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先送何葭回了杜家,王氏和杜河也都在家,听见动静出来一看都吓坏了,惊慌失措道:“好端端的出去,怎的就这样了!”
杜文安排人送何葭进屋,庞秀玉也帮了一回,然后便先一步家去了。杜瑕就简单的解释了一下,惊得王氏和杜河惊呼连连,吓得脸都白了。
王氏又跟着进去看了一回,叹息不已,道:“这可如何同亲家说呀!”
好好的女儿,在婆家期间就闹成这样,还不给人心疼死。
杜文知道爹娘只是寻常百姓,即便这几年常与官宦人家往来,可本质上还是寻常百姓,因此不欲叫他们也被朝堂纷争、皇位抢夺所困扰,并不细说,只道:“你们不必太过忧心,此事我会一五一十的向岳父岳母说明。”
杜河也叹了口气,道:“却不知何大人会不会怪罪于你,到底是难为你了。”
何厉虽然没有儿子,可是分疼爱两位千金,之前长女何薇因为没能一举得男被婆家略说了几句,他就气的了不得,这会儿次女生生断了几根骨头,岂不是拿刀子剜他的心?恐怕谁去说明,便不免要被迁怒了。
“她既然嫁了过来,我自该好生照顾的,如今闹成这副模样,我本也脱不了干系,便是被说几句也应该,我心里也好受些。”杜文往屋里看了几眼,低低道。
老夫妻两个也知道这种事情自己插不大上手,也只跟着唏嘘一番,并决定日后更加善待这个媳妇,来日同亲家见了,也许得低低头,总不能叫儿子不好过。
这会儿何葭还在睡着,杜文进去看了一回,又出来招呼妹妹,只说:“你原先的院子还是原样放着,娘日日叫人打扫呢,被褥也都隔三差五便晒一回,就怕你什么时候突然回来住的不舒坦。”
杜瑕闻言不禁看向正拉着自己的手嘘寒问暖的王氏,就见她因被儿子当面戳破,正有些个不好意思,当即道:“却说这些作甚,你也累了一天了,去守着你媳妇,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丫头。”
说完,就推着儿子进去了,然后头也不回的拉着女儿去对过的院子,杜河也喜滋滋的跟上。
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如今出嫁了,寻常并不大回娘家,老两口也十分思念,却也不好经常去看,今儿可巧她一同回来,便说道:“好容易家来一趟,你那边也是空荡荡的屋子,你自己住着我们也不放心,且多在这里住几日。”
杜瑕点头应了,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着,又环视四周,见一应陈设、摆件皆是自己走时候的模样,当真一丝儿不动,只被褥等根据天气时节换成了冬日用的厚被,瞧着真像是一直有人住似的,十分温暖。
杜瑕只觉得胸中一股暖流滑过,忍不住抱住爹妈撒娇道:“真好。”
“傻孩子,自己家么,哪里有不好的。”王氏笑着摩挲她的脑袋,又扶着她坐下,道:“如今你月份也大了,需得小心些个。”
杜河也插话道:“前儿我托人找的好燕窝,说是你这个时候的身子吃着极好,可还受用?”
原本他们家里是不大用这些补样品的,不过是这些年往来的富贵人家多了,也跟着渐渐学起来。前儿杜河听说孕妇吃燕窝极好,便特地去搜索了许多上等的,饶是十分昂贵,也眼睛不眨一下的买了,然后喜滋滋的与女儿送去,叫她尽管吃用,吃完了还有。
杜瑕当即点头,说:“我吃着很好,多谢爹。”
老两口自己吃穿用度上头不大讲究,也因为前头几十年苦日子过惯了,并不多么奢靡,可一旦对待儿女,便十分大方,从不抠搜。
见杜瑕这样说,杜河果然喜上眉梢,神情间十分得意,颇有成就感,一时间话也多了起来,当即眉飞色舞的说道:“那人果然说的不错,前头于大人家也说好呢,既如此,往后还买他家的,赶明儿我就去买些,没得你家来了,反而吃不上。”
之前杜瑕怕杜河被人骗,也曾悄悄向王氏打听价钱,再结合品质一比较,倒也算老实,这才安心受用了。
如今杜河与王氏老夫妻两个名下也有几座山,不过因为都是在陈安县,收入并不算高。可因为还有许多耐储存的干果,以及这几年住建固定下来的鸡鸭猪兔,算上皮子和肉蛋,一年下来也有一千多银子,因此日子过得很是舒服,杜瑕这才敢大胆受着。
一家三口许久不见,再加上杜河与王氏也怕女儿独自一人回胡思乱想,因此便要拉着她说些生活趣事,还有那家长里短,都十分朴实却有趣。杜瑕听得津津有味,不觉夜深,还是王氏先催,这才去睡了。
