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没有想过争取一下堕城吗?”夏神威一边开着车一边说,虽然没有看着简墨,声音却是如同办案时一般的严肃认真。
简要先笑了,接过话头:“你怎么这么肯定我家少爷不会对堕城动心?”
夏神威沉默了一会:“我打听过一些事情。事实上,我认为刺玫目前的状况更适合部落的生存态度。”
“你认为部落是怎样的生存态度?”简要半调笑半认真地反问。
“自保、自立、互助、低调。刺玫虽然人多,也有些武装力量,但是无论是思维形态还是武装装备到底落后外面的世界太多。真的卷入战争,迟早会吃大亏。”夏神威坦然说,显然这些话他已经思考很多次了。
“你确实了解了一些。”简要从容道,“部落不争,但这也意味着部落在没有收服刺玫城的必要。同时你应该清楚,刺玫城也不是一个不争的势力能够收服的力量。目前发展状况下,世道迟早压乱。刺玫落后,落后就要挨打。我相信‘独游’会希望把你们当成一支奇兵。因为刺玫的武装只能做一支出其不意的兵。一旦被原人军队当成敌人,刺玫就不够看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刺玫没有机会。”
“你说的我明白。”夏神威猛得停下车,转过身眼睛直视着简要,“刺玫的机会只在暴露之后尽快的融入外面的世界,融入得越快损失得越小,但……不是这么容易的。‘独游’想刺玫作为奇兵,就不想刺玫乱。可刺玫不乱就意味着必须按照现在秩序走下去。这样下去就意味着刺玫必须继续落后。然而一旦暴露就要立刻改变,如果改变不够快刺玫就会灭亡――这中间能有刺玫多少喘息的时间?!我知道……希望很渺茫。”说到最后,警长大人烦躁地在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从驾驶台上拿过一盒火柴,给自己点了火,然后扯开了最上面一颗衣扣。
简要也没有说话了。
刺玫城只有三十多年,里面的居民至少是被更新过两次。但有一批人从刺玫城成立就一直和它生活到了今天。这批记录者,在三十多年中,看着刺玫城每天的变化,看着刺玫城每一个人的生活,他们记录着这个城市的记忆,也创造着这个城市的未来。刺玫城的每一个居民都是出自他们的笔下,最后也由他们送离人间。他们决定刺玫城的生死,也成为了刺玫城的本身。
简墨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深层次地理解夏神威在侦破司少朗狠毒的阴谋败露后无悲无喜的表情:或者在夏神威的认知里,司少朗之所以犯罪不是他自己的错。这座城市的居民无论做下了什么,跟他们本身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居民们只是按照记录者笔下原文中设定的性格和记忆犯下了这些罪行而并非他们本身意愿――记录者本身才是犯罪的根源,夏神威或许是这样认为。然而更进一步说,记录者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满足游客们的探索乐趣。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既然如此,谁也没有资格指责刺玫城的居民。
简墨下意识看了一眼简要,有些感同身受。他仔细思考了一番后缓缓开口:“部落不是救世主。但是,如果‘独游’在把刺玫作为奇兵利用完后置之不理,而刺玫城的人又已经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了,可以向部落求援。”
夏神威停下了猛吸香烟的举动,双眼直直看着简墨:“你说话可当真?”他在刺玫做警长多年,擒凶审犯已久,突然用眼神这么全神贯注的盯着一个人倒是颇有些威慑力。
简要表情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简墨,不得不开口给他家少爷说的话背书:“你应该听说过,纸人部落实际上是一支私人力量。所以,他说的话,你可以当真。”
简墨在刺玫又住了两个礼拜,万睿在这个期间又破了两个小案子。用他的话来说,没有大案子只能这么过下瘾了。期间他与夏神威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又遇到了几次,虽然简墨已经明确表态了,但对方总是有意无意透露一下“独游”与记录者谈判的进度,大抵是想提醒他:你是做过承诺的,总不能什么都不理。
阿文没再来找过他,但是那天见过几个人简墨却似乎不经意间总能遇到他们,却也不怎么交谈,就好像他们只是专门来和他打招呼一样,这让简墨觉得非常好笑。简要说他身边鬼鬼祟祟的跟踪者又多了些,不过这种程度护卫队完全可以轻松料理。
其实这都不在简墨眼里,他在意的是时间一天天过去,“独游”和刺玫城的记录者的秘密会谈也结束了,他还没有见到那个人。
“就这么走了,少爷不觉得不甘心吗?”简要将行李在行李架上安置好后,坐在他对面说。
简墨叹了一口气:“他既然不愿意见我,那就算了。”他爸那种人,一旦决定的事情,还有谁能改变。这一趟堕城算是白来了。
“奶茶来了!”万睿和他身边的中年男人一人拿了两只奶茶杯,随着摇摇晃晃的车身走了过来。万睿将他手上的两杯递给简墨和简要,中年男子则把自己手上的一杯递给了万睿。
“这次只破了一个稍微有点分量的案子,没弄到多少荣誉值,亏了。”万睿半是抱怨地说,“现在堕城的荣誉值真是越来越难弄了。”
中年男子看着自家小主人笑了笑,然后向简墨两人道:“这一路多亏两位照应,真的是非常感谢。”
“您客气了。”简要礼貌地回应,“如果没有两位的指引,我们也不会这么快熟悉堕城。”
万睿却是向简墨发起邀请:“我家就在h市,要不要来玩?”
