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
曹云山平静地说:
“老实说,大四朱莉娅死的时候,我们一致觉得你的表现简直猪狗不如。”
李文森:“……”
“但这样一个人,居然在看卓别林滑稽剧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情难自禁……就说明她一定哪里有问题。”
……
那是八年前的事。
那时,他们两个刚刚进大学,互不相识,他只是在男生平时下流的玩笑里,知道他们系有一个年纪很小,漂亮优秀,但谜一般难搞定的女孩子。
她拒绝了所有人的求爱,十五岁就把戒指戴在象征单身主义的小拇指上。
他们从未有过交集。
直到有一天,他路过他们系公共休息室,路过只能容下五六个人的电影放映厅。
门半掩着,有光漏出,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轻轻推开门。
就看见,这个传说中的女孩,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放映厅里。屏幕闪烁的光芒落入她漆黑的眼睛。
卓别林早期的喜剧电影没有音乐,没有台词,只有黑色与白色交织的动作。
而她就坐在这样沉默里,露着苍白的手臂和腿,穿着黑色蕾丝的裙子,黑色蕾丝的鞋子。
她自己,就像一部黑白色默片。
沉默,孤独,没有明天。
她神情平静,却满脸水痕,形成一种极其美,又极其诡异的视觉对比。
……
没错。
是诡异。
八年了,他忘记了很多事。
只是那幅画面,就像黑白电影一样,简简单单地印刻在了脑海里,再没有忘记。
……
他把李文森的爆米花统统倒进自己的桶里:
“要么,就是哭点奇葩加反社会倾向,要么,就是你在压抑一种很强烈的情绪,以至于你为了压抑住它,不得不淡漠化你所有的情绪。”
这种人一般失眠、多梦,抑郁,死得早。
“……你就当我哭点奇葩好了。”
李文森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只能和你一起出来看电影,我真是受够了。”
从他无意间推开那扇门。
他就成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与她分享莫名其妙泪水的人。
……
“我们都知道这不是答案。”
曹云山沉默了一会儿: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借给你钱吗。”
李文森很想把这个话题岔开:
“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因为感觉我们会因此绝交。”
“那不是因为我不能借给你,而是因为我不想借给你。”
李文森:“……”
果然。
“以前你就是这样,没钱的时候就去大街上弹弹吉他,拿到钱立刻花完,你从不买保险,也从不做职业规划……你知道这看起来像什么吗?”
曹云山看着电影屏幕,轻声说:
“就像,你从没有考虑过自己还有明天一样。”
“生活方式不同罢了。”
李文森自己抽出一张纸擦擦眼睛,又在荔枝纹小黑包里翻了翻:
“诶,真奇怪。”
“……你想转移话题也不用这么拙劣。”
曹云山早就对她回避话题的方式见怪不怪:
“什么奇怪?”
“我拿来给眼睛消肿的冰袋不见了。”
“是忘记带来了吗?”
“不可能。”
李文森把袋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
“我绝对带来了,我的冰袋放在办公室里,回去拿钱之前,我还特意检查过。”
对于这一点,她很慎重。
因为她要把自己十多年来,一直有严重心理问题,只能吃安定片才能入睡的事瞒过乔伊。
乔伊会计算她回去的合理时间。
所以她必须在这段时间里,让哭过的眼睛消肿。
有一个敏锐的曹云山已经很麻烦了,再来一个乔伊……
感觉会英年早逝呢。
……
“别这样,你快找一找。”
曹云山紧张起来:
“我就请你看了一次电影,你那位占有欲过强的守护天使就用一千伏特的电压攻击我了,他要是知道我让你哭成这个样子……”
“……”
两份对视了一眼,一致认为这是一个必需解决的问题。
曹云山:“你不冰敷就不能消肿吗?”
“消不了,热敷也不行。”
“我们剩下的这些干冰行不行?”
他指得是哈根达斯为了保持冰淇淋不融化,在包装外包的一层固态二氧化碳。
“……拜托,你还是不是个搞科研的,这是干冰,零下七十八度,会把我的眼皮冻到一撕就能撕下来。”
“好吧。”
曹云山伸出手:
“那我再去给你买两盒冰淇淋。”
……
李文森不明所以看着他。
买冰淇淋就去买啊,一直伸着手做什么?
“当然是拿钱。”
曹云山诧异地说:
“难道你指望我请你?抱歉,你没漂亮到这个份上。”
李文森:“……”
曹云山离开不到一分钟,地下室放映厅里,就响起了汉斯-季默为这部电影写的片尾曲。
故事结束了,史诗落幕了。
人也要散场了。
头顶上一盏一盏的枝晶吊灯渐次亮起,本来就不多的人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李文森坐在座位上,没有动。
她望着前方空旷的座位,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才开始收拾她和曹云山留下的垃圾。
人很快就走得差不多,她身边坐着的男人却一直没有起来,她也没在意。
直到她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完,准备起身要走的时候……那个人还是坐在那里。
她这才觉得不对,回头看了一眼――
“陈……陈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才还在想,我的小小姐视线全在她身边的男人身上,什么时候才能注意到我呢。”
漂亮的男人笑眯眯地至下往上看着她:
“你是不是又忘了我叫什么名字?”
……又?
好吧,她的确忘记了他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