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边也是门当户对,这门亲事还是如愿进行。
哪知陆倪突然被自家女儿女婿坑到半死,不仅被撸了阁老的职位,女儿和女婿也都被砍头,眼见着这家就要败落了。
这一连串的祸事直接又将这妇人窝囊个半死,越发瞧不上自家男人。
婆家眼看着倒了,可她娘家却依旧屹立,谁爱守着这个窝囊废过寡妇日子!
她也当真泼辣,酣畅淋漓的骂了一回,竟又亲自把那些金银花丢上台去,然后狠狠瞪了自家男人一眼,愤愤地甩头走了。
前阁老次子估计也没料到她竟然会这般大胆果决,一时间也呆住了,一张脸涨的血红。
半天才听他怒道:“混帐,放肆,反了反了。”
说完,顺手掀翻一张桌子,踢开两把椅子,如同一头落魄的野兽一般快步追了出去。
等他们两人一走,刚才悄无声息的戏园里才猛然炸一片嗡嗡的议论之声。
在场众人许多也都红了脸,却不是被气的,而是兴奋的。毕竟这样热闹又叫人瞠目结舌的大戏可不是等闲能看得到的,当真里戏台上精心排练的戏剧还要有趣。
杜瑕不是没看过八卦,甚至亲身经历过许多次,但从没有一回像这次这样惊险刺激!
真不愧是京都,便是闹个八卦都这样非同凡响。
戏园里有人出面维持秩序,又收拾一番,台上表演继续。
可经过刚才那出,现场已经没有多少人有心思看那个了!几乎都在借着唱戏的背景交头接耳,讨论的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杜瑕这两桌人也不能免俗,面面相觑之后跟着笑出声。
牧清寒示意张铎等人退回去,才笑着摇头,有些感慨道:“虽是咎由自取,可看了这事儿,我却有些可怜起陆阁老来。”
想他历经两朝,一直都勤勤恳恳,几乎可以说是一位经典的好官了。偏偏他生的儿女却无用,两个儿子天资平平,不是官场上的货;女儿虽果敢着,却偏偏又瞎了眼,找了个外壳锦绣,内中草包的男人,非但害了自己的性命,还拖累了岳丈一家。
若是时光倒流,恐怕陆倪宁肯叫这个掌中宝去削了头发做姑子,也是绝技不肯再叫自己有晚节不保的可能了……
卢昭却不屑道:“你也真是跟那些文人待的时候久了,也有些妇人之仁起来。想那罗琪贪赃枉法,戕害人命,饶州知府也与他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这些人就是蛇鼠一窝!早该一锅端了!有今日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话音未落,身边的庞秀玉就已经先用力掐了他一把,对杜文和金仲拱手致歉道:“对不住,这厮粗野惯了,说话做事不过脑子,得罪了。”
卢昭这会儿也回转过来,连忙道歉。
什么“跟文人待的久了”……在坐杜文和金仲不就是纯粹的文人?自己这一句话不要紧,可算是误伤友军了。
杜文和金仲都有些无奈,跟他笑着回礼,又摆手道:“我二人岂是那等迂腐的,偏一句话都听不得,若真是那样,早就跟你散伙了!”
众人又说了一回,总算勉强听完了戏,却压根儿不知道系里究竟讲了些什么,只是傻乎乎的跟大家一起胡乱拍手叫好。
像他们这样心不在焉的显然大有人在,因此谁也不会笑话谁。
离开戏园时,何葭还笑着说了句玩笑话:“这些年假日才头一天,就闹了这么一出,剩下的九天还指不定要折腾出什么花来呢。”
她本是触景生情,随口说说而已,哪知却一语成谶。
又过了几天,杜瑕接了何薇送来的帖子,晚间何葭也亲自过来找她。
原是开封城内几位才女合伙办的聚会,也不做什么特殊的,只不过是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做着琴棋书画打发时间。
北地酷寒,冬日漫长难熬,更兼今年冬日都过大半了才勉强下了两场小雪,虽着实弥足珍贵,在几年大旱压迫下已叫人喜出望外,可终究太小了,地上根本积不起来就全化掉了,故而往年冬日最得人气的赏雪滑冰等游戏也都成了泡影,大家越发乏味。
杜瑕也在家里憋的难受,也想见识下开封才女是个什么水准,就应了。
两日后,杜瑕起了个大早,用心收拾。
小燕等人也知道这是自家姑娘正是在开封名媛圈里第一次亮相,马虎不得,因此越发十二分上心。
因后日就要过年,大家都穿的花枝招展,杜瑕也不拦着她们找那些华丽的衣裳。
当下便穿了用御赐忍冬纹宝蓝贡缎做面,边缘都镶了雪白狐皮毛边的轻袄,系了酒红梅花棉裙,带了手套。
那手套是一对两只的,中间一条锦缎绳子连接,既好收拾,又不容易遗失。
这一招却不是杜瑕想出来的,原本她怕大家觉得这样脖子上挂个绳儿不大上台面,当时放出去买的手套只是单独的两个。那成想她不这么做,却止不住别人这么想,手套问世不过三五日,就已经有人无师自通的用一条缎带将两只手套连接到一处,倒叫杜瑕暗暗吃惊。
小燕打量一番,笑道:“姑娘平时总穿的素淡,如今这样富贵也甚好看,只是头面略薄了。”
说完,她复又去开了首饰匣子,取出一对用御赐珍珠做的步摇与她簪上,果然妥当。
她正要出门,外头已经有丫头通报说何姑娘来了。
这家里时常过来的何姑娘只有一位,便是家里的未来少奶奶何葭,是以众人待她都十分客气。
杜瑕从镜子里看着她笑问:“怎的不直接过去?”
