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也明白的,谁都不开心:
主和派的反扑没能掀起多大的浪花,与他们的预计完全不同。
主战派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恨不能下一刻就渡过长江,打去北方,总觉得在朝堂上的每一天都是这么的度日如年。
总之,这一仗是打定了,每一个朝臣心中都很清楚。这是一场关乎国运的大仗。胜,则以后都可以回雍畿过新年;败,也许连江左都没了。
每个人在过去的人生中,都曾多多少少的体验过类似于“赌一把”的心态,也曾有人说过,这一次的破釜沉舟就是一次豪赌的话。可是当他们真正以天下为赌注之时,他们却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镇定。
但仗还是要打的,这不只是女皇一人之意。是所有心念故土的一代中国人之意,我们的国家不容分裂,我们的国家不容侵略,我们的国家就是我们的国家。
大长公主犹记得在上辈子,大启已经北伐勿忘,夺都梦断,还有在北方饱受蛮人肆虐的百姓,死守信念,在等着长江这头的他们打回去。
这是后世一个很有名的诗人告诉大长公主的,如今这个诗人应该才刚刚出生。
他就出生在已经沦陷的北方,一个不算好的年月,一个不算好的故土,他已经是蛮人统治下的一代人。可从小他的祖父就一再的带着他去眺望江左的方向,告诉他,我们是启人,我们的皇帝在那里,我们的军队在那里。我们生活的地方也曾经属于大启,如今蛮人只是暂时占领,早晚有天,这里会回归大启的怀抱。若朝廷无人可以做到,你就要去做到。
后来那位诗人弃笔投戎,抗蛮归启,却最终壮志难酬。他一生都在为北伐奔波,哪怕明知已无力回天,扔不愿意放弃。他偶尔也会作诗,诗中仍只愿披甲胄,战蛮夷。
最后那诗人带着满腔的遗憾离开了人世。
这辈子,大长公主只希望赶在诗人懂事之前,就收复失地,让他那些锦绣文章之才,用在一些更美、更安逸的事情之上。如她的丈夫,不要再被战乱困苦所折磨。
可世界就是这么神奇。有人哪怕明知不可为仍要奋力一搏,有人却在还有希望的时候就已经选择了放弃。
抱拙书院的李山长仍不愿意放弃主和,亲自递了帖,想要进宫面圣。
但是女皇却不想单独面对这个脑子有坑的老匹夫,她用神宗的脑袋想,都能猜出来李山长准备说什么,她根本不想听。
可彻底拒绝对方又不行,毕竟李山长也是与陈老齐名的当世大儒,他要面圣的消息已经在士林之中传开。女皇拒绝见李山长,掉面子的绝对不是不请自来的李老头,而是会迅速被扣上一定不尊重读书人大帽的女皇。
最终,还是陈老献计,表示愿与李老同在御前坐而论道一番,这才解了女皇的燃眉之急。
于是,一人面圣的叨逼叨,就变成了莫寻书院与抱拙书院各派二十名成绩优异的学子,互相在女皇面前和彼此叨逼叨。
既解了女皇的围,也足够尊重李山长,最重要的是,给了一些还没有科举的寒门学子另外一条面圣之路的捷径。哪怕是出身世家的学子,也不可能会想要错过这个提前在御前表现自己的机会。因为不只女皇会到,皇储闻胤也会在。
也因此,陈老的提议一经说出,就受到了广大欢迎,连李山长那边的人都很是同意,哪怕李山长看破了陈老的阳谋,他也没有办法阻止,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敬”。
最后,甚至连太学生都踩了一脚,作为官办组织,他们肯定不能落于人后。
于是最终定下来的就是三个学院,各二十名学生,加上各自的老师,得以入宫,在女皇面前辩论。这样的盛事,本应该准备许久,辛苦筹划,请来各界名士观礼。但由于时间紧迫,加之女皇崇尚廉洁的性格,一道一切从简的口谕下来,就真的一切从简了。
还没有人敢抱怨,女皇连自己的登基仪式都给取消了,你敢和女皇比吗?
甚至都没有大臣敢在女皇面前说什么“礼不可废”,因为一旦有人说了,女皇就敢用一大堆天文数字一样可怕的财政问题来吓死对方。
勤俭持家,是女皇有一个之前不为所人所熟知、之后必然铭记于心的特性。
有时候女皇对自己苛刻的让大长公主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大长公主虽然不是那种享受派,但多少也是有点放纵的,要不然她弟盆子和儿子谢介也不会养成那样花钱如流水的纨绔性格。
“人就活这一辈子,你省下的钱自己也享受不到,何必呢?”
“我省钱本就不是为了自己享受,而是为了军费。”大启收入高,消费也高,这不只体现在普通百姓身上,连朝廷也是如此,“一旦开战,我总要保姑娘与将士后顾无忧。每攒下来的一分钱,都是为了日后战场上能够更加宽裕一分。若我这边断了粮,姑娘在战场上该如何?让我开度牒给你吗?”