简墨摇了摇头:“出来这么久,我想早点回家了。以后有机会去吧,谢谢你。”
万睿大约想着两人有联系方式,以后多得是机会,也没有强求。
到了站,简墨向万睿两人道别。
万睿对简墨不能去自己家玩依旧表现得十分惋惜,中年男子则抢在简要前面帮两人拿下了行李。
主从两人站在车上目送着简墨下了车,直到车开动了,也没有动。
“好了,这下你安心了。”万睿斜眼瞄了一□边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望着飞速离去的站头,突然骂一句:“娘的,真没认出老子来!”
万睿忍不住扶着栏杆笑起来:“你自己用了大预言术,又让我给你易容,还怪人家认不出来。”
“总该发现点什么不对吧!”中年男子大约也觉得自己理亏,却还是忍不住嘟囔一句。
“那位管家先生倒是发现了什么不对,背地里差点把我查了个底朝天。不过人家好像什么都没说诶――”万睿阴阳怪气地说。
“那个家伙当然巴不得简墨不要受我的影响。他会说才怪!”中年男子气呼呼地说。
“人家到是跟你想到一处了,那你还气个什么?”
中年男子笑容里微带涩意:“小墨和阿文不一样,他的心思太简单――不,应该说他的欲望太简单。这样好,能活得快活些。但这世道太乱,怕是容不下他活得太简单。我若不出面,阿文算计他,他能答应的也有限。我若出面,阿文算计他怕是没有下限了――何苦叫他左右为难。”
“到底是当儿子养的,所以更心疼些啊!”万睿怪叫,“可怜的阿文啊――”
中年男子瞥了继续作古作怪的万睿一眼,没有再说话――不知道算是无话可说,还是默认了。
第159章 远在天边近在咫尺
站在奢华富丽的古铜色镂花大门和考究精致的门柱前,罗蒙并没有这种气派骇倒,反而一派镇定的把将今天出行目的的各项细节在脑海里再次过了一遍,然后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两个孩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但已经相当懂事了。看到他们眼中的紧张和不安,罗蒙并没有因此不悦而去训斥他们,反而尽量和蔼地安抚他们:“你们也不要太紧张,又不是上战场。”
两个孩子虽然并没有因为他的安抚变得更加镇定,但是紧绷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微笑。
罗蒙说完这句话,便整了整衣冠,按下电铃。
很快有人回应,与他核实了身份和预约的时间,大门便自动打开了。
门后一条笔直的路径通向主宅,在他们抵达主宅大门前,一个衣着整洁优雅的侍者便为他们开了门。
罗蒙微笑着向他道谢,对方也给予了客气的回应。只是那略抬高的下巴将他礼节性的笑容中所带的善意抹杀殆尽,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高傲。
一个开门的佣人尚且如此骄矜,传闻说此人是极讲究身份地位,看来一点也没有错,罗蒙想,幸好在这人极重自己乐教好施名声,否则他还真是无处下手。
侍者领着他们在一处小客厅坐下,又为他们送上了水,道:“管家先生很快就来,三位请稍后片刻。”说完便退去。
这句话倒不是客套,罗蒙和两个孩子不过等了两分钟,便见一位五十多岁精神矍铄的管家自楼梯下来。
“罗先生?”
“是。”罗蒙连忙含笑站起来,两个孩子也乖巧地跟着站了起来。
“劳您久等了。我是司徒先生的管家。根据您的预约内容,您是打算与我家先生商谈两名小孩求教的事情,是吗?”