虽然已经久不回家,但伺候自己的还是那几个丫头,床铺被褥也都是白日里刚烘过的,十分柔软舒适,周围陈设也是自己熟悉的……杜瑕本以为白天发生了那么多事,自己会想七想八睡不着,哪成想刚一躺下,整个人都好似陷入床中,两只眼皮沉重的很,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一觉到天明。
次日一早,杜文不等吃早饭就先去了何家,将何葭现在的情况说了。
本来何厉见他这么早过来就料定不是什么好事,听完之后果然暴怒,当即砸了茶碗,又顺便将杜文骂个狗血淋头。
“我的女儿如珍似宝似的张了这么大,平日里连磕破点油皮我同她娘都心疼的睡不着觉,这可倒好,距离上回她家来才几天呀,竟就折了胳膊断了腿!等再过几个月,是不是我们父女俩便要……”
他自己也觉得说这些实在太不吉利,因此到底没说下去,只还是用两只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死死盯着杜文,手里的拐杖蠢蠢欲动,似乎随时都可能化为武器敲过来。
赵夫人听后也是双目垂泪,见杜文垂着一只脑袋,被丈夫骂的实在可怜,也忍不住劝道:“罢了,你却又冲他发什么火儿?难不成葭儿是他弄伤的?还是说葭儿这般,他就不心疼?”
说完,又对杜文招招手,叫他来桌边坐下,叹道:“瞧你这两眼乌青,里头满是血丝,昨夜也没睡吧?”又指着何厉叹道:“你也莫要怪他,他疼葭儿实在厉害,我竟都描述不出的。我知道你心疼葭儿的心同我们是一般无二的,不过是一时难以接受,说话这才冲了些。”
何厉却不服气,继续瞪着眼睛,将拐杖往地上戳的砰砰响,大声道:“如何怪不得他?难不成葭儿不是嫁了他?好大一条汉子呢,媳妇在你眼皮子底下弄着这般模样,亏你还有脸面过来同我讲!”
说的杜文越发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赵夫人推了他一把,道:“也够了,这是个老实孩子,你也莫要非抓着他欺负!真有这个能耐,你倒是与那些罪魁祸首说去!”
“你当我不敢么?!”越说越来劲,何厉登时站起来,用力挥舞着拐杖,吹胡子瞪眼道,“难不成我没见过龙颜大怒,还是大牢里没住过怎的!”
说完,竟就要往外走,直把赵夫人气的肝疼。
好歹还是杜文连说带劝,这才把人拉住了,只又被何厉趁机抓住,狠狠锤了几把,整个脊背都如同被巨牛踩过一般,当真疼的厉害。
也就是这会儿,他脑海中竟阴差阳错想起来自家老师肖易生当初曾经说过“莽夫”“彪子”的评价,以及何厉自己曾经数次非常得意的说的什么“打不过我”……
作为一个文臣,他的力气……确实是很不算小的。
稍后,赵夫人终究是留了杜文在家里吃饭,饭后他去上朝,赵夫人与何厉两人当即坐了马车去杜家探望女儿。
王氏与杜河昨儿就知道今儿何家必然要来人的,因此也算早有准备,两边见面之后先就十分愧疚的说对不住。
“当真没脸见亲家,多好的媳妇,竟,唉!”
杜河也是真惭愧。
他是个老实人,与浑家王氏也都没什么坏心眼儿,对待何葭这个媳妇虽不敢说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杜瑕那样好,但比起外头的公婆,绝对是好得很了。如今好好的媳妇儿变成这样,他们到底觉得心中有愧。
这就是婆家没照顾好啊!
今儿早上虽然对杜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可这会儿的何厉已经冷静下来不说,且也知道此事不能怪这一对老实巴交的亲家,因此只是摆摆手,道:“我知自己在外名声不大好,可却也不是是非不分的混账,此事与你们无关,莫要自责。”
杜河听了这话,越发不安,尤其见他也还拄着拐,心中尤其不好受,只是叹气。
赵夫人也对王氏道:“亲家母,你们素日里对葭儿如何,我与老爷都一清二楚,外头再也找不出几家婆家这般掏心挖肺待媳妇儿的了,哪里还会怪罪。”
见他们这般通情达理,王氏也十分动容,又说了几句,便带他们去看何葭。
这会儿何葭已经醒了,只是骨头也疼,且视线果然有些模糊,等父母到了近前才勉强辨认得出,惊喜交加却又带着几分委屈的喊道:“爹,娘?”
