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安道!”
“奴才在。”
赵瑕站起来:“回乾清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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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先前处置了云烟和那一溜尚宫之后,剩下的宫人顿时老实了不少。赵瑕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鲁安道不敢置喙,连忙带着人都离开了,甚至还关上了门。
光束穿过窗格,灰尘蹁跹。
赵瑕想起他小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在冷宫里,每天都吃不饱穿不暖。若是夏天还好,到了冬天没有炭火和衣物,沈眠只能将他抱在怀中,用棉被将两人裹在一起,有时候冬日阳光正好,漏过破掉的窗格,她就会跟自己讲故事。
赵瑕不知道她哪里来那么多有趣的故事,她讲了故事还会给自己说道理,即便身处这样的境地,她也从未怨天尤人,也从不坐以待毙。
所有人都以为冷宫的生活是赵瑕不堪回首的过去,却不知那是他心里最温暖的记忆。
赵瑕站起来,朝博古架走去,密室的门打开又合上。
赵瑕独自一人在暗道中走着,早几年他每每被沈眠被刺的噩梦惊醒,睡不着之后便进到密室里,跟她絮絮叨叨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就好像她还活着一般。沈眠密室中的一切都是他亲自打理的,连木清,也只有在沈眠忌日那几日才能被允许进来拜祭一二。
赵瑕将水果和鲜花换掉,又用细棉布小心地将室内擦拭干净,随后才凝视着冰棺中的沈眠,低声道:“阿眠,我有好久没有来看你了,你是不是生我气了?不过你以前就不太喜欢我总缠着你,说男孩子要坚强独立,我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把这么大一个国家都治理的井井有条,我还要重开海运,这不是你一直想看到的吗?你以前不是老说落后就要挨打,让我好好治理大晋,我都做到了……”
“……傅灵均在淮海卫做的挺不错的,她虽然做人很讨厌,但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哦对了,这个粗鲁的女人都有人喜欢了,你猜是谁?——你还记得叶闻清吗?这个小白脸眼光很差对不对,不过他喜欢傅灵均也好,他有主了,你就不会惦着他了对不对?”
“阿眠,木清找到了能起死回生的人,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我已经长大啦,不会让你再把我当孩子看了……”
“阿眠,我很想你,真的。”
第二十一章 (修)
赵瑕将人遣走独自待在乾清宫的事已经有过多次了,鲁安道隐约知道什么,却总是装作不知道。一个太监想要活得久一点,总是要学会把自己当成瞎子、聋子和哑巴的。
鲁安道亲自站在乾清宫门口守着,却见到一个宫装少女提着食盒走了过来,亲亲热热地叫道:“鲁公公,德太妃娘娘特意炖了汤,遣奴婢给陛下送来,您看……”
若是旁人,鲁安道自然能毫不心虚地将人赶走,可对方确实德太妃的人。
先帝之时,德妃无子,在宫中一向低调,当时宫里斗得正凶,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她,她倒也是个狠人,另辟蹊径将赵瑕给拱了出去,最后反倒成了最大的赢家。若非德妃,先帝哪里会记得那个出生不久就被他丢到冷宫的七皇子,所以赵瑕登基后,德妃虽然没有太后之名,却有太后之实,尤其是在后宫无主的情况下,德太妃的位置更是不可撼动。
就在鲁安道犹豫之时,乾清宫里传来赵瑕略带沙哑的声音:“鲁安道。”
鲁安道如蒙大赦,连忙就走了进去,将事情一禀,赵瑕皱了皱眉:“汤放下,让她走,朕有空会去慈安宫坐坐的。”
那宫装少女来送过许多次汤,碰壁也习惯了,乖乖巧巧地将汤放下,就告退离开了。
鲁安道将汤提进去,顺手就倒在了花坛里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太妃娘娘才好,明明知道陛下从来不吃外头的东西,偏偏喜欢送汤,这宫殿里的花都被浇死好多盆了。
赵瑕处理完了政事,想着先前德太妃派人送汤的事情,见着时间还早,他便乘了御辇去了慈安宫。
德太妃虽然已经四十多了,但头发却还是乌青,保养得当的脸上虽然已经有了浅浅的细纹,却依然能够看得出她年轻时候的秀美模样,她穿着深色的宫装,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
“陛下近来是否太过繁忙了,可要注意身子啊!”德太妃柔声道,“哀家听说陛下常常三餐不继,这可不行啊!”
