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点头,“邱五爷说想在旁边的山上建一座书院。要是真能建起来,咱们的精舍自然就不愁租不出去了,只怕供不应求呢!不过书院的招牌要立起来,少不得好先生,而且还得是声名卓著的那种。唐大哥这回就是去请先生出山的,我看他回来时面带喜色,或许会有好消息。”
齐老三面上露出几分惊色,“若真的建起书院,对咱们万山村来说,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此事我去跟几位族老言语一声,倘或先生当真请来了,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人。有什么要帮忙的,都得尽心,让先生们在这里住得安生才是。”
这书院建在这里,往后万山村的孩子们自然也都能沾几分文气,或许也有福气进书院去听里头的先生讲学。到时候若哪家供出个举人进士,就实实在在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了。
“倒也不需要这样。”周敏道,“先生们爱静,书院离着村子远,却是正好。咱们也不必太殷勤,免得给人添麻烦。”
齐老三道,“放心就是,我心里有数。”然后迫不及待的走了。
周敏摇了摇头,自己也往唐家别院那边去了。唐一彦安顿好了下头的事,自然会回来,她索性直接过去等。
哪知在路上就遇到了唐一彦,他看见周敏,便问,“你怎么来了?我还想着去五哥那边聚头呢。”
周敏道,“别去了,五哥这几日都在埋头画图,不见外客。里外一应的事情都是瑞声照管的。”顿了顿,又问,“看唐大哥这样子,请先生的事应该还算顺利?”
“那当然。”提到这个,唐一彦也兴奋起来,“七叔在家虽说是闭门谢客,但总免不了有人过来搅扰。听说这边如此清静,立时就应了!而且答应过了年就搬过来,暂住在我这里,等书院修好了再过去。不过他老人家也再三说了,没有太多功夫讲学,一个月至多一次。担忧那些慕名而来的学子们知道了,只怕会失望。”
“那是他不知道普通学子求学之难。”周敏道,“一个月一次已经不少了。毕竟大儒讲学,必定天花乱坠,信手拈来的内容便足够普通士子精研一阵了。讲得太多,反而不美。”
唐一彦道,“我也是这样说。”他说着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来路,问周敏,“咱们现在怎么办?是去你家里,还是回我那里?”
“去我家吧。”周敏道,“我爹听说这事,便去找几位族老了。建一座书院,对五哥来说或许只是他事业中的一部分,但对世代居住在这个村子里的普通人而且,却是千载难逢的大事,远比黄金米更重要。族老们知道了,必定会过来向你们致谢。五哥不方便,也只有你去受了。”
“没那么夸张吧?”唐一彦惊讶道。
周敏一笑,“怎么会夸张?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对普通人而言,读书是一条最明确的进身之阶。”
唐一彦琢磨了一下她这句话,而后才笑道,“你都这么说了,我却不能避让。那就走吧。”
两人往齐家的院子走的路上,唐一彦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六妹定亲了。她再三叮嘱我要跟你说一声,等成婚的时候,还想请你去喝杯喜酒。可惜时候没定,否则直接把喜帖给你送来了。”
“这么快?”周敏不由一怔。
几个月前,那姑娘还对邱五爷情根深种,虽然她本人也想忘记,但效果这么好,还是有些出人预料。
唐一彦道,“不算快,她今年都十八了。我们这样的人家,这个年纪还没定亲的,只有她一个。不过她这门亲事的渊源,我倒知道一些。”
“怎么说?”
“她从这里回去之后,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每天都绕着家里的宅院跑圈,唬得全家人都跟着提心,时间久了见没出别的事,这才罢了。不过这样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外间都传说她怕是魔怔了。那些原本想结亲的人家都熄了心思,只有一家仍旧请媒人登门。听我娘说,六妹亲自见了媒人,让她带话去问那家公子是否知道她在家里跑圈这事。那位公子答说‘不过是强身健体之术,想来一个人跑难免寂寞,成亲后可多个伴’,六妹就点头嫁了。”唐一彦道。
周敏不由心虚,没想到唐六姑娘真的听了自己的话,而且还因此结了一桩姻缘。
不过这对话说的……到底是找结婚对象还是找驴友?还有那位思想如此开放的公子,有机会当真可以见见,若不是穿越中人,那么唐六姑娘能遇上他,或许不是坏事。
不管怎么说,唐六姑娘终于意识到生命在于运动,并且理智的抛弃了邱五爷这个“病秧子”,还是相当令人欣慰的。
一门婚事总要结得双方都满意才好,强求来的,终归不能美满。
不过邱五爷的婚事要怎么办?
