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未等黎光文坐下,一只手伸出来拿走了椅子。
黎辉抬头,发现是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那人看也没看父子二人一眼,施施然坐下来。
“这位大人,我父亲受了伤,需要处理一下伤口,这空位也是我们先看到的,麻烦您能让一让。”黎辉强压着火气对高大男子道。
黎辉虽年纪不大,却也明白这不是在国子监,更不是在家里,对上这些明显是粗人的家伙不能硬来。
高大男子扫了黎辉一眼,见不过是寻常学生打扮,旁边年纪大些的一看就是个穷酸老书生,便冷笑道:“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就来对爷爷指手画脚了?”
“大人这样说话未免过分了――”
“呵呵,还教训起爷爷来了?爷爷从昨天到现在就没合过眼,一直忙活着抢险,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都干了什么?只知道添乱,去去去,别惹爷爷的火!”
黎辉一听这人从昨天忙到现在,虽恼火他态度恶劣,又有些汗颜。
这些人就算粗俗无礼,至少是在做事的。
黎光文却不干了,冷冷问:“大人是瞧不起读书人了?”
欺负他儿子脸皮薄?哼,也不看看他当爹的还在这呢。
黎光文这话一问,高大男子就卡了壳。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瞧不起读书人这话他是绝不敢承认的,不然那些大人们非要活撕了他。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阁下既然担了这差事,平日里威风八面只觉理所当然,现在做点实事就觉得委屈了吗?”黎光文再问。
哼,论起动嘴皮子,他们掌院都说不过他,他怕过谁咧!
高大男子果然被噎得脸色时青时白,精彩纷呈。
旁边人打圆场道:“姜指挥,好不容易歇会儿喝点茶水多好,跟他们计较什么。”
原来这高大男子便是昨日送真真公主回去的西城指挥姜成。
姜成一天没怎么合眼,心里本来就窝着火,众目睽睽之下被个穷酸老书生落了面子哪里还忍得住,抬脚就向黎光文踹去:“滚一边去,别碍爷爷的眼!”
“姜指挥,你脾气不小啊。”一道凉凉的声音响起。
姜成伸出去的脚硬生生停住,抬头一看忙站了起来:“原来是池公子。”
五城兵马司负责京城治安,能坐到西城指挥这个位置的人又岂会是真正的草包,京城五品以上官员,皇族勋贵及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子孙,不敢说每一个都认得,至少能认出大半来。
对于长容长公主府的这位公子,姜成那真是太认得了。
要知道这几年还好些,前些年这位池公子带着同伴可没少惹祸。
姜成抬眼一扫,就见到了远远站在凉棚外的朱彦与杨厚承二人,嘴角不由一抽。
果然又是他们仨儿!
“姜指挥,火气大呢,就喝茶,乱咬人可不好!”池灿伸手把姜成屁股底下的椅子拉过来,往黎光文身后一放,“黎叔叔,您请坐。”
凉棚内包括姜成在内的众人全都惊了,视线齐齐落在黎光文脸上。
这人什么来头,堂堂公主府的公子居然叫他“黎叔叔”?
等等,黎叔叔?
有人拍了一下额头,恍然大悟,使劲拉拉一边的人小声道:“我知道那人是谁了!”
“谁呀?”
“闹去锦鳞卫衙门那位!”
不少人腾地站了起来,好几只手伸出来把椅子递过去:“黎修撰坐啊。”
这种愣头青谁沾谁倒霉啊,让把椅子而已,不丢人。
池灿:“……”这么多人都和他争表现?
见没人敢招惹黎光文了,池灿懒得多呆,返回了朱彦二人那里。
朱彦想了想问:“拾曦,你――”
“我什么?”池灿无所谓挑挑眉。
“呃,没什么。”
“别装了,我不信杨二没有告诉你。”
朱彦失笑:“我确实知道了。不过你这是认真的?”
池灿翻了个白眼:“废话啊,我不是认真的,难道是吃撑了闲的?”
“那你怎么和黎修撰――”
“婚姻大事,不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池灿一本正经道。
杨厚承咧了咧嘴。
受教了,他今天才知道这句老话是这么用的。
朱彦比杨厚承沉稳些,琢磨了一下好心提醒道:“拾曦,长公主那边,你说通了?”