赵瑕眸中闪过一丝不耐烦,淡淡道:“太妃娘娘多虑了,朕不会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可这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总归是不好。”
“无妨,朕在冷宫中都待了那么多年,许多事都习惯了。”
德太妃被他的话一噎,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依旧笑盈盈的:“哀家种的兰花开了,陛下不如随哀家去看看?”
赵瑕点点头,站起身来扶住德太妃。他虽然并不喜欢德太妃,但这些面子上的东西一向都做的很好。
两人在慈安宫的花房里慢慢地逛着,宫人们都远远地跟着,不敢靠的太近。远远地看过去,倒真像是一对母慈子孝的画面。
德太妃一边介绍兰花的品种,一边道:“这宫里也太闷了些,每日里来来去去都是这些景致,便是再好看,也看腻了……”
“太妃娘娘若是烦了,倒是可以出去游玩一阵子,往年您不是常说想去五台山潜心修佛吗?这倒是个好机会。”
德太妃又被噎住了,她哪里是想修佛,那时不过是先帝新丧,她做出来的样子罢了。赵瑕根本就听得明白她想说什么,却故意拿这种话来堵她。
他们俩都心知肚明,根本就没什么情义,从一开始这就是一桩交易。德妃早年高傲,得罪了不少人,她怕新皇登基之后自己在后宫孤苦无依,这才做了其他打算,赵瑕要借德妃之手离开冷宫,也答应过她,一旦登基之后便许她高位,而这些年,赵瑕这些事情都做的不错,以至于德太妃有时候会升起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见赵瑕油盐不进,德太妃便直接道:“哀家想要回去省亲。”
德太妃的母家正是如今三位阁老之一的章阁老,不过比起谢、杨两位阁老来说,他在学识和能力上都差的远,故而一直比较低调。
赵瑕想了想她的母家是谁,这才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朕会安排的。”
虽然目的达到了,但德太妃还是心有不甘,她自认待赵瑕一向不错,他却一直对自己冷冷淡淡的。在宫里德太妃的物质需求从来都是被满足的,但旁的就没有了,后宫的权力一直握在鲁安道手里,她哪里像个尊贵的太妃,倒像是被关在奢华牢笼里的囚犯一般。
德太妃这一辈子做的最值的一件事情就是把赵瑕从冷宫里带出来,当然不会甘心自己只得到眼前这一点点收获。当下便道:“哀家想着,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请几位官家小姐来宫中陪陪我这把老骨头,见着那些鲜嫩的小姑娘,哀家心情都会好许多。”
赵瑕忽然站定,似笑非笑地看着德太妃:“太妃娘娘既然对身边这群老面孔都看厌了,不如重新挑一批新的宫女,想多鲜嫩就有多鲜嫩。”
德太妃立刻就闭嘴了,她怕再说下去,赵瑕就要把她身边这一圈心腹都给换了。
赵瑕也是心烦,他是不太喜欢德太妃,但当年毕竟承了对方的恩,所以她想要什么,不过分的话自己也都会满足。但德太妃实在是太不安分了,赵瑕也没那个耐心迁就她,眼见他该做的样子已经做到了,便直接跟德太妃说了一声,就带着鲁安道走了。
德太妃看着他的背影,又气又急,最后也只能一甩袖子,就回了殿里。
第二十二章 (修)
德太妃省亲的事情很是闹腾了一阵,再加上承平帝特许她在家中居住一段时日,这可是只有皇后和太后才有的待遇,由此可见德太妃在承平帝心中的地位。
一时之间章府门庭若市。
何莹是通政使司左通政之女,她的父亲何子明是章阁老的死忠,故而德太妃省亲第二天,她就由母亲带到了章府,又因为德太妃喜欢她,她便留在德太妃身边服侍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德太妃回宫,她才回到自己家。
她回来刚刚好赶上闺蜜谭双玉生辰,何莹因着家境富裕,父母宠爱,所以向来追逐着京中潮流。每次她穿着漂亮的裙子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时,她就格外得意,尤其是自己的死对头礼部左侍郎之女蔺秀宜也露出又羡又妒的表情时,她心中越发舒爽。
