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兄,你关心则乱了。”杨阁老顿了顿,才道,“此事若是真的,的确有可能动摇国祚,可你觉得这会是真的吗?”见谢阁老神色有变,杨阁老又道,“此事你我都知道了,莫非你以为陛下还不知道吗?若这消息属实,宫中又怎么可能毫无动静?”
谢阁老一愣。
“当初陛下登基时的风风雨雨,这才几年,莫非你都忘了?某些人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把陛下当成是只会吃素的菩萨了?”
谢阁老当然知道杨阁老话中说的是谁,可他还是有些犹疑:“但这消息说的有理有据,陛下这么多年一直顶着压力不婚,总不可能一见皇后,突然就改了主意吧!这话说出来,你信吗?”
“甭管信不信,这就是事实。”杨阁老语重心长道,“谢兄,你我年纪已大,还能在朝中几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先帝行事虽有些荒唐,到底能听进意见,而当今,心志坚定,绝非那等轻易被人说动的人。我觉得此事陛下已有安排,我们还是不要掺和为好,免得晚节不保啊!”
谢阁老向来是看不上这等明哲保身的行径,只是杨阁老的话终究还是让他动摇了。
两人之中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鱼竿微动,杨阁老眼疾手快,将鱼竿一提,一条肥硕的鱼儿被从水里带了出来,落在了鱼篓里。
杨阁老笑眯眯地捋了捋胡须:“谢兄且看着吧,这饵落下去,到底能拉出一条多大的鱼儿?”
谢阁老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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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在慈安宫中,德太妃亦是怒气冲冲地看着跪在下首的于嬷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哀家不是说过吗?关于陛下的事情绝不能外传,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于嬷嬷一脸苦色:“娘娘,此事奴婢也不知情啊!”
“此事除了你我,还有什么人知道,不是你,难道是哀家?!”
“娘娘,娘娘……”于嬷嬷膝行几步,辩解道,“奴婢能看出皇后是处子,旁人也看得出啊……这定然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消息,绝不是奴婢泄露的啊!”
她这么一说,德太妃也意识到,说到底这东西摆在明面上,谁都有可能看出来,谁都有可能泄露,倒不好说就是于嬷嬷。
“罢了,你先起来吧。”德太妃摆了摆手,只是神情仍旧郁郁。想起先前兄长质问她,既然知道这件事,为何不早早和他说,反而让这消息流出去,害他措手不及。德太妃既委屈又生气,可是却也不知该如何和兄长解释。
于嬷嬷站起来,却是小声道:“娘娘既然担心,何不去皇后那儿试探一二?”
自从先前被赵瑕撅了面子,德太妃最近很是安分,之前赵瑕万寿时,她也一直老老实实地做好一个太妃的本分。只是这却不是德太妃本意,毕竟她若真能收敛贪婪,安安心心养老,也不至于落到如今地步。
德太妃自知和皇后关系已坏,如今后宫大权尽数掌握在皇后手中,这宫中之人最会捧高踩低,就是这一个月以来,德太妃的慈安宫已然冷清了不少。德太妃如何能忍,只不过是碍于赵瑕,这才按捺下来。
于嬷嬷这话一出口,德太妃先是一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于嬷嬷却看出她并未真正生气,也不害怕,接着道:“娘娘,奴婢这是在为您着想啊,若此事为真,您早些和章阁老说,也能为您自己找一条后路啊。”
德太妃最终还是被她说动,知道皇后在御花园赏花,便坐了软轿过去。
茕娘原本只是独自出来走走,见到德太妃也有些意外,却没有多想,反倒是德太妃走了过来,笑道:“哀家多日不曾出门,想着来御花园走走,松快松快,倒不想遇着皇后,也是缘分。”
其实只要德太妃做的不要太过分,茕娘也并不是很想与她为敌,于情于理,当初德太妃将赵瑕和她从冷宫中带出来这一点,她还是很感激对方的。
德太妃倒也一改往日的跋扈态度,与茕娘并肩一同赏花。
知道主子在说话,伺候的人便隔了一段距离。倒是红缨敏锐地发现了于嬷嬷那神思不属的模样,暗暗记在了心里。
德太妃东拉西扯了半天,才说到了正题上:“如今皇后也与陛下成婚几月了,也不知每月太医院请平安脉时有没有什么好消息?”
茕娘愣了一下,怎么都没想到德太妃换了个方向,竟然开始走催生路线了。
德太妃见茕娘不说话,又解释道:“哀家这也是为你们好,毕竟陛下这个年纪,放在民间都有三四个孩子了,他又是当朝天子,事关国祚,不止是哀家,便是臣子们也十分关心。”
她这话说的倒也在理,且表面看起来倒也是为了茕娘着想,但茕娘深知德太妃的性子,只是谨慎地用万金油答案回道:“孩子是缘分,本宫与陛下都不着急。”
德太妃又与她说了一会,拐弯抹角倒都是与孩子有关,茕娘有些烦躁,却又好奇她的目的,便也与她虚以委蛇,却不想她东拉西扯了一堆之后,竟然不了了之。
茕娘满心疑惑地回了宫,将此事告知了赵瑕,赵瑕却挑了挑眉:“德太妃?”
