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俏若无其事的捋平章年卿枕头上的褶皱,难为情道:“这是三爷以前用过的,我晚上睡不着……抱着它能睡的安稳些。”
孔丹依心里叹气,想起冯俏幼时的赖皮样,那一声比一声娇的天德哥。只好把希望都寄托在章年卿身上,天德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应该不会胡来吧?
客房里,孔穆行打开暗红色的布袋,抽出卷轴,展开半卷。画上是个**岁的小姑娘,旁题一行小字:贺俏妹九岁生辰。
孔穆行只觉烫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这幅画要怎么送出去,他还没想好。
要不,以他的名义送给俏俏好了。不提刘俞仁的名字……
忽然,孔穆行不小心把画轴磕在桌角上,画轴居然是空心的。一头掉下来,在地上弹起好几下。孔穆行抽出画轴,对着阳光朝里看,里面果然有东西。
倒出来一看,整整六千六百六十六两银票,还有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长命锁。
孔穆行试着敲了敲另一只画轴,果不其然,也是空的。里面有九千两银票。孔穆行想起刘俞仁那天来时的踌躇,他道:“……想送很多,却觉得送什么都不合适。思来想去,只劳孔大哥将这幅画给她带去。”
刘俞仁不知道冯俏过得好不好,但他觉得很愧疚。他黯然道:“请告诉她,当年那件事,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把她当妹妹。”
孔穆行叹气道:“事已至此,你也别多想了。章天德是个好男儿,他待冯俏很好,你就放心吧。”
闻言,刘俞仁更郁卒了。他按着胸口,对孔穆行惨白一笑,“这就是嫁女儿的感觉吗?”
“……”孔穆行没有接话。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陶茹茹是三天后到的,章年卿显然是事先给两位娘亲说过彼此要来的消息,陶茹茹和孔丹依见着对方一点都不意外。
孔丹依没有之前的高高在上,针锋相对。她变的很谦逊,和陶茹茹说话时十分温柔。偶尔两人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孔丹依也总是以陶茹茹为先。
一来二去,陶茹茹也不好意思一直做孔丹依的主,两位母亲相处的意外融洽。冯俏松了口气。
章年卿也松了一口气,悄悄对孔穆行说:“之前俏俏还一直担心我娘和她娘处不好。”
“怎么会呢。”孔穆行目光温和,低声道:“俏俏嫁人了,以后她在章家的日子还长着。姑姑纵然再心高气傲,也不会和你娘起争执。”
章年卿目光望向垂花门,孔丹依和陶茹茹正在为谁先进门的事互相谦让,他微微一笑。
晚上,章年卿和冯俏躲在书房说悄悄话。书房一盏油灯,微微烛火跳动,冯俏坐在章年卿腿上。两人分别捉着毛笔,在一张宣纸上练字。
两人在抄《道德经》,从第一篇第一句起,章年卿从第一字开始正着写,冯俏从最后一个字倒着写。两人共同完成一篇。然后第二篇的时候,两个人再换一换,章年卿倒写,冯俏正写。
有意思的是,分明是倒着写的人会更慢一点。冯俏倒着写的时候,却压了章年卿的中篇,比他快一半还多,直接补到他的后面,压的章年卿无字可写。
而章年卿倒着写的时候,就更过分了。冯俏才默了三句,章年卿便已经补到她后面,气的冯俏拿毛笔在他脸上涂王八。
章年卿捉了她的手,凑在唇边,“俏俏。”
“恩?”冯俏意犹未尽,还想寻着空在他脸上补两笔。
“我打算明天就走。”
冯俏一愣,慢吞吞道:“哦,这么快吗。”她放下毛笔,安静的垂下头。
见她这般模样,章年卿胸膛隐隐作痛,他抬起她的头的,“俏俏,你别这样。我会舍不得你的。”
“舍不得为什么还要走。”
这次章年卿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冯俏以为他都不会回答了。
“阿萱,我爱你。”章年卿轻声道。
突如其来的告白,冯俏心花怒放。她娇嗔道:“你又拿甜言蜜语来哄我了。”
“不哄你。”章年卿亲着她鬓角,笑道:“哄谁都不哄你。”
黏黏糊糊,难分难舍。章年卿在一个蒙蒙亮的清晨,艰难启程。
扬州,济州府,兴安县。
章年卿带着陈伏回到兴安县,陈伏小侄女,唤名丹姿。陈丹姿被卖的那所妓。院。是当地有名的雏。妓馆,叫梦三生。