罗蒙表示无误。
“好的。”管家中规中矩的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其实主人今天上午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处理,本来预计是会在预约时间前赶回来的。现在距离预约时间还有半小时,但是主人不久前通知我事情有变故,可能晚归。由于不确定会晚多久,我想征求一下罗先生的意见,是另外再约时间,还是在敝处休息片刻?”
虽然事出意料,但是罗蒙还是果断表示很乐意继续等候――且不说预约时间还没有到,单冲着这家主人的脾气,既然今天是自己有求于人,自然是要把诚意做到十二分才好,以便杜绝对方因此拒绝的可能。
管家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吩咐侍者给他们上了些茶点便离开了。
这处豪宅的主人名叫司徒健,男,三十五岁,特三级造纸师,k市造纸研究所的一名中级研究员。罗蒙所在的小队这次的任务,就是为一批孩子找到合适的老师,学习如何写造。
这样一项重要的任务交到他手里,罗蒙自然不敢怠慢。虽然他内心对造纸师这个群体和他们惯有作派并不是那么心平气和,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轻视这项任务,毕竟组织的大业一日没有成功,有生力量就得必须依靠“血库”来造纸来不断壮大和补充。
分到罗蒙这一小队的孩子多半都是纸人,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他的一位同志曾经对“血库”的造纸师评价“不过是一群母狗”,要借他们的“肚子”生孩子罢了。至于那孩子基因如何,不过是看原文的好坏而已。话说得是十分刻薄粗俗,但是道理却是不错。因此当罗蒙小队的人对颇有微词时,他也很快安抚下来。
罗蒙今天带的两个孩子都是纸人,年纪不大,但都相当明白事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所谓穷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但凡那些天赋好的又或者过得不错的,谁会舍下安逸太平的日子不过非要过这种拼命冒险的生活呢。“独游”的高阶纸人并不多,罗蒙自己也不过是普八级而已,在组织中算是不上不下。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比起那些天赋独到的纸人卑微。
也许是运气不佳,直到快午饭的时间,司徒健也还没有回来。罗蒙虽然很想继续等下去,但也不得不起身告辞。毕竟再等下去,管家先生可能会出于礼节为他们准备饭菜――这就未免有自己是想赖在这里吃饭的嫌疑。
不想他才起身想找管家先生,却见他匆匆下楼向外迎去,罗蒙心中略喜放眼一望,却见一位十□□岁的少女气冲冲地摔门走了进来,青春姣好的面容上满是愠色。
进来的只有少女一人,罗蒙与她目光一碰。那少女也有些意外有陌生人在,怔了一怔,大概不高兴自己发泄情绪的时候被外人看见了,立时把头转向管家:“家里来客人了?”
管家见小主人心情不好,快速把罗蒙的身份和来意介绍了一遍,又补充道:“他们已经在这里等先生两个多小时了。”
少女面色才稍微好些,嘴上却气呼呼地说:“哼,要不是那个不是抬举的家伙左右推脱,爸爸怎么会拖现在还没有回来。他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搁在以前哪有这种家伙嚣张的份!爸爸脾气好受得了,我可受不了。没了那种家伙教我难道我还造不出纸来了?!”
说完,转向罗蒙三人,“你们也别等了,我爸一时三刻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将两个孩子送了统一住所,又安抚了他们两句,罗蒙便离开。
今天这一天真是一无所获,罗蒙情绪不高,拒绝了伙伴们晚上喝酒的邀请,只在家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方便面和烟,提着慢悠悠向家走去。
他租的房子在比较偏远的一个老街区,房租很便宜。不过他一个单身男,有个能够洗澡睡觉的地方就满足了。
“小罗回来了?”公寓楼对面的院子里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拿着浇水壶,温声招呼他。
“是啊。”罗蒙笑着应答,“邢教授今天没有出去钓鱼吗?”