何莹换了一条花裥裙,这是最近流行的款式,她做好之后还没穿过呢。她打扮停当才坐着马车朝着谭府而去。
进了谭府,何莹见过谭夫人便朝着谭双玉的闺房而去,可是当她走进院子的时候身体顿时就僵住了。
原因无他,这一院子穿着各式花色花裥裙的女子将自己一下子就衬得毫不出奇。反倒是站在正中央的谭双玉和蔺秀宜,谭双玉穿着一条蓝色广袖留仙裙,梳着飞天髻,首饰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支玉钗,却显得她气质出尘,宛如仙子,蔺秀宜虽然只是穿着月华裙,可这裙子却改良了些许,腰上一条宽宽的腰封将她原本就纤细的腰肢束的不盈一握,上面用裙子同色的丝绦固定,垂下的两缕上坠着银质的香熏球,随着她走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谭双玉一见好友,连忙就迎了过来,随着她走动,何莹才发现她的裙子外头似乎还罩了一层纱,更显得她走动时步履飘逸,宛如神女。
何莹被眼前的一切打击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倒是谭双玉发现她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衣裳,又见她穿着花裥裙,便知这位好友大概是受刺激了,连声道:“莹莹,你要不先去我房里吧?”
何莹点点头,正准备跟着她去房里,却不妨蔺秀宜婷婷袅袅地走过来,手中的团扇遮住唇:“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何大姑娘,您不是一向都标榜不与我们穿同样的衣裳吗?怎么……”剩下的话蔺秀宜没有说出口,却是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何莹。
何莹咬着牙,又是难堪又是委屈。
谭双玉连忙拉了一下蔺秀宜的袖子,蔺秀宜虽然面色变冷,却还是给了寿星这个面子,什么都没说便走开了。
谭双玉将何莹拉到了房中,何莹原本忍着的泪水一下子就落了下来,谭双玉知道她向来心高气傲,便是与人戴了同款式的首饰都是不肯的,何况是这么大规模的“撞衫”,她派了丫鬟去打了水过来给何莹梳洗,又道:“你别和秀宜计较,她的性子向来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
何莹抽抽噎噎道:“这花裥裙制作繁复,又特别耗费布料,她们怎么能做的起,还人人都有一条……”
谭双玉便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这城中最近开了一家衣裳铺子,叫做‘留仙阁’,她们的衣裳都是那里买的。”
“留仙阁?”何莹一怔,随即咬牙切齿道,“那我倒是要去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铺子!”似乎知道了仇人是谁一般,何莹的委屈都变作了愤怒,这才想起来自己进来之后还未好好地和谭双玉说话,便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阿玉你这裙子真好看,你是请哪里的绣娘做的?”
谭双玉犹豫了一下,才低低道:“也是……留仙阁……”
何莹一下子哭都忘了,呆呆地看着谭双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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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莹从谭府出来后,便带着满腹怨气去了金楠巷,远远地便看见一家铺子,里头熙熙攘攘,不少姑娘进进出出。
何莹抬头一看,便看到上头俊逸风流的三个大字——留仙阁。
何莹走了进去,这才发现这和她以往去过的布庄完全不同。
这屋子看着很宽敞,除了左右两边挂了衣裳,中间却摆着绿植和休息的桌椅,有三四个干净清秀穿着统一衣服的女孩,各个忙得脚不沾地,但还是有一个姑娘发现了她,快步走过来就是一个福礼:“姑娘应当是第一次来吧,不如由小女带您逛逛?”