赵瑕派了邵祁暗暗查访,虽说没有查出内奸,却也拔出了不少钉子。赵瑕也没想到,宫里被他梳理了这么多遍,居然还是被人钻了空子,好在乾清宫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赵瑕怎么都没想到,最后按捺不住跳出来的居然是德太妃。赵瑕是知道德太妃的,她小心思不断,但若说她真有大逆不道的心思,赵瑕也是不信的,她没这胆子也没这能耐。
恰巧此时,红缨报来于嬷嬷的不对之处,赵瑕眉头舒展开来:“让邵祁去查,顺藤摸瓜,不要惊动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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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回到了慈安宫的于嬷嬷仍旧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德太妃纳闷道:“你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丢魂了?”说罢,不等于嬷嬷回答,又自顾自道,“看皇后的模样,既不恼怒也不尴尬,不像是和陛下有什么问题的模样啊!”
于嬷嬷听见她这么说,才回过神来,却是跪下道:“奴婢……有罪。”
“怎么了?”
“皇后……皇后……”
“皇后怎么了?”
于嬷嬷咬咬牙,低声说了一句话。
德太妃瞪大了眼睛:“先前不是你说皇后仍旧是处子之身么?怎么一夕之间就变了?”
“奴婢也不知。”于嬷嬷一脸苦涩,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
德太妃气得直哆嗦:“你……你怎么没弄清楚就让哀家去试探,如今……”
于嬷嬷磕头道:“奴婢自知罪孽深重,只求娘娘责罚。”
德太妃却反倒冷静下来:“好在哀家刚刚也没有说什么过激的话,想来应该不会惹来皇后怀疑。”她冷着脸色看着于嬷嬷,“你如今老眼昏花,先冷静几日再来伺候吧。”
于嬷嬷痛哭流涕地叩首:“奴婢谢娘娘恩典。”
第七十二章
于嬷嬷回了自己的小院, 果然看见那小宫女在院中, 她一头冷汗, 动作有些粗鲁地将人扯到一边, 甚至都没了以往的谨慎, 语速极快地在那小宫女耳边说了一通,又让人离开,这才瘫软在了地上。
于嬷嬷知道那位主的性子, 她送了这么一个假消息出去,万一坏了他的大事,她这条命都保不住。她从未如此后悔自己贪心不足, 上了对方的船,如今却是下也下不来了。
就在于嬷嬷自怨自艾之时, 一道阴影从她身后笼罩住了她,一把匕首横在了她的脖颈之上,雪亮的刀面映出了她惊恐的双眼, 随即她就被人弄晕了过去, 带出了慈安宫。
而另有身影却是跟着那小宫女一路出了宫, 见她进了一处宅子, 没过多久又走了出来。小宫女尚未发现自己被跟踪,正准备回宫,却被人从身后打晕,一辆马车驶过,地上就没了踪影。
消息报回去,邵祁便查到了那座宅子的主人, 只知道是一名富商,且已多年未在京中居住了,他们只得按捺下性子,严密地监视那座宅子。只是好几日都不曾发现有人来这间屋子,最后还是一名暗卫发现不对,潜进了屋子,这才发现端倪,原来一间房子底下联通了一个暗道,那小宫女放进的信息,早就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拿走了。
而与此同时,那些关于赵瑕不举的事情也没了下文。邵祁将事情回报给赵瑕,却见年轻的帝王低眉沉思了一会,才道:“行事如此谨慎,看起来后头的人并不简单。”他转而又问,“那两人招供了吗?”
邵祁摇摇头:“那于嬷嬷十分怕死,倒是很合作,可惜她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说是那小宫女找到她,以重金利诱,奴才据她所说,果然在她房中的地下发现了不少金子。至于那宫女,应当是受过训练的死士,要撬开她的口,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那于嬷嬷说她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邵祁迟疑了一会,才道:“她将所有事情都交代的很清楚,不管是那小宫女如何找到她的,她几次传递的消息,便是她藏金子的地点,吓一吓也说出来了。再说……以她那惜命的模样,卑下都用了刑,她也不曾开口,想来应该是不知道的。”
赵瑕却表情凝重:“不对。正因她贪财又惜命,所以她才不可能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她是宫中老人,是跟着德太妃从先帝时一路走过来的,若不是知道了幕后站着的是谁,又或者说她笃定这幕后之人能够站到最后,以她惜命的性子,如何会替人做这样的事情?”
邵祁顿时反应过来,随即冷汗涔涔:“卑下……”
赵瑕叹了口气:“只怕暗卫里也出了内鬼,你先回去查探,晚些回报吧。”话是这么说,但赵瑕已经不报什么希望。
邵祁跪下领命,随后匆匆离开。
直到邵祁走了好一会,赵瑕才从沉思中醒来,这才带着鲁安道回乾清宫,一进去就见到德太妃在和皇后争执,他顿时眉头一皱:“这是怎么了?”