老人呵呵一笑:“今天有学生来,给他们做几个菜。”
“那他们又有口福了。”
“我今天做的菜不少,你也过来吧。”老人放下浇水壶,亲切地邀请。
“啊,不了,我已经买了。”罗蒙忙谢谢老人的好意。
“哟,老吃方便面可不行――”
和老人告辞后,罗蒙开始爬楼梯。
他的房间在顶楼六楼,除了视野开阔便于他随时观察周围的动静外,也有避免上下楼人路过窥探的意思。毕竟组织在东五十七区的控制力还不够,他可不想惹上没有必要的麻烦。
因为交通不方便的原因,公寓楼住的人并不多。五楼住的是一个年轻壮实的小伙子名叫范迪,在钢铁厂打工,性格敦厚木讷。四楼住的是一个漂亮的妹子,每天晚出早归,浓妆艳抹,工作性质大抵不用明说。人总是喜欢往四楼跑,指使小伙子帮她做这做那。
三楼是房东夫妇,一对儿女都在大学念书,不常在家。二楼和一楼被附近的商户租来当仓库,没有人住。
公寓的面对是两栋老式的别墅。和他打招呼的老人姓邢,原来是一名大学教授,据说是研究什么社会学的,在学术界颇有些名望。学生很多,经常来看他。另一栋别墅的主人并不住在东五十七区,现在的租户是半年前搬来的兄弟俩,平常深居简出,只有住在隔壁邢教授和他们稍微说过几句话,也不知道具体是做什么的。
撕开塑料薄膜,将调料撒在面饼上,将电热水壶里的刚刚烧开的水倒了进去。看着水刚刚淹没面饼,罗蒙满意地停手,正要将盖纸用叉子固定,突然想起来什么,伸手拉开左边抽屉,在里面一番摸索终于翻出一根火腿肠,得意地笑了笑:“我是记得上次还剩一个。”剥皮绞了三段扔在纸碗里,又加开水将将把火腿肠淹没,这才用叉子将盖纸定好在碗沿上。
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闻到面软汤香的那一刻的美妙气味,罗蒙惬意地把自己扔上床,舒展了全身: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享受一下难得的宁静时光。
下意识伸手从刚刚扔到床上的外套里摸出手机,却看到一条刚刚没有听到通知声的短讯,罗蒙的身体一下子又绷紧了,但内容让他又很快放松了下来。
组织的情报同志果然厉害,才不过两个小时就查到:司徒健今天早上出去竟然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和他一样,带着自己的女儿去了某个地方向人求学写造。
罗蒙一下子精神了:竟然能让司徒健这样的人物放下架子,亲自为孩子出面求教的,相比一定是非常厉害的造纸师。他想起今天离开司徒家时司徒健女儿回来时的反应,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回复了短信:请帮忙追查下司徒健所求之人的信息。
放下手机,罗蒙有些兴奋,忍不住从床上下来,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走来走去。虽然知道连司徒健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特造师都铩羽而归的人自己肯定是高攀不上,但是他却还是忍不住想,如果能够让他带的两个孩子在这样的人面前学习,那该是多好啊。
他就这样走来走去,连方便面渐渐地凉了都不知道。
或许情报组的同志也清楚这样一条信息的价值,罗蒙的短信过去不久,就回复了那人的名字和几条信息。但是对方的居住地址,罗蒙却足足等了三个星期才收到,只是那条信息一入目他就呆了――这地址不就是邢教授隔壁那栋别墅吗!
第160章 上门
这样一个蜿蜒曲折最后归回到自己眼皮子地下的结果不但没有让罗蒙欣喜若狂或者是巧合有趣。相反,这件事情引起他相当的警觉。这不能怪他太多疑,作为一个行为总是隐藏在人眼不见的地方并且见多了听多了敌人层出不穷的渗透和侦察手段的老牌“独游”分子,罗蒙已经养成了遇到任何看上去很美的事情首先做好最坏的猜测和打算的习惯,毕竟生活中哪里来那么多的童话。
拿着情报组的同志发来的资料,罗蒙反复研究了五六遍,将这人的性格、喜好、生活习惯做了一个细致的分析和推测,然后研究出一套攻略方案。他叫来两个孩子,为此专门做了一翻准备,比之前拜访司徒健还要更加细致周到下功夫。两个孩子十分配合,按照他的嘱咐踏踏实实的准备着功课。等到罗蒙查看孩子们的功课时觉得应该足够了,时间已经距离他拿到对方地址的时候过去了五个多月。
罗蒙就是这样一个喜欢把准备做到尽可能完美的人,尽管他的智商在组织里还排不上号,但是人人都知道这个看似默默无闻的老牌独游分子是个做事周全,让人放心的家伙。
虽然这里唯一能跟那户人家说得上话的只有邢教授,但是罗蒙并没有打算拜托邢教授来为自己介绍,而是瞅准了两兄弟在家的日子,带着两个孩子上门拜访。
开门的年纪大约二十八九岁的样子,可以肯定是这人的兄长,淡淡地微笑问:“您是?”
罗蒙知道那人之前拒绝了多少人的求教,自然不会傻到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放在门口说:“我叫罗蒙,住在对面公寓楼中,也算是您的邻居了。今天冒昧上门打扰,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要请两位帮忙。”说着他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然后露出十分诚恳地表情,“我是否能够进去与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