扬州当地的妓营行业达到近乎鼎盛的地步,秦楼楚馆不尽然都是做皮肉生意的。雏。妓。馆,艺。妓。馆多如牛毛。但其界限并不分明,总有些口味特殊的客人。鸨母从不会跟钱过不去。
章年卿的身份很方便,他点名指姓要’那种‘姑娘。鸨母满脸笑容的看着他。章年卿自顾自的斟了一杯酒,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淡道:“我要给上司送礼,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鸨母拍着大腿,高兴道:“大人稍等,我去叫我们管事的来。”
管事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妙龄女子,比鸨母还年轻貌美。她自称飞朱,开门见山问道:“不知大人贵姓?何人介绍而来。”
章年卿看了陈伏一眼,言简意赅道:“姓陈。”顿了顿,“葛茂葛大人荐我过来的。”
“哦,是葛大人啊。”飞朱美眸流转,顾盼生辉,章年卿一时多看了两眼。那双眼睛,像极了冯俏。不过,冯俏眼睛比她更漂亮一些。章年卿很快挪开眼睛。
飞朱久经风月场,哪里察觉不到章年卿的目光。她媚眼如丝,笑道:“不知陈大人想要多大的,身量,容貌可有要求。见面方式可有意向,我们这里有最好的师父。大人若是无解,可以多出一金,让我们这边的师傅帮你圆一个故事,教一个痴情女子。”
章年卿压低声音问。“**岁的,有吗?”
飞朱目光闪烁,掩嘴笑道:“陈大人这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啊。”飞朱摆弄着自己豆蔻指甲,漫不经心道:“有,倒是有。只是不知陈大人愿意出多大价钱呢。”
她笑得风情万种:“陈大人有所不知,这孩子年纪越小越难得。你若想要**岁的,我们就得从五岁开始捉。可这孩子年纪越小,风险便越大……有时候,分明看她小时候长的眉清目秀,端正的不得了。一到十四五岁的年纪便开始长残。赔本哦……好好个绝色佳人**好了,居然成了普通货色。只能送到其他院子里,卖皮肉,多多少少挣个本。”
章年卿克制着没有抬头,他知道,他现在的目光肯定很可怕。从知道冯俏有孩子那一刻起,章年卿对街上的孩子都有了莫名的感情,心不自觉变的柔软起来。他稳了稳心神,目光轻佻,看着飞朱调笑道:“按你这般模样寻找,长大定不会长残。”他沉声道:“多少钱都好说。”
“陈大人,你可真坏。”飞朱沾满香脂的帕子飞过去。
章年卿微微避开,不动声色的倒了杯中酒,换了杯新的。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爱你们
第119章
暮色微沉,章年卿和陈伏并肩走出’梦三生‘。
街上有孩子横冲直撞,四处乱跑。陈伏忙护在章年卿身前,章年卿定定站住,闪身后退。给他们让出嬉戏的天地。许是两人气质不凡,小孩子们远远看见他,竟停下脚步,转头跑了。
章年卿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陈伏也二丈摸不出头脑,一旁卖包子的老大爷替两人解了惑:“两位大人一副贵人相,天生官威加身,这街上都是平民老百姓,孩子哪有不怕的……他们猴精着呢。”
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怕官。
章年卿陈伏同时沉默,陈伏掏出铜板,买了两个包子,递给章年卿一个。章年卿捏着微烫的包子,一口一口的吃着,他慢吞吞的问:“济州府的府尹是谁?”
陈伏想了想,道:“蔡大人。之前见过几次,不过没怎么说过话。”
章年卿咽下最后一口包子,问陈伏道:“扬州每年从外面收这么多姑娘,户籍是怎么做的?每年人口伤损,娼籍增加,遇上朝廷大查的时候怎么办。”
民有民籍,娼有娼籍,奴有奴籍。纵然有所疏漏,不至于每年几千几万人的大纰漏。章年卿目光晦暗,户贴黄册,是为户籍,和徭役税粮科挂钩。黄册之下另有鱼鳞册,专管地籍,和地亩田地息息相关。
’扬州瘦马‘的采办,究竟是如何运作。才可以让朝廷对其每年这么大的人口贩卖视若无睹。
陈伏似看出他心中所想,道:“章弟锦衣玉食,富贵惯了。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别看扬州这边贩卖贫家幼女多,全天下的丫头小厮,走的都是这个路子。自愿卖身的有几个呢。不过是去的地方不同。”
章年卿吃惊的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他们奴籍混着娼籍一起报的?”
