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于是乎,开泰三年济南府乡试,成为大魏有史以来最为纪律严明的一次举人选拔。后人称‘丙申考’,更有甚者,以‘丙申考’一词来赞誉某人的真才实学。
这是章年卿政绩上漂亮的一笔,是他入官场五年来,第一次意义上在朝堂上展露头角,初露锋芒。
章年卿没有将孔仲令和冯岚贩卖阿芙蓉的事上报朝廷……无论如何,他不能给孔家埋下隐患。
冯俏是他的妻子。
章年卿明着放弃,私下嘱咐汪霭。紧盯孔仲令瓷器行的生意,必要时,乌蓬帮可以重出江湖。
不管冯岚和孔仲令的野心有多大,都只能停止了。
章年卿目光泛冷,秋雨连绵,他心里潮湿一片,暗不见光的角落里,悄悄攀起绿腻的青苔。
京城里,开泰帝扬眉吐气,将压在案牍多日的奏折拿出来。指着一旁的大太监道:“拿下去,给诸位大人看看。”啪,扔到托盘。大太监手都没有晃一下,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步步端下金殿。
刘宗光、谭宗贤、王国舅等人,与诸位朝臣面面相觑。谭宗贤率先接过奏折一观,相互传看。待刘宗光接过奏折,看见章年卿的名字,脑子轰一声,不自觉回头,看了眼站在朝臣最末尾的刘俞仁。
顿时百涩搅肠,抑卒不已。章年卿不足弱冠之年……俞仁到三十岁,能不能让皇上记住他的名字?
开泰帝开怀大笑,声音朗朗如鼓:“……本以为只是孩子的想当然,谁曾想他做的这样好。”十分亲昵,像是在说自己的孩子。
章年卿拿出漂亮的成绩,满朝文武再不能拿可行不可行的事来挑剔批判。不过,他们迅速找到一个新的切入点,争先恐后道:“……小章大人此举,太过冒失”“……不计后果,引得民间怨气沸腾。学子们苦不堪言”“……实难当国策行之。”
开泰帝不以意道:“民间怨气大好啊,怨气越大。说明小章爱卿做的越好嘛。朕知道,你们都不待见章天德。章天德是个倔驴,不服管教,不怕你们。将你们一脉传承的渊源掐断,你们恨他恨的入骨。架不住老百姓喜欢他,贫苦人家,靠科举出头的学子喜欢他。”
这话简直诛心!就差直接说他们结党营私,大家齐齐跪下。
果不其然,开泰帝又拉出前朝往事:“当年南北之争,你们都忘记了?王耿,你是当年南北名额均和后的第一批受益者。你可记得,当年百官之中,半数朝臣来自南地。北方举子寥寥无几的事?”
王耿作为一个倒霉蛋,被点名指姓拎出来,只能连连点头,附和的说是,皇上圣明。颂德先帝对他们的恩情。
开泰帝满意一笑,又接连点了几个人。
开泰帝有意用新贵清流,他放这些京派官下去,就是指着他们能带起几个身家清白,新面孔上来。他不放心这些老臣,专喜爱新人。
可他又不能做的太绝,若将满朝文武,全部换成毛头青年。国之社稷,岂能安稳?
可没想到,章年卿竟直接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开泰帝又惊又喜,简直爱死这个孩子了。看着章年卿逻辑清晰,步步缜密的折子。恨不得当场叫好,让他放开手脚去做。
可他不能,泱泱国计,岂能任性而为。开泰帝一想到六部内内阁之间扯皮,好几年都难行事。索性特许章年卿先斩后奏。这件事做好了,记他的功。做不好也不要他的命。
开泰帝隐隐期盼章年卿能做出一番漂亮的成绩,堵住朝臣所有说不行的嘴。
章年卿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朝会后,开泰帝留谭宗贤在紫来殿说话。没有外人,君臣两个也少了几分顾忌。说了一早上,口干舌燥,开泰帝喝口茶,润润口。对谭宗贤道:“还好你当初拦着朕,不然朕可真的失去位好帮手。”
起先,开泰帝嫌章年卿年轻,镇不住场子。放下去难以服众。
谭宗贤却道:“章年卿放到别的地方或许难以服众,你把他放到山东去,有孔家在,他定能服众。”
开泰帝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他问:“这是你许章年卿的?”
