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着他又开始吹牛逼了,喜宝倒没说哈,她还处于“哥哥说啥她信啥”的阶段,可春丽几个却不买账了。
“毛头你吹牛不打草稿!”
“奶说了,你就跟爸一样,尽爱吹牛逼!”
毛头很生气,当即又表演了一出。不是之前赵建跃和女知青姚燕红的事儿,这俩每回凑在一起不是牵小手就是搂小腰,头一次瞧见还挺稀罕的,可瞅得多了,实在是提不起兴致来。
今个儿毛头要说的是一件新鲜事儿。
“我给你们说,咱们队上许大妞,就快要生娃娃了!”毛头要么不说,要么就直接来个深水炸弹,炸得人头晕眼花。
在场的人,就算是喜宝也依稀记得袁弟来生臭蛋的事儿,具体情况是不知道,可她记得两年前的那个冬天,院子里传来特别凄厉的惨叫声,要不是张秀禾一直把她搂在怀里,她都快要吓哭了。春丽他们就更不用说了,生娃娃嘛,都知道是咋回事儿,可……
春丽纳闷了:“你说的是许奶奶家的许静姑姑?我咋不记得她结婚了呢?”
“就是她啊,许大妞啊!”毛头拍着胸口,虽然他只是个三寸丁,那可气势比他那个怂爹可强太多了,“许老婆子天天就在那儿叫,‘大妞!大妞你又死哪儿去了?你侄儿尿裤子了!’……就是那个许大妞!”
听他说的那么详细,那就不会弄错人了。春丽想来想去,就是不记得了,又问毛头:“你咋知道她要生娃娃了?她找对象了?”
毛头就等着姐姐追问呢,一听这话,立马将起手式准备好:“啊哈嘿!你们坐稳当了!”
喜宝第一个搬来小板凳坐好,她还知道挑个最佳位置,也就是堂屋屋檐下的阴凉处,不单这样,她还特地把自己的搪瓷缸子端过来,里头是盛好的凉白开。
其他几个也不甘落后,拿板凳的拿大蒲扇的,很快四个小姑娘就排排坐好,只等着好戏开场了。
……
亏得老宋家这边,极少有人上门做客,再一个就是秋收到了,大家伙儿都忙得很,真的没啥精力折腾。当然,谈恋爱不算在内,就是因为秋收太辛苦了,这不就更方便献殷勤了吗?
今年的天气有些怪,提前好些日子就热了起来,到了三伏天正日子,热的叫人恨不得把身上的皮都给扒下来。哪怕中午不用干活,傍晚太阳快下山那会儿,也一样热得够呛。就有那不懂事儿的知青,不顾社员们的提醒,愣是不穿长袖长裤,就这么背心短裤的下地去了。一天下来,人晒得通红,就跟烤熟了一样。
老宋家上下当然不会那么不懂事,就连强子和大伟,也都是全副武装的,长袖长裤是必备的,他们还都戴上草帽,帽檐下头都缀了毛巾的,尤其是后面,得把脖子给挡住了,稍不留神,回头一搓就是一层皮。
等一大家子人忙完地里的活儿,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后,满脑子就想着赶紧填饱肚子上床睡觉,真的连多余的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结果……
喜宝晃着两条小胖腿,颠颠儿的跑上来:“奶!许婆婆家的大妞姑要生娃娃了,咱们是不是得攒鸡蛋送过去?”
上回赵建设他媳妇儿生孩子,赵红英就攒了二十个鸡蛋给人送去,说是鸡蛋补人,叫好好坐月子。这事儿就发生在今年开春,春耕之前的事儿,所以喜宝记得一清二楚。不过显然,她弄错了一件事儿,别说人家许静还没生,就算真的生了,也不关老宋家的事儿。送礼只存在于亲戚或者关系很要好的人家之间,宋家跟许家屁关系都没,往上数八辈都扯不到一块去。
不过,赵红英还是惊呆了。
“你说啥?许婆子家的大妞?她啥时候说对象了?我咋不知道?”