度牒是和尚的“营业执照”。
在大启,只有国家允许你出家了,你才是被国家认可的和尚,可以持证上岗。如果没有度牒,那就只是还在修行的人,是享受不到和尚该有的待遇的。
也因此,有了需求,也就有了市场,度牒被成功商品化后流入市场。
这是从唐朝就有的事情。
大启也无力改变这种局面,但朝廷还是必须压制对和尚这种特权阶级的管束,类似于拥有一百个僧众的地方才方可有一人剃度,比科举都难。
朝廷又不甘心度牒这么一大笔收入外流,索性就发挥特长,再一次把赚钱的生意收归了国有。由朝廷牵头,真金白银的卖度牒。在苏太后带着谢介做的那些“小买卖”里,就包括买卖度牒。
可惜,这依旧遏制不住空名度牒的疯炒,到了女皇时期,一张度牒的官价是一千贯(约等于人民币一百万)。
用度牒资的说法,则来自文帝与谢介当年的一个独居。
当时谢介还小,他不是没有接触过赌博的,只是被文帝一招就给制服了。文帝哄谢介与他赌,赌的谢介把全部家当都压上了还是不够。谢介最后也反应过来了十赌九输的道理,指天发誓再不赌了,可文帝还是与他要钱,他没有办法,只能耍赖,喊的就是,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实在不行我家还有两百度牒,都给你!
女皇记到了今天,想起一回,笑一回,总觉得谢介这个表弟有趣。
大长公主也想起了这段过去,无不感慨:“还是尨儿教的好啊。”
话题就这样戛然而止。提起文帝,总是让人无法言说。
***
与此同时的李山长家,他看到了有人通过他小妾,秘密送到他别庄的金银。
“这是何意?”李山长叫来了自己的小妾,和小妾的弟弟。
“一点支持。”小妾的弟弟笑的再谄媚不过,又带着莫名的蛊惑,“谁人不知姐夫的青名?房朝辞之流的小儿,不过是在胡闹,他们又怎么会懂姐夫的一心为公?不过逞匹夫之勇。我和有志之士听到之后都深感痛心,又恐姐夫多有不便,特送来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只求姐夫能够周转。”
李山长看着眼前那一箱箱的黄白之物,又看了看眼前不知本来就是这样还是后面变成这样的妻弟,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让人拿走了金银,然后就带着小妾回了真正的落脚之处。
正值彦升来求见。
通过参房朝辞,彦升搭上了李山长的这条线,如今也算是亦师亦友,关系极佳。
李山长让小妾先回了后院,这才招来了彦升,开门见山的问了他一件事:“你对我说实话,你觉得这个时候当战,当和?”
按理来说,彦升是应该顺着李山长的话说下去的,这样才能取信与这位老爷子,进一步探听到主和派的幕后之人。虽然主和派看上去以李山长马首是瞻,可都不需要经过彦升的观察就能够知道,李山长根本撑不起一个祸国殃民的能力。
所以,惯爱多想的彦升和房朝辞都怀疑,这么一股松散的力量背后,应该还有什么没有出来的人,在微妙的维持着他们。
但当彦升抬头,看向李山长之后,那双眼睛里不是想要寻求支持的鼓励,而是迷茫。
这辈子与上辈子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这个时候,连主和派其实都在暗暗觉得,也许他们还有翻盘的机会。只不过主和派觉得他们不应该急于求成,不应该现在就想着要打回雍畿,要稳中求胜,应该从长计议。因为他们真的输不起了。
这么说吧,这个时候的主和派,也还没有被打的彻底吓破胆子,他们也想要回到雍畿,并不甘心偏居一隅。
审时度势的彦升,最终还是决定赌一把,他对李山长道:“此时不战,最高兴的会是谁呢?”