谭宗贤点头称是。
君臣两人提起旧事,会心一笑,感慨道:“他可真敢做啊。”
内帘官外帘官的弊端,只有章年卿能看得到吗?当然不是。
可大家不敢动,不敢做去。自己生根发芽的家乡不敢,怕被乡邻戳脊梁骨。异地他乡,毫无根底更不敢。怕像何文芳一样,被人冷不防捅一刀子。
到时能不能活着回到京城都是两说。
谭宗贤也很感慨:“……章天德,”他顿了顿,不知怎么说下去。开泰帝目光询问,谭宗贤笑着摇摇头:“……不知道怎么说。”
“这孩子,运道好。”想了想,谭宗贤如是道。他笑的有几分无奈:“章芮樊生了个好儿子。”
一句话,勾起开泰帝做父亲的烦心事,他侧头问谭宗贤:“……为人父亲,章芮樊以退为进,给他儿子某了个好前程。朕呢?”
他呼出一口郁气,想起自己六个儿子,他能退吗?
开泰帝缓缓摇摇头,望着浩浩江山,“朕不能退。”
皇宫里,只剩一个愚贤难辨的二皇子。让他把大魏江山,交给这么一个蠢材,他不甘心啊。
他有六个儿子,个个比少年天才的章年卿都出色。
凭什么,他的儿子就要对大哥的遗子俯首称臣?
他不贪图皇位,但他不能把大魏江山交给一个庸才!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本质上还是没有完成任务的,字数不够。
为示惩罚,我遵守约定发红包。前三留评的发红包。(打脸真快。)
就这样,晚安,大家早点睡。
我继续苦哈哈的码明天的更新233333
第85章
开泰帝对章年卿的新举十分满意,有意在各地方全面实行,将地方选拔彻底绕过朝臣角逐。
他要所有新上来的朝臣都是身家清白,干干净净的。哪边的势力都不沾。
愿望是美好的,期间的艰难,却不言而喻。
与其相比,章年卿在山东的举步维艰,都不足一提。
动谁的利益谁敏感,文武百官怎么舍得放弃多年来的经营,开泰帝动动手指就想将他们多年来的经营一扫而空。想得美!
朝廷私下甚至有了传言,说开泰帝根本没有打算百年之后将帝位还给先帝一脉。否则,何必如此大张旗鼓,态度坚决的推行此举。
将选拔人才的权力由地方直统中央。这是百年基业的举措,开泰帝若不是为自己的子孙后代着想,难不成他费这么大力气,将这些人洗摘干净,是留给和景帝二皇子的?笑话。
一时谣言四起,大有以开泰帝位不正的舆论,逼迫他放弃这个念头。
没想到却适得其反,越发激怒开泰帝。开泰帝再一次认识到,这个江山不是他的。这些朝臣,从来就没有人真正臣服于他。
说到底,他不过是昙花一现,‘代侄继位’。谁也不敢和他亲近,谁也不愿和他亲近。百年之后,他的近臣,都是下任帝王冷落的对象。
一股念头,渐渐在开泰帝心里拧成一股绳。
济南府,孔家。
章年卿泡在澡盆里,头上顶着热帕子。换下的衣服又酸又臭,云娇捏着鼻子抱出去,冯俏挽起袖子,白嫩的胳膊泡在水里,细心替章年卿擦背。
“都回来了怎么还留着胡子。”冯俏不满道,怎么看他的胡子,怎么不顺眼。
章年卿摸着自己胡子,还有几分舍不得:“刮就刮吧。”
冯俏躲在他背后偷笑,十分享受章年卿对她百依百顺的感觉。
忙完贡院的事,章年卿终于松泛一大截。此次乡试的名单拟选已经定好,只等着巡抚派人来监察誊榜。冯俏本以为章年卿会松一口气,谁知章年卿嘴上笑着,和她打闹。目光平静,隐隐忧色。
冯俏不禁问:“怎么还愁眉不展的?”
