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丫头通报,刚说了一句就被不知什么人止住了。
然后门帘一掀,走进来两个人,杜瑕一瞧,却怔住了,好一个俊俏小郎君!
王氏也有些愣,不知该如何称呼,却见赵夫人已经捂嘴笑开了,又指着下头一个年轻女孩儿,一个少年郎笑个不住,话都说不出。
那两个女孩儿行了礼,都看向杜瑕,杜瑕也回看向他们,这一看却看出端倪。
那女孩儿约莫就是长女何薇,那一身鹅黄箭袖,腰里别着马鞭,脚踩短靴,瞧着神采飞扬的少年郎君,恐怕就是次女何葭了。
她那鹅蛋脸上的一双眼睛当真像极了何厉,生动而灵透,又隐隐带出几分得意和狡黠,便如一只活力四射的小兽!
杜瑕从未见过这般特别的女孩儿!
见她只一味干看,也不出声,何葭似乎十分得意,又隐约有些失望的样子,略带点肉嘟嘟的下巴微微扬起,显得颇为骄傲。
赵夫人似乎也在看热闹,笑完了也不说破,只这么看着,似乎预备瞧杜瑕作何反应。
杜瑕忍不住噗嗤一笑,先对何薇行礼问好,然后竟直接上前拉了何葭的手,歪头笑道:“这是谁家的少年郎,这般唇红齿白的俊俏,随我家去可好?”
室内先是一滞,随即赵夫人头一个噗嗤笑出声,便是何薇也忍俊不禁,鬓边步摇一抖一抖的,屋里伺候的丫头们也都忙着忍笑。
何葭小脸儿微微泛红,却又带些欣喜的问杜瑕:“你怎得看出我是女孩儿?”
一来杜瑕头一次见这么有趣的姑娘,二来也为叫赵夫人的小乐趣不落空,当即顾不上是在别人家做客,便存心要逗一逗,便故作惊讶道:“呀,怎得你是个妹妹?”
话一出口,她自己倒先笑开了。
众人这才先后大笑出声,赵夫人在上头念佛,指着她道:“阿弥陀佛,了不得,可算有人制得住她!”
大家笑得越发厉害,何葭也抿了嘴儿,这才跟杜瑕相互见礼,不过还是不大死心的问道:“好姐姐,你到底是怎么看破的?”
杜瑕笑道:“哪里要怎么看,只看一眼便是了,你长得这样好看不说,男孩儿女孩儿差得多呢!”
何葭要是再小个几岁,身体没发育好的时候,或许能蒙混过关,可如今她都十四岁了,身段容貌上的女性特征逐渐显现,但凡是个有心人估计都难瞒过。
那些什么女孩儿一换男装就叫人认不出的桥段着实信不得,要么那姑娘本身就长得雌雄莫辩,要么必然经过了极其精密的伪装,再要么,若不是旁人有意配合,便是他们眼瞎了!
听了这话,何葭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低头打量自己,仿佛是要现场看出来就竞自己哪儿出了纰漏。
何薇先对杜瑕赔不是,道:“我这个妹妹从小爱胡闹,偏爹爹又护着,我跟娘也实在没法子了。她听说今儿有个姑娘要来,十分不俗,登时便起了不服的心,叫你见笑了。”
这话说的实在巧,头一个便点明何葭这样不是一回两回了,家长都知道的,且一贯纵容;今儿又不动声色的捧了杜瑕,说是何葭年少意气,听对方比自己强才起了这个心思,倒叫杜瑕无论如何都不好追究了。
杜瑕在心中暗暗赞叹,心道这份心机城府,虽无恶意,可着实高妙得狠了,若叫陈安县争斗小达人石莹碰上,还不羞愧而死?保准没得一个回合的招架之力!
不过她本就不觉得这有什么,更加喜爱何葭这种天真活泼、爽直率性的表现,反倒有些疲于跟何薇这种一句话里能绕五六个弯儿的人打交道,直觉累得慌,自然不会说什么。
“我倒喜欢她这脾性,”杜瑕笑道,“也是太太和善,不然我在别处,如何敢像方才那样放肆!”