就见过了一夜,她的模样越发凄惨了:
半边脸也肿起来,如今敷着药膏子,下头隐约透出来一片青紫;一条胳膊吊着,腿儿也打着夹板,手上也缠着绷带,整个房间一股浓浓的药味儿!甚至她的眼睛似乎也不大好使了,正努力大睁着望这头看,却似乎有些辨认不好方向……
虽然之前已经听杜文描述过女儿的情形,可听说与亲眼见还是不同的,就这么一会儿,赵夫人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就连何厉也红了眼眶,咬牙切齿的发狠道:“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作者有话要说:
肖易生表示:我那个师兄……也是一言难尽!
第九十六章
何葭与爹娘见面的情景自不必多描绘, 何厉同赵夫人留在杜家吃了晌饭, 又拜托女儿婆家好生照拂, 然后便不顾挽留离去了。
王氏看的十分唏嘘,又瞧瞧眼眶红肿的儿媳妇, 软声安慰道:“好孩子, 莫要哭了, 也不必怕, 大夫都说了,你这身子并无大碍,只要安心静养就是了。便是一时半会儿看不大清楚也很不要紧, 按时吃药,把里头的血块化开就成了。”
杜瑕也拉着何葭的手笑道:“正巧你怕冷,如今就在家,谁叫也不必去, 等到回头开春, 天儿暖了, 花儿也开了, 姹紫嫣红的,可不正好出去?或是游湖, 或是赏花, 或是看个雨景儿的, 你说好不好?”
说的何葭也破涕为笑,十分领情的道:“正是这话。”
好好的人突然遇到这种情况,能保持这种心态着实不易。也多亏何葭见惯了大场面, 之前又曾经历过父亲骤然失势的风波,心性坚定远胜寻常女子,昨儿虽然一时间有些接受不来,可痛快哭过几回,经过一夜的休整之后,已经很能端得住了。
养病其实并不可怕,关键是能否抗得过休养期间的枯燥乏味。杜瑕曾见过许多在漫长的康复期间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而崩溃的,也很怕生性好动的何葭熬不过,便主动邀请道:“正巧我最近也打算写个新本子,正愁没人与我商议,你若得空,偶尔帮我听一听可使得?”
“哪里能不得空?”何葭果然喜出望外,却也知道对方这必然是为了宽慰自己,不然她交际也颇广,哪里就非得叫自己帮忙看不可了呢?便是以前也没这样过,当即道:“我正愁这几个月如何打发呢,你这样看重我,却不是叫我白白有故事可听,哪里能找到这般好事!”
几人都笑起来,气氛也随之轻松许多。
于是接下来几日,杜瑕果然日日都来找何葭说话,两人除了谈些画本之外,不免也说些生活琐事,还有女孩儿家心事什么的,感情日益加深,当真如同姐妹一般,何葭也没什么空档去胡思乱想了,看的杜文感激不已。
约莫过了五六日,庞秀玉又过来串门,进门之后也不打招呼,张嘴就一连吐出来好几个大消息:
“你们听说没得?二皇子要娶那日球场出事的那女孩儿做侧妃哩!听说她下巴磕的颇重,约莫要留疤呢。对了,今儿早朝何大人也去上朝了,还参了一本呢,却是三皇子的党羽,说他勾结上下,买官卖官,当时满朝哗然。因为牵扯到三皇子,圣人都险些气的厥过去。”
果然是大消息,杜瑕和何葭听的都呆了,旋即面面相觑。
当日何葭与那女孩儿一同坠马,大家关心何葭一人尚且来不及,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看对方伤的如何,会不会留疤?
不过若是当真留了疤痕,还是在脸上,虽不敢说破相,可也绝对会影响到将来的亲事,此刻二皇子主动表示要迎娶她为侧妃,在外界看来,已经算是比较好的收场方式了。
毕竟那女子的父亲官职不大显,若嫁与寻常官宦门第倒也还匹配,可若想嫁入皇室,却是有些不大够格,更别提是呼声甚高的二皇子。
本来么,便是垂髫小儿都知道打马球十分危险,而她来打球也不是七公主逼的,这会儿出了事,其实也怪不得七公主,只是说不得也要有些人抱怨几句。但二皇子这会儿肯主动出来接茬,想来原本某些略有微词的人,这会儿怕也要转换态度,夸二皇子温柔和善、替人着想了。
可杜瑕却不免想得多些:
本来一般的联姻都有极强的不稳定及不确定性,而像这种本身门第不匹配,又带着特殊缘由的结合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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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二人若是性格不合,处不来该如何是好,也许在二皇子心中,自己娶这个姑娘本就带有一种施舍的心态,这就从根本上造就了一种婚姻关系的不平等和不平衡,假如后面一旦遇到什么波折,很可能压根儿就经不住考验!