“田家的姐姐去找了我姐姐,还没出门呢,两人就唧唧呱呱说上了,吵得我头疼,哪里还能跟她们坐一辆车!”
杜瑕听得越发笑个不住,打扮妥当后过去拉着她的手往外走,说:“还没吃饭吧?你也是,既不愿意,不去就是了,如何这般委屈自己。”
“我倒是不愿意去呢!”何葭冷笑道:“你不知道有一年我真就没去,结果次日就不知是哪个长舌妇乱嚼舌头,在外大放厥词,说我们姐妹不和……左右去了只胡吃海喝便罢,忍忍也就得了。”
说者却又看着杜瑕笑起来,罕见的带点讨好的抱着她的胳膊娇笑道:“何况今年还有姐姐做伴,去了之后咱们姐打个招呼□□箭玩儿,或是捶丸也使得。”
杜瑕噗嗤一笑,故意板起脸,道:“好啊,感情是拖我垫背呢……”
两人说说笑笑,去正厅吃饭。
因如今天气寒冷,家里地方也大了,杜河与王氏就叫一双儿女不必出自己院子,一应饭菜都有人趁热送过来,十分便宜。
杜家又就有厨娘,王氏自己也颇长于此道,就是杜瑕偶尔心血来潮跑去摆弄,也往往有惊人之作,因此杜家人却是甚少如本地其他居民一般在外头吃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开火。
但到开封之后,因为地方宽敞了许多,王氏也曾下大力气拾掇,添加了许多接地气又实用的小工具,比如说石磨。
早饭吃的便是豆浆配着金灿灿的鸡蛋油饼,另有五香豆腐干、酸菜片、腊肉片、麻辣鸭脯和蘑菇酱干儿的下饭小菜。
何葭也吃的痛快,又对杜瑕笑道:“好姐姐,那个血旺极好吃,怎的没有?”
杜瑕无奈摇头,道:“大早上的,如何吃的那般油腻辛辣之物?若你喜欢,回头我再叫人做了给你送去便罢。”
何家人口简单,只有一个能做着简单面食和家常菜的业余厨艺,基本一日三餐都是从外面叫吃的,便是给了他们食谱,恐怕也做不来,是以杜瑕这样回答。
两人吃完饭,先去跟父母兄弟道别,然后便坐车出门。
聚会场所位于郊区山坳一处梅林,此时开了一片红梅,火焰般燃烧,虽无白雪映衬,可也灼灼逼人。
因为地势低洼,北风都被四周高山挡下,白日太阳一出便暖意融融。
这片梅林虽是私人所有,可时下人们都喜欢开放自家园林,叫外面的人进来游览,故而若谁想在此处举办什么活动倒也不难,只需要提前几天上报此间主人,然后圈一处地方,当日在外围派几个人把守便可。
如今最受追捧的还是情感细腻,格局精巧的婉约诗词,因此杜瑕也不大喜欢跟不熟悉的人作诗,当下见过何薇等几个东道,胡乱敷衍几句,便去另一头跟何葭赏梅去了。
没想到她们正聊得起兴,忽听那边传来一阵一阵惊呼,还有几声气急败坏的怒斥。
杜瑕一愣,跟何葭对视一眼:出事了!遂赶紧往那边赶去。
第六十四章
何厉何大狂人的女儿打人了!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 这则消息就上长了翅膀一样在整个开封城中疯狂传递, 许多不知内情的人听后都不禁啧舌, 心道真是龙生龙,凤生凤, 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想那何厉就已经狂傲的不行, 偏只生了两个女儿, 长女到罢了, 听说十分温柔娴雅。哪知这个小女儿却大有青出于蓝之态,不爱读书写字,只一味任意妄为, 小小女孩儿家的便要弄马!