章年卿叹口气,看了眼她悬在浴桶边的皓腕,转身握住。“烦。想着过两天就要回京。就恨不得日子就这么停下。”
冯俏有些不解,只觉得章年卿在密不见天日的贡院里呆了二十天,有什么地方变了。
“呵呵。”章年卿冷笑一声,重重的躺回浴桶,溅起一片水花。他吐露心声道:“京城正水深火热着,我一点也不想回去掺和。”却只字不提什么事。
“那有什么好怕,你刚立了大功,皇上还会推你去做先锋不成。”冯俏趴着他赤着的肩膀上,闷闷笑道。
章年卿浑身热气,腾腾冒着白烟。冯俏下巴枕在他结实的肩膀上,他被冯俏尖尖的下巴磨的肩膀有些疼,啧一声,赶紧抬起她下巴。指腹摸到下巴细嫩的软肉,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像给小猫抓痒一般。
冯俏觉得痒,想缩回下巴。又贪恋他的温柔,他指腹挠的她舒服,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缩回去。
章年卿见她小脸纠结,顿觉好笑,捏捏她小粉腮,凑上去亲一口:“傻丫头,这你就不知道了。亏你还在皇宫里长过,这点事都想不明白。”
冯俏毫无羞愧之色,脸贴着他脸颊,亲昵道:“我不懂,你讲给我嘛。”
脸上贴着小姑娘香娇玉嫩的小脸,章年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皇上想让我给他上刀山下火海无可厚非。不过,我刚顺着他的意思,在济南府贡院大闹一场。我若让他不满意也罢。我即做到他心上,皇上还把我往火坑里推……未免太让臣子寒心。”
冯俏好奇道:“皇上想让你干什么?”
“不知道。”章年卿语气有些烦躁,没好气道:“无非是想让我代表新贵站队,还能干什么。”
冯俏道:“皇上可真有意思,不喜欢底下朝臣站队,到让你去代表新贵清流去站队,这算什么。”
章年卿笑笑,没说什么。催她道:“去帮我拿衣服。”冯俏依言去拿。
章年卿大步跨出浴桶,冯俏一转身,见他什么也没穿就站在她身后。踮着脚,抖着衣服披上去,埋怨道:“都入秋了,还这么不讲究,小心着凉。”
“那你可得给我把衣服裹好了。”章年卿嗓音满是笑意,打横抱起她。
冯俏惊呼一声,紧紧拽着他衣服,遮着他前胸后背,声音略急:“小心着凉。”
章年卿却不甚在意,将她安置在榻上。冯俏半撑着身子,疑惑着望着床,“天德哥?”
“我在贡院这么多日子,最想念这张美人榻了。”一语双关。
冯俏满面粉意,揪着他耳朵道:“你忙的可是国家大事,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呢。”
“想你。”说着俯身压下去。
冯俏忽然感觉到什么,手脚并用抵着他道:“刮胡子,你去刮胡子。”
章年卿不满道:“明天在刮。”
京城里,皇上主意已定,不容辩驳。
满朝文武憋足了劲,试图在章年卿身上找出问题。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查到,章年卿在监考替换试卷前,曾频繁辅导过一名生员,更有甚,那个生员常住孔家。
再往下查,大家更激动了。这名生员的继祖母姓冯,和章年卿的妻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顺着这条线摸上去,毫不意外的查到许淮的堂姐嫁到孔家。
众人大喜过往,好嘛,章年卿前脚抓别人徇私舞弊,贪污受贿。后脚扶持着自家亲戚在乡试取得好名次。
真是一个坦荡正直的清官、好官啊!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济南府乡试放榜时,第一甲第一名,好巧不巧,正是许淮。
乍闻噩耗,冯俏下意识的向章年卿看去。
章年卿风云不动站在书桌前,不拿笔,也不看书,就那么盯着空落落的桌面发呆。他面色平静,没有丝毫担忧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