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护士气鼓鼓留下一句:“那你和医生说去。”扭着小蛮腰走了。
见他脸色不太好,南庭安抚:“无非就是换个地方睡一觉,最晚明天上午也就能回家了。”
盛远时不冷不热地说:“我都不知道,你在哪都能茁壮生长。”
南庭笑了笑,闭上了眼睛,就在盛远时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她又睁开眼睛,一瞬不离地看着他。
触及她的目光,盛远时鼓励道:“有话就说。”
南庭抿唇不语。
盛远时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真想不出来,什么话能难住你。”
南庭才开口,她嗓音低低地问:“你二十五岁生日那年,真的算是答应我了吗?
盛远时意识到是昨晚自己说了什么。他看着窗外,任由阳光落在脸上,沉默了许久,久到南庭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见他说:“就算是,你也已经甩了我。”
原来,那些支撑她坚持下来的,他也喜欢自己的念头,不是自欺欺人。
南庭偏过头去,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司徒南给盛远时最多的,就是笑,记忆里,应该只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在误会他经验丰富的情况下她才哭过一次,除此之外,哪怕经历过多次的相聚分离;哪怕是告诉他,母亲的早逝;哪怕此前摊牌,他违心说快忘了她,她都没有掉眼泪。此刻无声的哭泣,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亦或是后悔不已。
可再后悔,五年也都已经过去。
盛远时胸口涩意翻涌,他不忍心多看一眼。
手机在这时响起来,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南庭不关心电话是谁打过来的,她眼睛盯着白色的壁顶,大脑则在思考:是绝口不提过去,等他慢慢接受变了很多的自己,还是再主动一次,直言不讳地告诉他:我还是很喜欢你,像大自然的四季更替,周而复始,年年不离。
第29章 我不会在老地方等你09
盛远时再回到病房时, 南庭正拿着他的药袋在看, “给你擦点软膏吧, 脖子上红得厉害。”
盛远时求之不得,又担心她滚针,“手上还打着针。”
“没事。”南庭拿出外用软膏递给他,“给我拧开。”
盛远时照办。
南庭就着他的手把软膏挤在自己指腹, 抹在他脖子泛红的位置,同时很自然地指挥他,“低点头, 我看不到后面。”
盛远时配合地低了低头, “这样呢?”
南庭微微倾身向他,“可以了。”
他们坐在一张病床上, 彼此之间隔着,稍稍一探头,就能吻到对方脸颊的距离。她身上特有的女孩的馨香, 掩盖了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 而她温热的呼吸喷在颈间的感觉,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心痒难耐的同时, 盛远时意识到,她再变也依然是司徒南, 不会成为第二个人,因为即便有了时间的阻隔,面前的女孩子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引起他情绪的波动,甚至于, 让他心跳加快。至于那些被时间磨砺平的棱角和小脾气,或许还能养回来。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曾视为缺点和毛病的个性,竟然会有怀念的一天。思及此,盛远时悬着的心就有了着落。
南庭全然不知他瞬间的百转千回,一直以来,相比盛远时的思虑太多太远,南庭则显得更单纯简单些。一如现在,只专注于他的过敏。她指尖微凉,动作很轻地把软膏揉开,还问他:“这里痒吗?”
何止是那里,心都是痒的。盛远时情难自控地把手看似随意地环在她腰间,实则是在借机回忆前一晚的触感,嘴上却说:“红的地方都痒。”
“忍着点,千万别挠。”南庭像对待小孩子似的,在抹了软膏的位置轻轻地吹了吹,“下次别喝那么多酒了。”说完又意识到什么,低喃道:“我好像管多了。”
盛远时抬眸,注视她,“能管。”
简单的两个字,却戳中了南庭的泪点。
她不喜欢这样动不动就想哭的自己,所以,她微微地笑了。
盛远时也就笑了,然后问她:“只是因为昨晚着了凉吗,还是有其它原因?”
到底是有五年没在一起了,他担心还有其它自己不知道的诱因,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着凉就发烧的体质,尤其从前她身体很好。据盛远时所知,那一年跨国的相处中,司徒南就得过一次小感冒。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时候的她还在视频时向他抱怨,“感觉到感冒了,我坚持没吃药,就希望严重点让你心疼,结果昨晚睡一觉,出点汗竟然好了,好讨厌啊。”然后还不忘向他撒娇,“七哥,想生病怎么治?”
生病不吃药,只为让他心疼。
那个时候的盛远时,真是拿司徒南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说:“听话,别让我担心。”
万里之隔,不是特别严重的事情,不是说回去,就能回去。
她就真的很听话,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没让他操一点的心,直至分离。
时隔五年,面对盛远时的关心,南庭并没有敷衍地说没事,而是告诉他,“一个多月前才做过体检,身体挺好的,只是工作以后运动量明显少了,免疫力有点低,不过现在有睡不着,每天早晨都要带它散步,反而养成了晨练的习惯。”
让一个爱睡懒觉的人每天早起晨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盛远时有点明白为什么早上自己睡醒的时候她不在了,一方面可能是觉得面对他尴尬,另一方面,她已经养成了良好的作息习惯,形成了生物钟。
换作从前,盛远时一定会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并鼓励她早睡早起身体好,此刻他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可就在他控制不住想要把南庭搂入怀里时,手机特别不识趣地又响了。
指挥中心有事,盛远时要赶去机场一趟,可南庭还在输液,他放心不下,有心找齐妙过来,又不放心他那个好奇心强烈,自理能力差的小表姐。女性朋友,又和南庭聊得来的……好像只有程潇了,盛远时刚要打电话,南庭就洞悉一切地说:“别折腾程潇了,我一个人可以。”
她是可以,但他不允许,“不是陪你,是防别人。”
别人?桑桎吗?用他来防,早就出事了。
南庭看着他,“等你有时间,我讲给你听,当然,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盛远时当然感兴趣,她怎么认识的这位桑医生,又为什么和他保持着超越普通朋友关系的联系等等,盛远时统统要知道,“那就趁打针的时候好好想想从哪里开始。”
从哪里开始,都在你之前。南庭想着,抿嘴笑了。
还是智商不太高的样子。盛远时再次和她确认,“一个人真的可以?”
