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那时候才几岁?根本没有自救的能力。陈一是看着熙云被绑走的,对方开的是运垃圾的卡车,所以没人怀疑。他悄悄爬进车斗里,硬是跟到了贼窝。他其实也不懂他们是干什么的,大概只知道是坏人。他们带走了熙云,他就要把她救出来,甚至差一点就要成功了,可惜还是被发现,连他也一道被绑了。
对方的目的是赎金,可能也没准备放人,因为被看到了脸,这两个孩子又太聪明,他们逃不掉的。其中有人……对熙云做了禽兽不如的事,并没有避讳陈一,让他看到了。”
“……”
“等我们把现场重重包围,已经过了拿赎金的时间。里面的状况不清楚,歹徒拒绝谈判……我是当天的狙击手,对方两个人抱着孩子出来的时候,指挥官认为并不是最好的时机,还可以再等等。是我太急了,也太自信,虽然打得不差,正正好好一枪爆头,但是陈一还在他手里啊,被血和脑浆溅了一身……”
陈卓长长的吁口气:“他回来以后,整整一个月都没怎么讲过话。那时候都不懂什么儿童心理学,能毫发无伤的回来就已经是万幸了,加上当时里面发生的其他事也没人知道,死无对证,大人们只当他是被吓到了,没有及时干预,就成了今天这样。”
怎么能指望陈一原原本本地叙述出来呢?那种可怕的情形,连他重新回忆起来,都这么艰难,足以在一个心智尚不健全的孩子心里留下永久的阴影。
三梦咬着唇,抱着膝盖的手也握紧成拳头。
“他分裂出的那个人格表面上看是为了保护熙云,其实是为了保护他自己。他被愧疚感折磨得太厉害,觉得自己太懦弱无能,才会衍生出另一个强势的人格来,最好也能拿枪,不要那么儒雅,不要讲什么仁义慈悲,就像我,或者你。”陈卓看着她笑笑,“你一定不知道吧,他大学填志愿之前还一本正经地考虑过咱们的特勤专业。要不是他的主人格及时回来了,我帮他突击特训一段时间,说不定还真的能考上。”
换做以前,三梦一定很有兴趣听他多讲一点陈一这样的轶事,然而如今她只问:“你什么时候知道他人格分裂的?”
“他十二岁的时候,差不多跟熙云同时。事实上我们两个人应该是最早发现他这个秘密的人了。”
“怎么发现的?”
“他跟人打架,身上脸上都是伤,还说是摔的。你能想象么?陈一跟人打架?”
是的,无法想象,可是更无法想象的伤害都已经发生在他身上了。
三梦低头掰着自己的手指,陈卓说:“我也想让他治疗,可是他对心理医生非常抗拒,加上那时候还在读书,也很担心会影响他的前程。他似乎很少发作,除了个性变化,也没有影响生活的其他方面,也就由他去了。现在想想,恐怕那时候他的另外一个人格就已经开始懂得伪装成本来的他,瞒过我们所有人的眼睛了。”
后继人格那个“他”的确是有这样的本事。
“后来熙云离开j市,跟父母去了国外,就更加不见他发作了,我以为他好了,直到……”
“直到你跟白熙云结婚?”
陈卓道:“不,直到他遇见你。”
三梦一凛。
他笑笑:“没错,同时期正好熙云回国,之后我们结婚。他是反应很大,但他那个人你也知道的,即使天崩地裂也是藏在心里,轻易不会流露出来的。分裂出的他就不一样,跟我大闹了一场,差点大打出手。不过你别误会,那不是为了抢一个女人兄弟阋墙,‘他’仍然是为了原本的陈一,认为我们对他太不公平。”
谁对谁是绝对公平的呢?三梦慢慢松开握紧的手,他曾经对她说过,让她放心大胆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其实陈卓即使当年开枪救人有点冒进,也不过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罢了,压根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
她揉了揉蜷得太久有点发麻的两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陈卓跟着她站起来:“我跟你说了这么多,能告诉你的全都告诉你了,你还是要走吗?”
她没答话,她今晚反应有点迟滞,仿佛什么都要想很久,随便一句话都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她看了看陈卓:“我的手好了,是不是就可以销假回去上班了?”
“嗯,要有医生证明,还要通过队上的体能训练和测试。”
三梦点头表示明白,穿上外套就往外走。
“三梦。”陈卓叫住她,“你不等他醒过来吗?”
他们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把她的手从他紧握的掌心抽离,等会儿他醒来一看她不在身边,肯定很受伤。
她却只轻轻摇了摇头。
…
妙贤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刚蒙蒙亮。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输液针,手臂微凉,没有力气。
床边椅子上放着陈卓的外套,他刚刚应该都还在这里,没有走远。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了,三梦不在这里。
陈卓很快推门进来,妙贤闻到他身上沾的烟味。
“你醒了啊?很难受吗,要不要叫医生?”
妙贤轻声说不用,问他:“三梦呢?”
“就知道你要问。”陈卓说,“我让她先回去了,孩子还在家里呢,她不得先顾着小的啊?”
“如意还好吗,有没有被吓到?”
“你也不看看他妈妈是谁,哪有那么容易被吓到。他乖着呢,知道你是生病了,说好了等你回去呢。”
妙贤输液那只手又动了动。
“你可别乱动,病来如山倒,病区如抽丝,这事儿急不来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把病养好了,什么都不是个事儿。”
“嗯……现在几点了?”