何莹一愣,还未反应过来,目光就被角上人形立架上的衣裳给吸引住了。
一名女孩见她对那衣服感兴趣,便引着她走过去,介绍道:“这是燕京如今最流行的花裥裙,您看到的这件是十二破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拉开裙角,将整条裙子的样子展现给何莹看。
何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裙子,这铺子里的裙子自然不如自己身上穿着的这般精致,但不细看却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她忍不住问:“这条裙子多少银子?”
女孩带着笑道:“五钱银子。”
“五、五钱?”何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身上这条裙子光是布料都不止五两银子了,更别说还有人工还有其他,就算精致了许多,但这也不至于差了十几倍吧!
女孩见到何莹这个模样,也没有露出任何其他的表情,这反倒让何莹慢慢平静下来,又问道:“还有其他的款式吗?”
女孩便引着她朝屏风后面走去,而何莹一进去就被那面一人高的铜镜给镇住了,她家中虽然有铜镜,却从没想过要做一块这么大的铜镜,让她顿时就对着留仙阁背后的老板产生了巨大的敬畏感。这却是她误会茕娘了,这面铜镜虽然看着大,但因为是镶嵌在墙壁上的,并不需要铜镜背面繁复的雕花,仅仅只是一块光秃秃的镜面,这却是比他人所想的要便宜许多了。
而铜镜的两边则是一些被茕娘所改良的裙装,除了谭双玉之前穿的广袖流仙裙之外,就连蔺秀宜那条改良版的月华裙也有。
何莹原本是打着兴师问罪的心来的,谁知见到这么多好看的衣裳,一时就迈不动腿了,等到离开留仙阁的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来的目的,可是看到身后丫鬟手中满满当当的一堆衣服,她跺了跺脚,直接爬上马车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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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莹回了府中,刚准备去试衣裳,就见母亲房中的丫鬟过来寻她,她在外虽然刁蛮任性,但在家中还是挺乖巧的,换了身家常的衣裳就跟着丫鬟去了主院。
到了主院,何莹才发现不止母亲,父亲竟然也在,她一愣:“父亲今儿不用上朝吗?”
何子明打量了一下女儿,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是豆蔻年华,一身嫩黄的衣裳衬得她姿容秀美,不禁暗中点点头。
何莹被父亲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直接问道:“爹爹怎么这样看女儿?”
何子明道:“你可知几位阁老打算联名上奏,请求陛下采选秀女,广纳后宫?”
何莹一愣:“这与女儿有什么……”她连忙反应过来,“爹爹,难道……”
何子明赞赏地点点头:“正是,不过此事尚未过了明路,但章阁老已经承诺为父,一旦陛下同意,那留下的秀女中必然有你的名字。”
何莹顿时想起先前德太妃对自己的喜爱,她的脸颊顿时通红一片,期期艾艾道:“爹爹,这……这是真的吗?”
何子明抚了抚胡须:“爹爹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只是你自己心中有数就行,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去的,听到没有?”
何莹连连点头,赵瑕年轻英伟,又身居帝位,完全就是女子心中理想的夫君,更别提他洁身自好,如今身边都不曾有人,一旦得他青睐……
何夫人却没有这父女俩想的简单,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可……陛下会同意吗?”
六年前,九皇子一门的惨案还历历在目呢,承平帝的心意众人心照不宣,都知道他后位空悬为的是谁,。早年不是也有御史犯言直谏,甚至一头碰死在了玉阶之前,也没有让他的心意回转。他甚至还让暗卫将那御史查了个底朝天,将其宠妾灭妻害死嫡子的证据扔在大殿之上,让人死了都不安宁,后来也就没人敢再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