这两天何葭的眼睛已经开始有些好转了,至少白天已经能够大致看清人影,这会儿就辨认着庞秀玉的位置问道:“圣人可答应了二皇子的要求?我父亲如何了,庞姐姐你可知晓?”
何厉这会儿身体还没好透,走路和站立的时间稍微一长也需得拄拐,如何又突然上朝去了?若说不是因为自己,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她也是有些出事出怕了,上一回何厉就下了大狱,好容易才出来,若是这一回再进去,且不说能不能出来,就他如今的身子骨,且不敢想会如何呢!
“嗨,不过是娶个侧妃,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圣人如何不肯?”庞秀玉百感交集的说道,“放心,这回何大人却是证据确凿,听说人证物证俱在,圣人已经下令叫薛崇薛大人去找什么账本子去了。”
话没说完,她才突然意识到何葭的变化,惊喜道:“呀,何家妹子,你能看见了?那位张太医果然有些门道,回头咱们该好好谢谢他!”
何葭也十分喜悦道:“已经好多了,早起张太医又来把了脉,说情况甚好,约莫再过半月就能恢复如初。”
三人说笑一回,难免又说到这一回何厉的举动上,都毫无异议的认为这是何大人在替女儿出气。
说些残酷的事实吧。其实只要真狠下心去刨根问底的挖,朝廷内外成百上千的官员能有多少真是出淤泥而不染,一点儿污点也没有的呢?尤其是在京城这一滩浑水中混的久了,便是你想高风亮节,还有人想拉你下水,在往上爬的同时还想一如既往的保持自我几乎不可能。
何厉素来行事肆无忌惮,参几个人本来没什么,可眼下的时机却未免有些太过敏感了些:
他的女儿前脚受伤,后脚他就去把三皇子的臂膀给拉下马……
杜瑕突然注意到一个非常有趣的细节,又问庞秀玉道:“你方才说,去负责调查的是哪位大人?”
“薛崇薛大人!”说起这个,庞秀玉也笑了,道:“可不就是那年主办江西大案的钦差,薛崇薛大人?后面那几年里,他也陆陆续续的抄了好些家,对了,陆倪陆阁老家不也是他办的么?”
那可真是专业抄家的了。
庞秀玉这人瞧着大大咧咧的,可平时交往的也都是心直口快的人家,大家私底下也爱说些个八卦甚的,当下也道:“听说那位薛大人的脾气本就有些古怪,人缘不大好,结果这些年来要么当钦差出去办疑难案件,要么便去抄家,左右都是些出力不讨好的营生。人家是活得越久,识得的朋友越多,他却越来越少。圣人倒是越发器重他,可朝中大臣们却越发远离了,生怕这位抄家钦差什么时候转头就抄了自家,躲来躲去活似瘟神一般。对了,貌似他倒是同你们另一位师伯宋平关系不错。”
何葭也笑,道:“宋师伯我们也是认识的,为人虽有些刻板,却也是十分铁面无私,这些年尤其沉迷断案,听说破了许多积年的冤案呢,不少百姓家中都替他供着长生牌。两人一个抓一个审,当真合作无间,俱是鬼见愁。”
何厉这是在报复,基本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三皇子一派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可偏偏又拿他没有办法。
人家在家休养期间还不忘关心国家大事,拖着病躯抽丝剥茧,这会儿干脆拄着拐就上朝了,便是圣人见了,也只能说一句“爱卿辛苦”……
没什么能比明知道对方就是在针对你,可自己却又无力反击而更叫人窝火的了。
薛崇是做惯了这个的,这些年什么妖魔鬼怪没经历过?便是魔高一尺还有道高一丈,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怎么想的,果然带人搜出了一本账簿,上头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名字,全都是这些年各地提拔上来的官员!
只是大约这账簿藏匿的地点有些难以启齿,据说送进宫时圣人十分嫌弃,先叫人拿下去重新抄录一份,并立即换了一处屋子办公,而负责打扫的宫女太监也传言薛大人走后,屋子恶臭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