德太妃一看到赵瑕,顿时就哭诉起来:“陛下可要为哀家做主啊!哀家宫中的于嬷嬷从两日前就不见了踪影,哀家恳请皇后彻查此事,却被皇后百般推脱……”
茕娘看了一眼赵瑕,满是无奈。赵瑕有什么事都会和她说,所以她也知道于嬷嬷有问题,赵瑕已经派人将她给抓走了,宫中的消息被瞒得死死的,自然不能和德太妃说,更不可能去找于嬷嬷。况且茕娘也看出来了,德太妃在意的并不是于嬷嬷的行踪,不过是借此挑事罢了。
赵瑕知道前因后果,这才冷声对德太妃道:“不过一个宫人,值得太妃如此兴师动众吗?”
德太妃便道:“于嬷嬷是在慈安宫中失踪的,哀家居住的宫殿如此不安全,倒连向皇后询问一声都不行了吗?”
赵瑕便道:“既然太妃觉得不安全,朕便派人去慈安宫保护您,您觉得如何?”
德太妃神色一僵,嘟囔了几句,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赵瑕看到德太妃的反应,就知道她是真的不知情,所以才一直拿这些细枝末节来胡搅蛮缠,在自己派人进慈安宫的事情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抵触。当然,也有可能是德太妃演技出众,借此来洗清自己的嫌疑,毕竟于嬷嬷是德太妃从章家带进宫的,于嬷嬷若真的有问题,德太妃和章家也会受牵连。
对于德太妃追问的话题,赵瑕含糊了几句,这才将人送出去。
待到德太妃走了,赵瑕才回到房间,与茕娘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无奈,过了一会,赵瑕才将先前与邵祁之间的对话告诉茕娘。
茕娘问道:“你觉得背后站着谁?”
“左不过我那几位兄弟。”赵瑕挑了挑眉,“大概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死心。”
“你不担忧?”茕娘好奇地问。
赵瑕笑了笑:“的确有些烦扰,但还称不上担忧。对方只能在暗处用些阴诡计谋,连头都不敢冒,我若轻易就被这些微末伎俩给打败,这么多年的皇帝岂不是白当了?”
他这回答虽是轻描淡写,却霸气十足。茕娘见多了他在自己面前温柔体贴的样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竟觉得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她忍不住问:“那你就没有一点担心的事情?”
“有。”赵瑕毫不犹豫地承认,“我旁的都不曾担忧,但唯有你,是我一生的死穴。”
茕娘的脸有些发红,目光也躲闪起来,心中却在感慨,赵瑕这厮真是越来越会说情话了。
她却不曾想过,这根本就是赵瑕的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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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祁匆匆忙忙赶回去,果然在暗牢中发现了被杀掉的于嬷嬷和那名宫女。邵祁气得一拳就砸在了牢房的墙壁上。
几名负责看守的暗卫被迷晕了,此时还未清醒。负责叫醒他们的暗卫不敢再磨蹭,直接将人用水泼醒。几人迷迷糊糊醒来就看到摆着的两具尸体,面色一白,连忙跪在邵祁面前:“邵统领饶命!”
邵祁也知道此时问他们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正如陛下所说,暗卫里的确是出了内鬼,且还埋得很深,好在因为这件事,对方已经露出了行迹,要查到并不难,只是线索从这里断掉了,想要顺藤摸瓜抓到幕后之人恐怕难了。
邵祁将事情汇报给赵瑕,赵瑕却毫无意外的样子:“果然如此。”
“是卑下失职,请陛下责罚。”
“那内鬼可查出来了?”
邵祁点点头,他借此机会直接将暗卫给梳理了一遍,不仅抓出了内鬼,也查到了一些身份可疑之人,总算没有辜负赵瑕的信任。
赵瑕点点头:“这幕后之人是害怕了,所以才不惜用暴|露内鬼的方式将这两人给杀了,这说明他也没有更多后手了。如此着急忙慌地出手,正是因为他急了,所以即便没有更好的方式也出手了,如此,反倒不需要太过于担心,耐心等着,他自然会露出马脚。”
正如赵瑕所说,对方隐在暗处,又如此谨慎,若真要藏着,他的确没什么办法,但也并不算十分担忧。他本是正统继位的帝王,且有钱有兵,朝政清明,若这样还会被人用这些鬼蜮伎俩从皇位上拉下来,那他这皇帝真的就没什么必要再做下去了。
如今风言风语已经暗中平息,三名阁老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赵瑕也不可能自找烦恼,便暂时将此事揭过。
而比起这些,赵瑕更关心的却是和茕娘有关的事情。
“那会缩骨功之人,你可找到了?”
邵祁早就知道赵瑕对此事异乎寻常的关注,最近虽然因为内鬼之事一直在忙,却也并没有放松此事的查探,便道:“卑下已经有些许线索了。”
“哦?”
“卑下查到,十三年之前,有一个杂耍班子就曾经找人制作了那种特殊的罐子,而三年之前,那个练了缩骨功的少年被人买走,没过多久,那杂耍班子就发生大火,班主几乎是死里逃生,一生积蓄都被烧光,还落下了残疾。而巧合的是,卑下也查到,几乎也是在三年之前,那韩道人借着起死回生之术开始招摇撞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