说的众人都笑了,赵夫人也对王氏道:“你这个女儿倒也古灵精怪的,果然不俗。”
王氏这才松了口气,陪笑道:“您说这话没得叫我臊得慌,哪里古灵精怪,不过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又叫我们惯坏了。”
刚才杜瑕那一系列的举动着实给她惊出一身冷汗,直到这会儿确定赵夫人没生气,才算是放下心来。
听说好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少爷都有些个怪癖,若是这位何小姐便爱捉弄人,她们少不得也要相陪,可自家女儿却上去就给拆穿了!怎不叫她担忧!
王氏暗中在肚里叹了口气,心道到底是亲兄妹,再错不了的,没有一个叫她省心……
赵夫人又问了两个女儿几句,便打发她们出去玩,笑道:“罢了,好容易来了年纪相仿的女孩儿,我就不拘着你们了,出去玩吧。”
又特意嘱咐小女儿道:“莫要疯魔,吓坏了姐姐,往后就不敢来了。”
何葭笑的爽利,拉着杜瑕往外走:“知道了,瞧娘说的我跟什么似的。”
三个姑娘往外走,后面几个丫头婆子的跟着。
时值六七月交接,真是繁花盛开的时候,何家宅子里虽不讲究精雕细琢,可也有几株怒放的栀子花,雪白的花瓣在浓绿叶片映衬下着实好看的紧。栀子花素以浓香著称于世,这老大的庭院里不过在角落种了几株,结结实实开了几十朵,暖风一刮,竟就满院甜香!
杜瑕吸一口气,喜道:“好香,这花儿开的真好。”
何薇笑着道谢,杜瑕正疑惑,就听何葭解释道:“我姐姐与我不同,最是安静娴雅,喜欢个读书画画什么的,闲时也爱跟着爹爹学着侍弄花卉,这几株栀子花便是她一手栽培。”
杜瑕不免又诚心诚意的夸赞几句,又过去近前欣赏一回,末了还跟她们一通去院角碎石头砌成的水池子里喂鱼。
到底头一回见,不免有些放不开,又有一个说话柔声细气,三两句话就能带出一句诗词,显然情感十分细腻的标准才女式何薇,杜瑕同她们说了两刻钟就觉话题有告罄的危机,生怕对方下一秒就要拖自己一通作诗,便绞尽脑汁,开动脑筋,寻思还有什么可说的。
想着想着,她就想起来一个人。
“对了,我在陈安县有位闺中密友,名唤肖云,是何大人师弟之女,几年前也在开封住过,你们可认得?”
一说出肖云的名字,何家两姐妹就齐齐道:“自然认得,她可还好?”
杜瑕也是考虑到肖易生与何厉关系甚好,肖家也曾在开封一待三年多,两边女眷必然相熟,这才有此一问,借机多增加些谈话内容罢了。
“甚好,”见她们果然识得,且何薇尤其关注,杜瑕发自内心的笑说:“我猜你们就认识。她家里给她请了老师,专门锻炼身体,这几年身子骨也好多了,吃的也多了,来之前我见了几回,都十分红润,听说睡得也好了呢。”
何薇便念佛,笑道:“若如此,倒不枉我挂念,只也有几年未见,倒是想得很。”
“这也不难,”杜瑕又道:“她头里定亲了,过几年若是顺畅,便是肖大人不做京官儿,保不齐她也要来这边呢。”
只要洪清能中举,少说也要在开封待满三年,到时候肖云自然是要跟着的,可不就能见面了?
听了这个,何薇和何葭都替她高兴,又问定的哪家,为人如何等等,杜瑕都一一答了。
见她们关系当真不错,杜瑕又说:“不若这样,过几天我们也该家去了,你们若有什么想说的想带的,若信得过,就交给我,我给带回去。”
何薇倒罢了,何葭却有些不舍,道:“你同云儿那样好,我也喜欢你脾性,若是咱们什么时候能聚在一处玩耍,那才叫好呢。”
杜瑕就笑了,道:“不瞒你们说,过阵子我哥哥就要去太学念书了,我家也有打算在这里安家,聚在一处玩耍却是不难,只过两年等着云儿罢了。”
何葭果然欣喜非常,拍手乐道:“如此甚好!回头云儿身子也好了,咱们就一处骑马!”
