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三人磨磨蹭蹭回去,杜瑕早已在门口等着。
她刚要开口,就见眼前几人形容不似平常从容,不由得疑道:“这是怎么了?”
不问则已,一问之下,郭游又是止不住的笑,杜文和牧清寒都拿他没法子,也不理,径直往里走:“妹妹莫要管这疯子。”
郭游边笑边踉踉跄跄的跟上,又对杜瑕喊道:“好妹妹,你哥哥方才差点叫人抢了去呢!着实险得很!”
一番话说的杜文脸都红了,转头怒视:“收声!”
杜瑕见就连平时不大爱说笑的牧清寒也轻笑出声,不由得越发好奇。
稍后郭游也与王氏等人见礼,众人围坐一桌开饭,郭游便又忍不住将方才玉仙楼的经历拿出来分享,只笑倒了一大片,杜瑕险些被水呛到,当真眼泪都流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笑哭,昨天忘了那三个【注】了!今天补上。
文中提到的首饰都是真有的,我是根据文物图片描写的,古代首饰真的灰常精美!现在戴也一点儿不过时!
五朵金质珐琅头花
金珐琅彩镶珊瑚珠手镯
金垒丝镶宝石手镯
第三十七章
牧清辉一直没露面, 却还是叫阿磐兄弟二人快马送了好大一尾鲜鱼, 又命厨子帮忙炮制了。一半铺了葱姜丝清蒸, 一半却用快刀切片,展开满满一盘菊瓣, 晶莹剔透, 只看着就赏心悦目。或空口直接吃, 清甜滑腻, 或蘸了秘制佐料吃,滋味儿醇厚。
郭游见了那足有二尺长的大鱼,先就喝彩, 便是杜文等人也啧啧称赞,连道费心。
北地不比南方,济南府周边也不多产鱼,更何况是这么老大一尾海鱼, 更是难得, 外头怕是有钱也没处买去。
牧清寒就问阿磐兄弟:“兄长还忙?每日多早晚睡?又多早晚起?三餐可还按时吃?”
阿磐都一一答了:“大爷着实忙得很, 想来却抽不出空, 夜里倒是睡得晚了些,不过四更天便要忙活, 三餐倒是吃, 只总陪客, 却也吃不大好。”
大禄朝商人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也可穿绸缎,也可考科举, 并非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切实付出心血努力。
就好比牧清辉,他作为济南商会的骨干,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怕不有三百日忙的脚打后脑勺。如今进到腊月,百般事情挤到一起,他更是脚下生风,恨不得将吃饭的时间也挤出来。
临近年底,各处说不得要盘账、交货,又要各处打点、人情往来,想也知道不得闲。
再者诸多商户为了自家名声,也往往会在一年中的几个节日接济百姓,或是开粥棚、舍馒头,或是商人、老板自己亲自出马,挑几个夜里偷偷换了不起眼的衣裳,拿一袋子碎银,专门往穷人聚集的地界去,往各户窗口门缝里头塞银两,当真是忙得很。
尤其这两年气候严酷,形势日益严苛,商会越发不敢懈怠,时常聚在一处交流情报,商议对策,无论如何也要稳住市场……
见牧清寒面露担忧,阿磐又道:“不过大爷也说了,手头诸多事宜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便是旁人也要过年咧!是以约莫后日便能得闲,到时候还要带大家游湖赏景呢!”
牧清辉毋庸置疑的忙,可他忙的事情却不仅仅是阿磐说的,另有一件分外关键,事关他们兄弟前程命运的大事亟待解决:
便是那已经病了许多年的牧老爷。
自打弟弟中了秀才后,牧清辉越发觉得浑身是劲儿,也越发看对方不顺眼。
都说血脉相连,原先他和牧清寒对这个生身父亲,确实是又敬又爱又怕的,在那两个小小孩童眼中,牧老爷的形象必然是说不出的光辉伟岸,可渐渐地,什么都变了。
兄弟两个一天天长大,渐渐知道了那并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的爹,娘也不是唯一的……
再后来,牧老爷越发宠爱几个小妾,甚至放任她们和她们的孩子欺负到自家正房夫人与两个嫡子头上!