其他事儿喜宝可说不上来,她听了半天戏,就只记住了这个重点。这还是因为她本身是认识许婆子的,为啥认识呢?因为许婆子是第七生产队里,难得能跟赵红英唱对台戏的人,两人结怨多年,虽然都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可两人都是格外能耐的,碰上就会互怼两句,队上都知道这两人不对付。
喜宝不知道那么多,可她曾经亲眼目睹她奶奶跟许婆婆你一句我一句,噼里啪啦的,就跟人家说快板似的,特别有意思,看得她都快把脑袋给晃晕乎了。
见奶奶追问,喜宝张嘴就把毛头给卖了:“哥哥说的!”
尽管喜宝往上有仨哥哥,可别说强子和大伟跟着大人出去干活了,就算都在家,那能干出这事儿来的,也只能是毛头。
“瘌毛头!!”赵红英一声大吼,“你又干啥事儿了?”
此时,春丽几个已经把晚饭烧好了,米饭扛饿,所以秋收期间家里顿顿都是捞干饭,至于菜,则是早些时候腌的白菜萝卜,如果是早饭,就再蒸些饼子揣上,干活饿了好咬上两口充充饥。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赵红英索性招呼大家先吃饭,吃完再看毛头唱大戏。
事实证明,赵红英这个决定相当英明,且有远见。旁的不说,这要是真的边吃边看,万一发生呛死、噎死的事儿,算谁的?
等全家都吃完饭,搬了凳子椅子围坐在院子里纳凉,毛头就站在院子中间来了一番倾情演绎,情景再现。
“……幸好有你,不然我真的熬不下去了,我从来不知道,干农活竟然那么辛苦,这些年,你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嗯,我习惯了。”
“以后不会了,等我回城了,我一定会带上你的,叫你过上好日子。静,相信我。”
“好,我信你。”
……
比起上一回女知青的千娇百媚,这回毛头饰演的许静就内向多了,话少声音轻,只有一点格外得辣眼睛,那就是――羞涩。
许静是个十五岁的大姑娘,长相搁在队上也算是上乘的,她这个长相加上年纪,害个羞啥的,确确实实能叫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可要是换成毛头呢?
一个四岁的小豆丁,还浑身乌漆嘛黑的,哪怕毛头的颜值已经稳定下来了,那也是因为他已经丑得不能再丑了,而不是变得好看了。将一个大姑娘听到情话时羞涩难耐又难掩甜蜜的神情,原原本本的按在毛头身上……
赵红英觉得她快吐了,饶是她自问连闹饥荒时看到饿死的人都没吐,却差点儿被毛头给恶心吐了。
黑不溜秋的三寸丁一脸的羞涩,声音轻得像是蚊子叫,然而就算这样,那声音里还有满满的幸福甜蜜和欢喜心悦:“我信你!”
“停停!这跟生娃娃有啥关系?”
就算被大戏给吸引住了,赵红英依然没有忘记喜宝最早的那番话,说许婆子家的大妞要生娃娃了?甜言蜜语可不会让人揣上,哪怕拉个小手也一样不会。可要说再进一步,赵红英深深的以为,就许大妞那性子,还真就做不出来。
跟其他啥都无关,单纯就是因为许静她胆子小。
被打断了戏,毛头还沉浸在戏里,当即就低头抬眼一脸哀怨忧愁的看了过来。
赵红英:“……行行,我闭嘴,你继续。”
毛头记性特别好,不单把两人的对话记了个一清二楚,连动作都能完全还原。那一举一动,搁在年轻男女身上倒是没啥,叫他一个小炭人做起来,何止辣眼睛。
终于,到了关键地方,毛头先摆出了痴情男主的状态,然后一秒切换成霸道男主,拿自己的手当道具,重重的“吧唧”一声:“等我回城就跟你结婚。”
在全家人惊吓的注视下,毛头瞬间切换成羞涩女主,黑乎乎的爪子捂住了黑脸,“嘤嘤嘤”的一溜儿小跑走人了。
当然,很快他就又跑回来了,两眼锃亮的看着赵红英:“奶!我演的好不好?”