杜瑕惊讶道:“你会骑马?”
何葭同样惊讶道:“你不会?”
话一出口,三个人都笑了。
笑了一阵之后,何葭干脆拉着杜瑕的手往西边小门走,边走边道:“来来来,前年我缠着爹爹给我要了一匹小马呢,就在前院,温顺的很,我教你!”
何薇最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不免有些担心,劝道:“莫要胡闹,摔了可不是好玩的。”又对杜瑕歉意道:“她这么惯了,你可莫要迁就,不然越发上天了!”
话音未落,何葭就反驳道:“姐姐也忒小心了,这不许那不让的,便回屋看你的书吧!我与杜家姐姐玩!再者师傅也在,叫他眼珠不错的看着,还有一众婆子、丫头、小厮,杜家姐姐便上去略坐一坐难不成还能伤了?”
杜瑕也是个爱玩的,一听这里就有马儿如何按捺的住?也嘻嘻哈哈跟着往前走,又扭头对何薇保证道:“好姐姐,我就去看看,若是不妥再不敢胡来的,啊。”
说完,两个姑娘就手拉手的跑远了,光看背影就不难猜出有多么兴高采烈。
何薇又好笑又好气,用力跺了一下脚,没奈何,先打发人告诉赵夫人,随后自己也跟上去看着了,边走边喊道:“慢些跑,没得平地上摔了再哭!平日里只那一个小魔头就罢了,偏今儿又生生带坏一个,直叫人恨得牙痒痒……”
何葭和杜瑕听了,越发笑个不停。
后头王氏听了丫头来报,意外得知眨眼工夫几个姑娘竟然就去骑马去了,当场就愣住了。
何大人不是文官儿么,怎得家里姑娘还骑马?!
赵夫人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打发丫头去看着后,又笑着对王氏道:“实在叫你见笑了,那丫头素来如此,任谁来了都要拉着炫耀一番。你也不必担心,那边驯马的师傅等一应人手都是充足的,并不外头乱窜去,只在院子里牵着走几步过过干瘾罢了。”
王氏听了,这才略放下心来,随即又觉得大开眼界。
这京城内的官家小姐当真不一般,便是他们这些小地方来的人如何想都想不到的,竟有这样多的花样!
此时此刻,她还不知道有种只是看就能叫人热血沸腾的运动:马球……
从何家回来之后,杜瑕就一直显得很兴奋,抓着牧清寒和杜文跟他们讲个不停,就连王氏也十分赞叹,说赵夫人极和气,姑娘们也好,多么多么平易近人云云。
见她这样高兴,牧清寒就笑,也觉得仿佛是自己捡了宝贝一般开怀,说:“你素来稳重,跟个小大人儿似的,今儿倒高兴,瞧着才像你这年纪该有的活泛,以后说不得我也要买几匹马在家里头放着。”
杜文也说好。
见他们这样配合,杜瑕倒忍不住捂脸,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也问了,养匹马倒比养个人还贵些,又要这样,又要那样的,还要专人伺候,再说吧。”
“既喜欢就养,也不是什么难事,”难得见她这样情绪外露,牧清寒忙浑不在意道:“原先我在陈安县那边也不曾离了马,便是济南家中也有几匹良驹,难得听你说喜欢什么,回头我就叫哥哥留意着。”
细细想来,他们认识也有些年了,可甚少听杜瑕亲口说喜欢什么。寻常女孩儿热衷的胭脂水粉首饰布料,她虽也爱,可终究淡淡的,反倒不如分给书本纸笔的注意力多些。可饶是书籍,她往往也先自己攒钱买了,便是自己挖空心思找了送去的,也颇有限。
今儿好容易见她这般情绪外露,牧清寒先就替她高兴,觉得只要看她笑,自己也便跟着欢喜,腔子里一颗心都跟着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他是那么那么的想,想竭尽全力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捧到她跟前,只要她笑一笑。可这姑娘往日里的情绪都太过内敛,他又不好冒冒失失的胡乱出手,正无措呢,冷不丁一个天大的机会落到跟前,如何会放弃?