“是。”陈伏无奈道:“娼籍多了,每十年撞一次户部大检,得不偿失。许多**好的姑娘都砸在手里。可奴籍多少,朝廷向来是不管的。”
大实话。
天下无论商人富贾,还是王孙贵族,朝廷大臣,府上许没有小妾瘦马的,可谁家里没有丫鬟仆役?
章年卿冷笑一声,“真是聪明。”
谭宗贤说这件事和王国舅郑太妃息息相关,只是不知道是他们谁的主意。
两人一时无话,沉默走着。过了会儿,陈伏问:“我们现在回去等消息吗?”
章年卿不动声色回头看了一眼,’梦三生‘阁楼高矗,十分醒目,“等吧。”他不抱希望道。
章年卿有些后悔,他不应该亲自来的。这种地方,让俞七这种花丛浪子来更合适。若飞朱是个有心人,他刚才那个来不及遮掩的眼神,也许已经被她看在眼里。
章年卿愁道:“如果他们怀疑上我,不肯入局。只能下狠手了。”
陈伏听着他略显委屈的声音?干咳一声,半晌无话。
章年卿又问:“你上次说你抓了鸨母之后,多长时间有人过来叫你放人?”
“三个时辰。”陈伏道。
“那么快。”章年卿若有所思道:“这么说,内院在扬州留了重要的人。”顿,“实在不行,我们就再抓一次人。把动静闹大,全扬州的鸨母全部关起来。看看,谁会来找我。”
陈伏太阳穴一跳,头疼于章年卿的恶趣味。
章年卿似乎爱极了掐着别人命脉,然后静静的坐在家里,等着别人跳出来。
章年卿能把谭宗贤炸出来,他真的没想到。
不过,无论如何,章年卿愿意主动帮他。陈伏很高兴。
陈伏这次能出来,是章年卿偷偷换出来的,假陈伏还在大牢里关着。章年卿要带着陈伏人,这是很关键的一点。用章年卿的话说,“我要师出有名。”
他赤手空拳的来扬州趟浑水,没有个名头怎么成。
陈伏和章年卿在家里等了三天,飞朱迟迟没有消息。章年卿把手里的书一扔,半阖着眼问陈伏:“你县衙里有多少人?”
“白天衙役三十二个,夜里巡班有十八个,共有六十。”陈伏犹豫片刻道:“朝廷有令,县官无令不得出城,我又……恐怕此时不方便露面。”他欲言又止,章年卿瞬间明白道:“你不用露面,我去找你们县丞。”
“天德!”陈伏急道:“你不能去。”
章年卿目光如炬,星沉如海,望着陈伏。
“济州府地界的衙役不会听指挥的。”陈伏道:“我当初硬是叫了几个衙役,伙同我的师爷,才艰难抓了几个人。狱司那边都不肯好好收……最终我只能把人关在柴房里。”
章年卿问:“怎么没找地方卫所帮忙?”
陈伏苦笑:“魏千户不是个好相予的。何况,他旗下一千多名小兵,哪个不是勾栏院的常客。让他们去抓人,不亚于在他们身上割肉,那不翻了天了。”
“是吗。”章年卿若有所思。
远在泉州的冯俏无比思念着章年卿,章年卿一去半月。说好了十天回来,却食言了。冯俏挂心不已,不知道他在扬州出了什么事。
这天,她正在两位母亲的服侍下养胎。孔丹依嘱咐冯俏睡午觉,说下午起来陪她在院子里转转。孔穆行和陶孟新去打猎了,下午在花园炙野肉。
陶孟新是陪陶茹茹过来的,原本打算把人送到就走。到了泉州后,和孔穆行一见如故。正好两人都是大闲人,便在此处逗留了几天。
两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在屋里闲不住,听说附近座小山头。天蒙蒙亮便起来了,说是打些野味,给冯俏补补身子。冯俏哪里就需要他们两个亲自动手了,分明是自己想玩,还拿冯俏当借口。
孔丹依和陶茹茹暗笑,还是放他们去了。陶茹茹对陶孟新道:“你是当舅舅的,照顾好阿行。”她直接给两人缔上血亲:“阿行也是你外甥。”
陶孟新剑眉凤目,清风温润,一笑目如清泓搅旋涡,稍有不深便陷进去。他笑吟吟道:“记着了,大外甥,走吧。”
屋子里哄的笑做一团,冯俏捂着并不明显的肚子,笑的小腹直抽筋。气的陶茹茹挥手直赶他们。“快走吧,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