“好!”赵红英坚持本心,“所以你为啥要说许大妞生娃娃了?”
“他们都亲嘴了!”毛头义正言辞的说,“我爸跟我说,他亲了我妈一口,然后我就生出来了。”
宋卫国:……
尽管此时,宋卫国既没吃东西又没喝水,可命中注定他难逃一劫,因为他坐的是小板凳,一个激动,啪叽一下就仰面摔倒了。本来,他身边挨着坐的张秀禾是能伸手拉拔一把的,可张秀禾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腾的起身去抓毛头了,放任他摔了个面朝天。
“瘌毛头!你看我今天不揍死你!”张秀禾才不心疼她男人,敢对着儿子胡说八道,还拿她说嘴,只摔那么一下,有啥好心疼的?等晚上回屋了,有他受的!
毛头见状不妙,立马撒丫子开溜,他极有逃命的经验,想也不想就跑到了喜宝身后,抱住妹妹当挡箭牌:“喜宝保护我 !下回我带你去看别人生娃娃!”
尽管喜宝并不想看人生娃娃,可她也没躲开,而是笑着替毛头向张秀禾讨饶:“妈,妈你别打哥哥,哥哥没骗你,是真的。”
“毛头你放开你妹妹!”张秀禾恨得牙痒痒,打定主意要狠狠收拾毛头一顿。
“真的真的,爸就是这么说的,喜宝也听到了,对不对?”毛头还在找援军,就算这个援军圆润了点儿,白嫩了点儿,作用还是有的。
“对!”喜宝连连点头,坚定的站到了毛头那一边。
张秀禾心好累,关键时刻赵红英出声了:“老大家的,你打毛头干啥?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他懂个屁!说白,那就是有样学样,真要打也打宋卫国这傻子啊!”
宋卫国刚刚费劲儿的从地上爬起来,又遭受了致命一击。不单亲妈毫不犹豫的捅了他一刀,也因着她这句话,全家所有人的目光全冲着他来了,一副随时可能集体上阵揍他的可怕模样。
见状,宋卫国觉得很有必要替自己澄清一下。
“你们听我说,就是毛头那臭小子一个劲儿的追问我,问他是咋生出来的。我能说啥啊,我只能编个话哄他,哪知道他真的就信了呢?”
毛头一惊,当下就放开了喜宝奔到了他爹跟前:“你唬我的?那我到底是咋生出来的?”
听了前头那句话还成,后头那句话……
一时间,宋卫党等人纷纷起身,说自己累了、倦了、困了,不到两分钟,就走了个干干净净。当然,就算这样,还是叫孩子们抓到了机会,譬如大伟就拽着他爹的胳膊追问了同样的问题。宋卫党还是聪明的,直接甩锅:“你等毛头问出来了,叫他演给你看。”
大伟觉得这个法子不错,问别人只能听到干巴巴的回答,毛头多能耐啊,连比带划连蹦带跳,比人家唱大戏的还精彩。
其他人成功开溜,宋卫国没溜掉,可同样的,赵红英乘机搂了喜宝就回屋。等毛头回过神来之时,他的挡箭牌已经消失不见了,眼前站着的是一脸杀气腾腾的亲妈张秀禾。
“妈呀!!!”
……
第二天,赵红英觉得还是不能放任喜宝跟毛头混在一起,现在的问题不是怕喜宝的能耐被其他人发现了,而是生怕她被教坏了。狠了狠心,她把喜宝给捎带上了。
其实,下地虽然苦,可田埂尽头都是有树木的,拿个板凳坐在树底下,并不算很热,如果身边还有一缸子的红糖水喝着,那就更享受了。
赵红英干活之前,先把喜宝给安顿好了,叮嘱她乖乖待在这里后,这才转身下地去了。
喜宝一个人坐在树下,手里捧着还温温的搪瓷缸子,里头当然是奶奶早上特别给她泡的红糖水。虽然不太渴,可她还是忍不住掀开盖子小小的尝了一口。
真甜啊!