南庭点头,“真的可以,正好我想睡一会儿。”
既然这样,盛远时就没坚持,临走前他说:“等你好的,我有话和你说。”
说什么呢?会是她想听的话,又或者是……南庭没有马上接话。
盛远时却非要她回答:“听没听见?”
他那么大声,外面都听见了。南庭有点无语,轻声地反问他:“你说呢?”
盛远时说不出来,只好交代道:“那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号码没变,你应该知道。”
她知道,程潇把他号码发给她时,她发现他还用着五年前那个国内号。
于是此刻,南庭说:“我记得。”
那十一个数字,她倒背如流。在过去一千八百多天里,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过多少次要去拨通它的冲动。终于,不用再压抑。
桑桎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盛远时离开了医院,但他并没有马上去病房,直到临近傍晚,才带着晚饭过来,吃饭时对南庭说:“其实不用住院,是我要留你的。”
南庭并不意外,“有话和我说吗?”
桑桎直言:“没有,就是想亲眼看看,你失眠到什么程度。”
南庭说:“既然失眠对我的身体健康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你又何必担心呢?”
桑桎却认为,“那份体检报告只能代表以前,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影响。”
南庭笑了笑,“不用睡觉也挺好,那些偏得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
桑桎几乎是立刻反问道:“所以你现在是整晚睡不着了吗?”
他总那么精明,能一语中的。
南庭沉默,病房里静得,甚至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半晌,她轻声问:“你害怕吗?”
桑桎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追问:“多久了?”
多久了呢?南庭皱眉,像是在思考,“好像是……”
从那个梦开始――五年前那场意外过后,南庭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从以往的沾枕头就着,到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入睡,每晚还要醒那么几次,然后又需要很久才能睡着,早上醒不过来,但又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做梦,完全清醒过来时,整个人都觉得异常疲惫。不如不睡。
那些梦境似乎都不相关,又隐隐相连,南庭闭着眼睛回想了很久,“但似乎很多的梦里都有航空器,我是说飞机,还有指挥塔,有飞行员,有……管制。”
桑桎恍然大悟,“你是因为那些梦才选择了管制职业?”
“是吧。”南庭其实一直分不清,到底是梦的指引,还是因为盛远时的关系,才在慌不择路的状态下,选择了空管学院。所以,当盛远时问她为什么选择管制职业时,她明明知道,他是要她一个肯定的答复,她却不敢承认。此刻桑桎问她同样的问题,她的回答也是不确定的。
桑桎询问:“还记得那些梦吗?”
南庭不解:“和我睡不着有关吗?”
桑桎说:“不确定。”
南庭按了按太阳穴,“想不起来,太散乱无序。”说着看向他,“催眠有用吗?”
桑桎神色凝重,“你这种症状,在我这里,是首例。”意思他也不确定催眠是否有用。
隔了几秒,南庭竟然说:“那就试试。”
桑桎用那双深邃的眼注视她,“不担心被我窥探到心事了?”
南庭与他对视,“我的心事,你都遇见了,还有什么可担心。”
她的心事,是盛远时?桑桎明显沉默了下,才问:“是他?”
南庭轻且坚定地回答:“是。”
“司徒叔叔说的那个,你不远万里追随的男人?”
“是。但我爸爸没有告诉你,他是民航飞行员对吗?”
桑桎掐在手上的病例掉在地上,“他是……”他难以置信,“你选择管制职业,是因为他?”
“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些梦,”南庭如实说:“我分不清。”
桑桎背后身去,看着外面渐渐黑下来的天幕,消化着这些他或许早该知道的消息。
南庭看着他瘦高的背影,“还愿意帮我吗?”
桑桎微微仰头,“之前还一直瞒着我失眠的事,怎么现在突然主动要求治疗了?”
“之前想利用这些偏得的时间,把从前荒废的时间追回来,现在……”
面对她的欲言又止,桑桎说:“现在开始担心他害怕了是吗?”
“确实有这样的担心。”之前是一个人,从起初的烦躁害怕,到后来的接受现状,并合理利用晚上的时间学习,南庭其实一直享受着不眠的好处,可就在前一晚,盛远时睡在距离她咫尺的地方,她忽然意识到,万一以后两个人在一起了,盛远时发现她竟然是不需要睡觉的,会怎么样。
不需要睡觉!听上去感觉特别好,但亲身经历,南庭其实是恐惧的。
因为黑夜比想像的漫长。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盛远时永远不会发现。那意味着,他们这辈子就此错过。那显然不是南庭希望的,尤其她已经在行动了,要重新把盛远时追回来,当然不能放弃治疗。况且,她始终觉得,是因为梦见直升机坠毁联想到了盛远时,因为恐惧发生空难,排斥做类似的梦才难以入眠的。既然那样,或许就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只是心理作用而已。
桑桎转过身来,灯光把他的背影映在玻璃上,僵直紧绷,“我可以接你这个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