牧清辉与牧清寒兄弟二人原先也曾抱着希望,觉得只要自己实话实说,父亲必然能给他们主持公道,然而他们错了,大错特错!
再再后来……母亲死了!
是被这老男人和那几个姨娘,生生气死的!
他如何能不恨!
便是这样,他们竟然还不罢休,竟想再把他们兄弟俩治死!
牧清辉每每回想起来,就恨得咬牙切齿,好在如今都过去了。
他的亲弟弟是文武双举人,他是牧家商号唯一的实际掌舵人!他想叫这些人什么时候死,就得什么时候死!
之前牧清辉也偷偷旁敲侧击的问过弟弟,说来年就是三年一回的秋闱,你去不去?
牧清寒认真想了一回,摇摇头,说:“火候未到,我欲用心苦读三年,三年后再试,武举倒可一试,只也没甚必中的把握。”
三年,牧清辉暗暗盘算,到下一个三年他弟弟也不过才十九岁,若是得中,也是难得一见的年轻举子,着实不晚。
既如此……
牧清辉背着手,在屋里转了几圈,再一次盘算起之前不知算了多少遍的账:
“三年,子女守孝三年……不得科举,有官职者也必要停职奔丧……”
不行,等不得!
他已经眼睁睁的看着那男人害了娘,不能再叫他害自己的弟弟!
三年何其漫长!官场风云变幻,不要说三年,就是三个月、三天、三个时辰、三句话,也极有可能沧海桑田。
那男人打从几年前看着就要咽气,却总是不死,若再放任下去,万一他在弟弟想要科举时死了呢?又万一他在弟弟做了官,升迁有望,或是与政敌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死了呢?!
历来多少官员都是折在这上头!
机会不是好抓的,一旦因为外力被迫放手,指不定就没有下一次了。
真要那般,弟弟岂不是要眼巴巴的等三年!若是遭了旁人暗算,又当如何?!
就为了这么个混账男人!
不值!不值得!
牧清寒重重哼了声,狠狠攥了攥拳头,对外头的阿磐道:“悄悄地,叫宋姨娘过来。”
阿磐悄无声息的去了,不多时果然带着从头到脚蒙着黑斗篷的宋姨娘来了。
待阿磐下去,宋姨娘摘了帽兜,露出好一张娇美的小脸儿,但见她柳眉弯弯,双目含情,白净的面皮儿,微翘菱红小嘴儿,饶是厚重的冬衣也遮不住纤腰一束。
可她眼底却有惧意,几乎是带着颤音跟牧清辉行礼,又小心翼翼的问:“大爷,不知您找我来,是什么事。”
她还记得,这府里所有的人都还记得,就是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当年也还不到二十岁的男人,当着所有人的面,生生打死了一个活人!一个老爷十分宠爱的人!
当时牧清辉就这么冷冷的看着,面无表情,他叫来了全府的人,无一例外,都陪着他一起看!
看那姨娘从咒骂到哭号,从哭号再到哀求,从哀求……到没了声息。
面对阿磐询问的眼神,他只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手里托着薄如蝉翼的白玉茶盏,略刮一下水面的茶梗,轻轻吐出几个字:“继续打。”
到最后停下来的时候,那姨娘的整个下半身都没了,血肉模糊,骨肉与皮肉都碎了,黏黏糊糊浑成一团,冲天的血腥和惨不忍睹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开始狂吐……
“再作妖,都这么着。”
那血啊,染红了大半个庭院;那凄厉的惨叫声啊,响彻天空!
回去之后,她就一连做了一个月的噩梦,时至今日也时常想起那日的惨状。偶尔午夜梦回,她甚至能听到耳边有人在哭喊,在求饶,伴着一下下板子和皮肉接触时发出的特有的声响,那声响中似乎有水声,粘稠的水,那是血!滚烫的,腥气的血!
