”
大老爷赶紧叫一边的管家往里头送信去, 自己这里领了几个生员一起慢慢往颐庆堂走,中间不时问两句年岁等话。等到了颐庆堂,老太太同几位太太们都在那里坐着等着了。见了大老爷领进来的几个生员, 细看两眼,脸上都绷不住的笑意。
几人行了礼,又把招傅清溪为亲传弟子的话说了一遍。老太太便问是哪位先生,领头的道是一位名叫莫怡的老先生,他们几个就是老先生的座下弟子。这倒同昨天说的最后是一个老头儿赢了的话对上了。老太太哪里知道什么莫姨莫婶的,只听说这几个往后跟清溪都是同门,就高兴得很了。又问他们几个何时进的书院,都读几年了,年岁几何,家住何方,就差问婚配了。
几个生员被问了一圈,好容易从越府里出来,其中一个问领头的道:“师兄,我们到底是送生员凭证来的,还是送庚帖来的?”
那个领头的便道:“她们要问你就答他,有什么要紧。”
那一个道:“屏风后头还有几个人,怕是这家的姑娘。”
有一个便问:“你们说这位傅师妹会不会也在里头?”
前一个就说他:“你现在就开始打听师妹的事儿,当心被先生知道了,罚你去问史那儿推算前朝细事去。闲心思那么多,不如找个地方给你用用。”
那个道:“我就好奇问问怎么了。昨儿曲师兄还问起我了呢。”
另一问:“他问你什么了?”
那个便答:“他说听说师妹数考成绩极好,年纪又小,这般能耐,不晓得得丑成什么样儿呢……”
领头的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听了这话道:“你怎么不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