牧清辉虽是哥哥,可一贯揣着一颗当老爹的心,也在旁边接话道:“这是极便宜的事,我就有个熟人专门往来北地贩马,一年总能见几回,便是见不着,托人捎个信儿也使得。”
杜河也笑呵呵表态道:“咱们家里虽没养过马,可也养了几匹骡,王能一家原先也曾侍弄过马匹,便是再添也不过多费些草料罢了,值甚么!”
小试牛刀之后,杜瑕发现自己确实喜欢得很,且如今他们家也不似从前紧吧,便也狠不下心拒绝,只到底头一回,不免还是有些踟蹰,也有些不好意思:“到底铺张了些。”
不得不说,当你骑上马背,开阔的不仅仅是视野,还有心!尤其是略跑动起来,感受着那种微风拂面时,真是说不出的畅快。
上辈子好歹还能坐车出去兜风呢,更有许多蹦极、过山车等等高刺激的活动消遣,可来了这边都十来年了,她平日也就是在城里逛逛,要么步行,要么坐那些四周围得密不透风的车轿,着实憋得很了,因此今儿乍一上马背,当真欢喜的有些无状。
见她这般,众人不免有些心疼,胸口都微微酸涩了。
说到底,她也是个半大孩子呢,可就因为太懂事了些,说话做事都可靠,大家总是潜意识里将她当个大人,也习惯了她的忍耐和不奢望。
今儿乍然听她露了口风,在场众人才骤然回神,继而惭愧起来。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可若是一个孩子打小就太过懂事太懂得隐忍,时间久了,旁人难免要把她的退让当成习惯,当成理所应当的……
若不是今儿何葭意外拖着她去骑马,引得她到这会儿还没从欢乐的余韵中完全摆脱出来,又能有几个人真正意识到这个姑娘迄今为止还从未主动表达过对某种事物的向往呢?
误打误撞的,大家竟都心疼起杜瑕来,空前一致的表示买马一事势在必行,需得当成头等大事来办,且越快越好,耽误不得。
事情的发展简直超乎杜瑕的想象,她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大家讨论的重点竟会鬼使神差的转移到买马上去!
喂,听我说啊,不是应该先考虑买房的么?!
又过了两天,牧家的管家带进话来,说找房子的事儿有眉目了。
如今开封城是采用外墙、内墙、宫城三层城墙建筑层层嵌套而成,内部也是采用北地传统的正南正北格局,中间由河流及几条纵横大道分割成几块。
东西南北四面城墙上各有陆地大门三座,又经巧妙引流,各建水门两座,耗费人力物力无数,历经数个朝代,这才形成了如今三重墙环套、二十门耸立的雄伟结构。
其中以正中央从宫城正南门宣德门起,自外墙南熏门止的南北向中心御道最为关键,承接每日开封往来人员物资总运量的六成以上。它以北山运来的天然大石打磨平整后铺地,两侧又有一丈深的排水沟渠,东西宽足足两百一十步!
因宫城偏北,而中心御道又在南边,所以形成了如今开封北贵南贱东富西贫的大体格局。
开封极其讲究礼仪等级,建筑格局也需得遵循户主身份地位,不得逾越,故而在这些格局中又有更详细的划分。
宫城之内自不必说,一条包围皇宫大内的夹道之后紧接着便是真正构建起皇宫格局的皇城,圣人以及后宫嫔妃们,再者未成年皇子公主也都居住在内。
宫墙与内墙之间的内城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住的,分布的都是大禄朝祭祀场所、各大衙门、名寺、学府、官署,以及诸多五品及以上官员、皇亲的宅邸。更汇聚了开封最高端、奢华、讲究的酒楼、商铺,行走其间,当真官员比蚂蚁多,银子比海水广……
而六品及以下的小官,连同全国各地汇聚而来的富商巨贾,乃至平头百姓等都只能居住在面积是整个开封六成的外城,即内墙和外墙之间的场地。
至于聚集天下奇珍,天才地宝无所不包,吃喝玩乐无所不有,森罗万象的东西两市,原本是有分别诞生于内外城的四个小型市场发展而来,后逐渐连接成片,如今经过朝廷官方格局规划,现下却是嵌在内外城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