牧清辉就是牧家的天,他握着所有人的卖身契,掌所有人的前途命运,说一不二,无人敢驳。
如今牧老爷倒了,几个姨娘和小妾却都还花样年华,谁愿意在这里死守活寡?且当家人又看不惯,说不定什么时候也被拖出去打死了!
宋姨娘发疯似的想出去,哪怕就是叫她自己花银子赎身也想出去,她才二十一岁,还年轻漂亮,还有大把的光阴可过,为什么要死在这里?她不甘心!
可,可她不敢说。
她压根儿就不敢开口,她实在是怕死了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
这种惧意几乎深深地扎根在她脑海中,然后从每一道骨头缝里透出来!
牧清辉斜了她一眼,眼底就毫不掩饰的带出一丝厌恶。
他厌恶那老头子后院的每一个女人!因为她们都是帮凶,害死自己母亲,害的自己与弟弟童年悲惨,几欲阴阳两隔,又被迫分离六年的帮凶!
宋姨娘本能的打了个哆嗦,膝盖一软,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怕,不知为什么也还是怕。
牧清辉哼了声,低头摩擦着拇指上的扳指,轻飘飘道:“我知道,你们都想出去。”
宋姨娘猛地抬头,一双眼睛都亮了!
她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或是尊严,眼里突然就涌出泪来,然后膝行过去,狠狠磕头,一下又一下。
“大爷,大爷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什么事也没做,夫人,我是很敬重夫人的,求求您就让我走吧!我什么都不要!”
留在这里对无儿无女的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她们头顶就好像有一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要了自己的命的利刃,就算不掉下来,也只会一点点,一天天的将人磋磨死!
她不想死,至少不想这么死!
牧清辉拧着眉头将她踢翻在地,无比嫌弃的抖了抖方才不小心被她擦到的袍角,又居高临下的欣赏了会儿她的瑟瑟发抖,然后才慢吞吞道:“倒也不是不行,只是”
他故意拖长了腔,宋姨娘就已经又爬起来,双眼迸发出疯狂的光芒,哆哆嗦嗦的喊道:“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
只要你放我走,只要你放我走!
牧清辉轻笑一声,一挑眉:“那好,你去帮我办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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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杜家人来济南府后的第三天,牧清寒和杜文带着杜瑕几乎将整座城逛完了的时候,牧清辉终于扫空手头一切事务,开始专心准备过年。
他早就包了城中最好的酒楼,品鼎楼的顶楼一整层,只带了自己一家与杜家一家四口,外加郭游。
品鼎楼地段极佳,东面傍山,西面临湖,足有五层高,乃是济南府内最高建筑,登高上去足可俯瞰整个济南府,再比它高的也只有城外几座佛塔了。
前面四层可接客营业,第五层却甚是狭窄,只供人登高赏景。
平日四楼不大开放,只在重大日子包给一些达官显贵与富商,价格自然不必说,难得的是能排的上。
杜瑕这才亲眼见了那位总是被牧清寒和杜文提起的牧家兄长,同来的还有他的夫人商氏,三岁的儿子牧植。
如今女子流行梳高髻,再于发髻之上带华丽花冠,越往大都市去,发髻越高,花冠越大,众人皆以为美。
这几天杜瑕到处逛,目光所及之处也全是一排排的冲天高髻,更有诸多体积庞大的花冠,各项加起来怕不有一尺多高,颤巍巍直冲天际,摇摇摆摆十分吓人。
然这些女子们都颇为自得,行走间顾盼生辉,便是酒楼等处专司温酒等事的焌槽嫂嫂们也争相效仿。她们置办不起昂贵的花冠,便只竭力将头发往上梳拢,更多添置假发蒙混。只这么一来,做工就不大方便,只得先用手巾或是银链拢住吊起,虽然辛苦麻烦,可却乐此不疲……
但商氏却并未梳高髻,只挽了个简单大方的朝云近香髻,既稳当便宜,又带着女子特有的风姿妩媚,十分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