只喝了一口,她就把盖子盖上了,抬眼开始搜寻家里人的身影。
强子和大伟不下地,他俩和其他几个年岁相仿的少年都被安排去了坝子上看守粮食,顺便守着几个老人。这是从前几年开始就传下来的规矩,哪怕天气再炎热,再怎么不像是要下雨,这个规矩也没坏过。横竖老人本来就干不了太多的活儿,小孩子也一样,多几个人看守着,万一出了事儿,也好抢救一番。
至于宋家其他人,都下地收割去了,张秀禾也不离外,只不过她是先去猪场做完事儿,再过来的。不是老宋家差这几个工分,而是早一日将粮食收上来,也好早一些安心。
都苦了一年了,临了却出了意外,该有多后悔啊!
喜宝坐在几条田埂的交际处,前后左右全是农田,她先是看了看奶奶所在的那块地,见奶奶已经戴好草帽拿过镰刀,认真的干起了活儿,她又去找其他家人。
张秀禾这会儿还在猪场没过来,倒是王萍和袁弟来都在,她们跟赵红英在一块地上,每人负责一垄。当然,一块地不止她们仨,还有队上的其他人,唯一的相同点就是都是一帮子能干的妇人,这样就不存在谁干多谁干少的问题了,大家都是一条心,盼着早点儿收获。
那块地里,除了妇人外,还有个小人儿,那是袁弟来后头生的儿子臭蛋。跟赵红英不同,她是真的不放心臭蛋,半步都不离开,所以每回都是将臭蛋待在身边,连下地也不例外。当然,只是跟着,并不干活,而是臭蛋也是全部武装的,不用担心晒坏了。
至于宋家其他人,喜宝把搪瓷缸子放在身边的地上,起来转了个圈儿,才在大树后头那块地里发现了人。稍微看一会儿就能发现了,就算赵红英她们干活再麻利,那也完全比不上宋卫国他们,那边才是真的迅速,没多久就收了一垄地,镰刀唰唰的下去,麦子一片片倒下,看着叫人忍不住高兴起来。
站在树后头瞅了一会儿,喜宝又跑回去在小板凳上坐好。
赵红英怕喜宝无聊,其实她一点儿都不,瞅瞅这边再瞧瞧那边。有一块地收割得特别特别慢,麦子就跟牢牢扎在地里一样,就是不倒下来,别说跟老庄稼把式比了,连女人这边都不行,然而收割的人全是男的。
再仔细一看,喜宝明白了,那些人是毛头口中所说的知青们,他们会说很长很长的话,可干活却不行。
从天蒙蒙亮开始,一直到半上午,终于到了收工时候。
没办法,天气太热了,像喜宝这样啥都不干就光待在树荫底下的,倒是还好。可那些下地收割的人,却是真的累惨了。所以赵建设早早的顶好了时间,一到上午十点立刻收工,下午三点以后再继续干活。
其实,九点钟的时候,太阳就已经很毒辣了,而下午三点也一样很热。可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毕竟地里的活儿不能不干。
眼瞅着要收工了,赵红英那头却出了点儿意外。
地里的庄稼是一片片收的,这头收完了就去那头,很不凑巧的是,赵红英跟许婆子碰到了一块儿。
两个冤家碰了头,要是没昨个儿毛头演的那出好戏,兴许互瞪两眼就完事了,毕竟秋收比天大。可谁叫事情就是那么凑巧呢?先有昨个儿的事情,再有碰巧凑到了一块儿,最后更是到了收工的时间。
赵红英一个没忍住,就上前恭喜了许婆子。
“恭喜恭喜!你家大妞可以啊,啥时候结婚?到时候办不办酒?我说,咱们都认识那么久了,办酒请我吃一顿呗,放心,我会随礼的。”
人家许婆子压根就不知道亲闺女干出了啥事儿,事实上本来就只是两个年轻人的事情,起码在昨个儿之前,只有两人知道。可惜,毛头知道了,还来了一番倾情演绎,要不是赵红英有言在先,毛头能在队上搞个巡演。
所以说,许婆子还得感激人家赵红英,可惜她并不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