“快七点。”
“三梦什么时候走的?”
“快两点的时候,她也累。”
谁说不是呢,要是可以选的话,他也不想爱一个这么复杂的人。
她不等他醒就走了,应该就没打算再回来。
“……她还是不肯原谅我。”他有点虚弱地喃喃道。
陈卓看了他一会儿:“你的事,一点都没跟她说过?”
“没有。”
好吧。陈卓仰头深吸口气:“三梦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何况她心里有你,迟早会想明白的。”
妙贤苦涩地笑笑。她是把他放在心上珍藏得太久了,所以他辜负她也辜负得太深,这一次她可能是下了狠心真的要把他从心里拔除了。
第45章 第45章
傍晚, 郝家养鸡场。
三梦胸前系着围裙, 带着袖套,把刚杀好的一只鸡放到水下冲洗干净,掼进盆子里,然后四下看了看脚边的一地狼藉。
孙有凤牵着如意过来,指着地上那一堆鸡毛说:“喏,鸡毛都在那儿, 自己去挑吧, 挑最好看的啊!”
三梦见了连忙抬手一拦,压低声音道:“妈,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了,杀鸡的时候不要给孩子瞧见,你怎么又把他带这儿来了?”
“噢,他说要几根鸡毛, 我想你这不正好杀鸡嘛, 拔下来的让他挑几根。”
三梦蹲下来, 扶着如意的肩膀把他扭了个方向, 不让他看地上的血腥,问:“说吧,要鸡毛干什么?”
“幼儿园老师说要做手工,用自己身边的东西, 变废为宝。”如意眨着眼睛, “外婆这里总有很多鸡毛, 扔了好可惜, 我想拿来**毛毽子。妈妈,你会踢毽子吗?”
“会啊,我踢得可好了,会好多花样。”
“太好了!”如意拍手,“那我做好了你教我踢。”
“行,不过这些鸡毛刚拔下来挺脏的,我得清理一下再给你。”
“我不能自己挑吗?”
“你信不过老妈的眼光吗?”
如意想了想:“那好吧,你要帮我挑漂亮一点的哦。”
“嗯,放心吧。你先跟外婆去吃点心,我把这儿收拾好了就来找你。”
“嗯嗯。”
三梦挑拣了半天,最漂亮神气的几根鸡毛都被她挑出来做了简单的清理,再找本书夹一夹,应该就更挺拓些。
这里不比在陈家,没有多少大部头的书,她进屋翻开桌上那一本,中间一张纸片就掉了出来。
她捡起来,怔怔看着上面的铁画银钩。
情缘不尽,生死相依。
妙贤握着她的手写下这八个字,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这纸条她本来放在钱包里的,前两天回家来,不想随身还带着这东西,眼不见心不烦,就随手夹到案头那本《刑法法典解读》里了。
现在再看到,她忽然什么精力都没了,无力地往床上一坐,盯着手里那张纸条发呆。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归队啊,这样天天闲在家里,她都要长蘑菇啦!
她向后仰躺在床上,把那纸条揉成一团捏在手心里,隐隐约约听到老妈在叫她,大概是叫她出去把没清理干净的那一堆清理完,又或者是今天的鸡汤要下锅了,问她加什么料……
她不想理,闭上眼,随手把纸团往后面的垃圾桶扔,好像打到墙后弹落到地上。
咦,居然没投进?
她重新睁开眼睛向后看,有人站在房门口,刚刚纸团就打到了他身上。因为她头冲门的方向,眼睛里看到的身影也是倒着的。她迟疑了一秒钟,立刻一骨碌翻身起来,先拉扯下身上的衣服,然后飞奔过去把纸团捡起来:“你、你怎么来了?”
妙贤声音浅浅的:“我来找你。”
他一身素白的衣服,衬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更显得整个人浅淡得好像快要消失了一样。
这么虚弱,也不知道病到底好了没有。
她不松口邀他进屋,他也不动,两个人就一直在门口傻站着。
孙有凤气喘吁吁跑过来,冲着三梦说:“哎呀,我叫了你这么多声都不答应,听不见呐?陈一来了你也不叫人家进去坐……快,别站着了,进去吧!”
两个人一起走进来,三梦反而被挤得贴着门让他们。
“我火上还焖着鸡呢,走不开,你们先聊。陈一啊,身体好一点了吗?等会儿晚上留下来吃饭,我现熬得鸡汤,很补的,喝一点再走,啊?”
“好,谢谢妈妈,辛苦了。”
孙有凤眉开眼笑地走了,三梦忍不住回头瞥了他一眼。
“你怎么来了,病好了?”
“我昨天出院。”妙贤说,“你这几天还好吗?”
她能有什么不好的,三梦想。“你身体刚好,就在家好好休息吧,别到处乱跑了。”
“嗯。”
嗯是什么意思啦!三梦有点抓狂,接触到他的眼神,又狠不下心把他打出去,只能尽量平静地说:“我意思是你回你自己家去,我在这儿挺好的,你不用管我。”
“我明天约了王老师,疗程可以继续了。”
哎?他这是什么态度,怎么牛头不对马嘴自说自话起来了呢?
正要发作,如意来了,冲进来就是个熊抱:“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