“那总要让大家过个好年啊。”
国人对过年总有一种蜜汁信仰,不想在过年的时候大动干戈。
彦升只用一句话就回了李山长:“蛮人也是这么想的。”
李山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一箱又一箱的黄金。如此大方,如此的不顾一切。金子到底来自于谁,李山长和他的妻舅都心知肚明。反过来想,蛮人为什么要给他送礼?日行一善?不,绝不可能。蛮人想求的就是拖延。连他们的敌人,都想要他们能够继续争执下去。
换言之,他们已经没有下一次了,这就是最合适的机会。
李山长提前送客,把自己关在书房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左思右想,到底怎么做的才是对的。黎明破晓,他双眼充血,最终做出了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诗人的经历,说的是辛弃疾大大,生在沦陷区,却在祖父的影响下,反了金国,一心想要回归南宋。
*度牒抵军费,这个是……历史真实_(:3∠)_就发生在岳飞大大还在的年代,宋高宗给不起军费,给了岳飞大大两百度牒。估计岳飞大大的内心也是日了狗了。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份产业:
被后世命名为“凤凰山会”的书院会谈, 最终还是如期举行了。这一场布置简单、但历史意义悠远的盛会,在这个年代就已经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人人都以能够参加观礼为傲。
谢介和神宗这种凑热闹积极分子, 自然也是要跟着一起去的。只不过神宗是以太上皇的身份作壁上观,而谢介却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当参赛选手。
不是他纠结, 是别人纠结他。
作为陈老最小、最得意的关门弟子,所有人口中的小师叔, 谢介也算是成名已久的文坛鬼才了。陈老自然是很想让谢介上场, 去给他增光长脸, 大放异彩的。但是抱拙书院的学生和太学生却都不太想答应让谢介代表莫寻书院出来以大欺小。
“以大欺小?我才十八好吗?”谢介在短短的十八年间已经经历了太多别人也许过了一生都不曾体会的跌宕起伏,但那并不能掩盖他还不及弱冠的事实。
陈老也很生气, 吹胡子瞪眼的拍桌子,在一边给谢介摇旗呐喊:“就是,就是,我们豚儿怎么就以大欺小了?我还觉得他们是以大欺小呢!都这么大了,还没考过科举, 自己到底有没有能耐,心里没点数吗?看看我们这边,最小的顾观还没断奶!”
顾观:“……”我不是,我没有!
然而,没等这边纠结完, 谢介就彻底去不了了。
因为六郎和谢小四失踪的消息终于被确定了, 他们没有去茶树城,也没有回江左,就像是凭空消失在了路上一般。
谢家四缺一的四生子, 每个人都面色凝重,老二更是懊悔万分,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弟弟。
“要是我当时坚持带他们回来,或者跟着他们一起走就好了。”谢二郎这样道。
谢介却打断了二郎,懊悔的不必二郎少,他要是早一些知道上辈子的事情,他是打死不会让谢小四和六郎去冒这个险的:“要错也是我,就不该让你们去。”
“这怎么能是郎君的错?”三人异口同声,焦急又不知所措,他们很不想听谢介说出这样的话。
是谢家当年救了他们,信任他们,还不嫌弃他们四生子的身份。他们无以为报,唯一能为公主与世子做的就是一膀子蛮力气,他们真的很庆幸自己对谢家还是有用处的。谢介下了命令,他们就是拼死也一定要完成的,肝脑涂地,绝不含糊。
“小四没有完成郎君的嘱托,不怪罪我们,已经是郎君心善了,我们又怎么能反过来怪郎君?”四生子中最能言善辩的谢三儿道。
这事本就是如此,谢介发号施令,他们领银子办事,事情却办砸了,哪好意思来的脸和谢介要说法?
“我们来,只是想与郎君商量,让老二再出去一趟,去路上打听一下,找找小四和六郎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谢大郎转移了话题。他看着老实,实则性格里却藏着那么一丝狡黠。
“不,还是我去!”谢三儿最有主见,“二哥不够理智,大哥要护在郎君左右,只有我最合适。”
三兄弟就这样争吵了起来,因为他们谁也不能确定,这一去会不会就再也回不来了。现在的局势如此动荡,天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谢介听了一会儿,这才幽幽道:“你们知道恐怖故事里,主角团是怎么灭的吗?”
三人同时一愣,回看谢介,不明白他要说什么:“恩?”
“一个一个送。”谢介挨个敲了一下四生子四分之三的头,“你们是要葫芦娃救爷爷吗?哦,不对,你们没听过葫芦娃的故事。总之就是,要去就一起去,多带点人,中途谁也不许和谁分开。怎么一起去的,就怎么给我一起回来。不要想着我,我这里这么多人,能缺什么?”
不等三人在说,谢介就替他们拍板决定了,并去找了大长公主借人。
大长公主听后,也很大方的表示了同意,上辈子四生子已经为谢介死过一次了,没有他们的忠心耿耿,谢介根本等不到房朝辞救他。这辈子她是不可能再让四生子死上一回了!
只是,大长公主对谢介提了一个附加条件:“你得答应我,带着念儿和梦梦躲去房朝辞的那个什么什么船上,一边监督两个孩子治病,一边等我们打赢了去接你。”
谢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娘的意思,这自然是要严词拒绝,激烈挣扎的:“我不!”
“我也有用!”
“你不能把随随便便扔到什么地方。”
“凭什么啊?!”
“凭我是你娘!”大长公主根本不听谢介在那儿跟她瞎瘠薄扯淡,她意已决,不容置疑。
一听说四生子之一的谢小四,还是像历史上那般失踪了,大长公主就是心头一跳,再没有办法平息。她害怕的厉害,脑海里正在一遍遍回放儿子被四生子带回来时奄奄一息的样子,她不想再经历一遍那日的锥心之痛了,绝对不要!
所以,哪怕谢介觉得她不近人情,她也是这话:“要么三生子都别走,要么你就给我乖乖的去船上待着,没的商量。”
说完,大长公主就拂袖而去,不是真的生气了,而是去找房朝辞来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