池灿愣了愣。
不是说通了,是他下意识不愿去想,不过他已经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让母亲明白他的心。
朱彦了然拍了拍池灿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池灿抬头望着满目疮痍的山路,轻轻叹了口气。
臭丫头,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你们快看,峭壁上好像有人。”杨厚承忽然道,而后兴奋起来,“是庭泉!”
池灿与朱彦俱是一喜,放眼望去,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从峭壁上灵巧下来。
三人忙往那个方向走去。
邵明渊落到地面上,靠着山壁稍作休息,亲卫们围过来见礼:“将军!”
他的嘴唇已经干裂,眼睛却明亮如昔,淡淡道:“拿水来。”
第308章 人非草木
亲卫忙把水递过来,又有亲卫搬来椅子请邵明渊坐。
邵明渊没有坐下,接过水壶靠着山壁仰头灌了几大口,任由漏出的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里也不在意。
他一口气喝完,环视一圈,视线落在某处。
“侯爷。”江远朝站在那里,嘴角含笑打了招呼。
邵明渊把水壶扔给一旁的亲卫,淡淡道:“江大人。”
江远朝朝着邵明渊走过来,亲卫们立刻拦住他。
“侯爷这是何意?”
“不得无礼,请江大人过来。”
亲卫们立刻散开,江远朝面不改色走过来,打量邵明渊一眼,笑道:“听闻侯爷昨日就上山了,在下真是佩服侯爷的好身手。”
“江大人过奖了。”邵明渊默默调整着呼吸。
“侯爷去过大福寺了吧?圣上与太后都很关心大福寺高僧们还有疏影庵师太的情况。”江远朝道明来意。
邵明渊此时身上穿着的就是大福寺替香客们准备的常服。
这时几名官员也满头大汗跑来,见过礼后对邵明渊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侯爷,大福寺与疏影庵如何了?”
“大福寺倒塌了一座偏殿,有十多名僧人受伤,所幸并无人员伤亡,目前高僧们的生活并无大碍。疏影庵一切安好。”
“那就好,那就好。”几名官员擦了一把汗。
落霞山山崩的消息传进宫中,太后已经连传三次口谕催问了。那些高僧们要真有什么事,别看他们是干活的,到时候绝对受累不讨好,说不定安个什么罪名就不知道哪里待着去了。
“多谢侯爷告知,侯爷辛苦了,快去那边凉棚歇歇吧。”几名官员真心实意道。
这山路想要疏通至少还需十来日工夫,没有冠军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里边消息呢。
几名官员道完谢又去忙碌,江远朝站在原地冲邵明渊笑了笑:“侯爷的能耐,在下佩服至极。”
邵明渊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疑惑。
他与这位锦鳞卫的十三爷说起来没打过交道,更谈不上过节,为何隐隐觉得江远朝对他总是抱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呢?
“不敢当。江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在下要去那边歇一歇。”
“呃,侯爷请便。”江远朝笑眯眯让开路,见邵明渊大步离去,忽然又说了一句,“不知道家住杏子胡同的黎姑娘怎么样了?”
邵明渊脚步一顿,随后转过身来。
江远朝依然嘴角含笑,瞧不出任何端倪。
“在下没有见到黎姑娘,不过疏影庵的尼僧往大福寺传过话,说黎姑娘在疏影庵中。”邵明渊对江远朝笑笑,“黎姑娘想来是没有大碍的。”
“呃,这样啊,看来黎姑娘的家人可以放心了。”
邵明渊没再多说,冲江远朝点点头,抬脚走了过去。
池灿三人立刻把邵明渊围住,拉到了一旁避人处。
“她怎么样?”池灿迫不及待问道。
邵明渊迟疑了一下。
池灿脸色微变:“到底怎么样?”
邵明渊深深看他一眼,平静笑道:“黎姑娘挺好的,你放心。”
“真的?”
“真的,我怎么会骗你。”
“那就好。”池灿笑起来。
邵明渊沉默片刻,对三人道:“明日我还会上山。”
“还上去?”杨厚承看了陡峭山壁一眼,不解问道,“既然都没事,等着山路疏通不就得了,还上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