若是寻常人家只怕丢都丢死了,可谁叫她老子是天下第一狂士的何厉!不以为耻还以为荣,对这个女儿几乎捧到心尖尖上,但有所求无所不应。
前番何厉给自家女儿订了亲, 外人知道后竟然十分侥幸, 暗说可算是丢出去了, 就不知道是在祸害谁家。
外头不少人都这么想着, 既然她订了亲,就是正经的大人以后, 肯定少说也会收敛一二……
万万没想到这个念头刚出来没多久, 她竟又闹出幺蛾子了:
打人!
听说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马鞭抽了一位秀才!
这可当真了不得。
想当下读书人身份何等高贵?即便只是个秀才, 也断没有叫个小女子当众殴打的道理!
再说几个时辰之前:
那秀才自觉受了此等奇耻大辱,当真羞愤欲死,不顾还在假期之中, 竟就去告御状!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秀才已经够快到了,竟然还有人比他更快。
他赶到时,就见宫门外赫然跪着一位身穿五品服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正朝正北方向大声哭嚎:
“臣有罪……生个女儿也受此奇耻大辱,只叫人指着鼻子唾骂,丢了臣的脸面事小,却叫人将圣人威严踩在脚下事大……臣不活了,只求最后亲眼拜别圣颜也就心满意足。臣无用,唯愿来生再为皇上做牛做马啊!”
他哭得十分撕心裂肺,又捶胸顿足,一张脸都红了,也不知是哭的太用力还是被冷风吹的。
那赶来告御状的秀才身上还带着几道血痕,一时被他生情并茂唱念做打俱佳的哭诉吸引,竟忘了自己的初衷,只目瞪口呆。
就见何厉跪在地上哭了约么一盏茶时分,竟又带着满面泪痕爬起来,歪歪斜斜地冲到大鼓面前奋力敲打,又大哭,口呼圣人。
也是年根儿底下,诸多百姓正闲着没事儿做,听了就动静都纷纷出来看热闹。
有认识人比较多的百姓认出来这是何大人,当即兴致勃勃的跟周围人讲述起他往日里的事迹来,众人一边看景儿,一边听戏,着实享受。
不多时,一个黄门一路小跑的来到这边,见了何厉这副模样也有些无奈,只是好言相劝道:“哎哟我的何大人,这大过年的,您这又是闹哪出呀?”
何厉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他,就又语速飞快地将自己刚才的念词又说了一遍。亏他好记性,这么长一段话,中间还隔了这么长的时间竟然也分毫不差。
旁边几个站岗执守的禁军都有些忍俊不禁,那黄门也是十分憋屈。
何厉虽然是正经文举进士出身,可言行举止十分豪放,一点儿没有一般文臣那种婆妈小气,就是对他们这些当兵的和阉人也颇客气,没有一星儿的瞧不起,因此大家都对他很是敬重。
黄门听了一耳朵,有些为难道:“何大人,您瞧这大年下的……”
话音未落,就见何厉突然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瞅了一眼,黄门一看是个满身狼狈的落魄书生,顿时没了好气儿,板着脸问道:“大胆,什么人敢在宫门外窥探!”
那秀才没想到他翻脸比翻书还快,瞬间呆住了,稍后回过神来却又把一张脸涨红,哆哆嗦嗦的指着黄门骂道:“女子难养,阉人误国!”
见两侧士兵似有要来擒拿自己的意思,他更是怒上心头,张嘴就往地下吐了口唾沫,恨声道:“竖子敢尔?你们这些丘八!”
好么,统共在场的就这几个人,他三言两语一下子给得罪全了。
那书生说完,径直冲向登闻鼓,双手拎起鼓槌,奋力敲击起来……
说来圣人也是十分憋屈,好容易苦熬一年,等到年底终于能痛痛快快歇歇,不必担心今儿上朝御史又要如何劝谏自己,或者哪个没有眼力见的又要参谁……搂着一众大小老婆说说知心话,哪知就冲出来这么两个天杀的货!
偏他还不好怎么着。
一个何厉背后站着预备阁老唐芽,若弄的过火了他脸上也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