意识到自己居然把自己带入了媒人的身份而且好像有点上瘾,周敏连忙将这年头打住。好在前面就是齐家的房子了,她便快走几步过去开门,成功结束了这个话题。
齐老三还没回来,毕竟五位族老都要一一通知到,而且齐家山距离村里又有一段距离。
唐一彦坐下来之后,又提起了另一件事,“过完年之后,七叔搬过来住,我打算将两个孩子也接过来,请个先生帮忙启蒙,以后就跟在七叔身边,多少学点东西。”
赵氏生了两个儿子,在唐家腰杆自然挺得直。但周敏听唐一彦这番话的意思,分明是对她不满意。两个孩子大的才六七岁,小的才四五岁年纪,这么小就离开母亲身边,往后自然也不会有多亲。
但这种事,她也不好劝。毕竟去年赵氏的表现的确有给唐一彦抹黑的嫌疑,而且那番做派一大半都是冲着周敏来的,她可以不计较,但也没必要帮她说话。
她只能转开话题道,“恐怕得等一阵子,我先去烧水泡茶。”
等周敏的茶水烧开,齐老三还没回来,邱五爷却已经带着图纸过来了。
落座之后,唐一彦先问他,“五哥,是不是图纸已经得了?”
邱五爷点头道,“因为都是一式的屋子,所以我先画了院子的草图,你们看看可有什么要改的。”说着便展开图纸给众人看。
他所设计的院子,一排五户,共同拥有一个前院一个后院,沿着院墙种一排常青树作为遮挡,引温泉水入后院,读书之余,也可以泡汤放松。前院则种着四季花草,清心怡神。而每一户内部又隔出卧室、外堂和小厨房,彼此之间互不干扰。
唐一彦看完之后,便问,“全都建成一样的屋子么?”
周敏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这些学子们的家境不同,住一样的屋子或许有人会不高兴。但她略略迟疑还是点头道,“建一样的。既然是读书人,比的自然是才学而非家世背景。住一样的屋子,才是平等相交之意。若是不愿意住,那就请走吧。”
虽说目前还没人住进来,但是规矩要先订下。这里既然是给人读书的地方,那就不能夸豪斗富。真想夸豪斗富……周敏摸着下巴想,将来自己没准可以建一排江景豪华别墅来出租,价高者得,让他们可以尽情享受一掷千金的快/感。
第63章 陌生
相较于五户一排的制式宅院, 邱五爷对整个温泉山房的设计就要特别得多。
挖出温泉的地方在半山上, 邱五爷就以这里为顶点,在这里设计了一栋三层高的小楼, 作为观景聚会所用,而后从小楼以下设计了二十套院子。每五几套院子又形成一个小的区域, 四个区域中间以道路间隔。
这样一来,等于才占去了一半的山峰,从山腰往山顶这部分则保留了大部分的林地,只修建出几条道路通往山顶,沿路亭台楼阁不断,供士子们平日里行吟唱和、登高望远。
至于山北,因为是背阴面, 并不适合营建房屋,所以邱五爷没动。
这一回绘制图纸,邱五爷就不像上次给周敏设计齐家山那样,只远远看一眼就动手, 而是自己亲自去那片山上考察了数次, 将各种地形都了然于心之后,才开始设计。图纸赶在腊月之前画出来,他便立刻送过来给周敏和唐一彦看。若没有问题, 明年开春就可以按照图纸动工了。
唐一彦凑过来看了一眼, 见有大片地方空着,便笑着道,“这方案好则好矣, 就是弄了半天,这汤池全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咱们自己倒不得享受了。”
说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道,“这山上既然挖出了温泉,想来不光是这一处。回头让人好好探探,若挖出新的泉眼,咱们便在那里建几间房子圈了自用如何?”
“若真的能找到新的泉眼,就依你有何妨?”邱五爷道。
周敏也笑着点头,“到时候咱们就都承你的情了,我还没泡过汤池呢。”
大抵是受了鼓励,这大冷天儿的,唐一彦还真的带着人上山去转悠了几日,后来下了一场小雪,这才罢了。
周敏看过舆图,已经知道万山村所在的征州府,地偏西南,又有群山环绕,所以气候较为温暖,冬日虽然也有降雪,但河流却很难如北方一般封冻。
不过河流不冻结,并不意味着就能行船。因为冬日气温尝尝低于零度,所以河面通常都会有少量浮冰,也即实验室里经常提到,周敏也非常熟悉的“冰水混合物”。
这种散碎浮冰,看上去毫无威胁。但须知一只小鸟在天空与飞机相撞便会引发空难,船只高速航行时被冰块撞击,也会造成磨损与阻碍,难以前行。素衣哦因为担忧再冷下去河面会封冻,难以行船,邱五爷和唐一彦便收拾东西,回转府城过年去了。
这样一来,周敏就算是又闲下来了。
她最近有些心浮气躁。
好像也不是为什么事,就是莫名的心里不安宁。周敏猜想可能是因为太闲了,索性去帮着安氏置办年货。齐家今时不同往日,要置办的东西自然也就多了,好在安氏都是做惯了的,十分拿手,见周敏要过来帮忙,还撵她,“你别过来给我添乱子,若是闲着没事,回你那边去看看书,写写字不好么?”
周敏道,“从前我也帮着娘做过,怎么就成了添乱了?”
安氏摇头道,“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想头,不过也就是图个新鲜了,真让你动手,做出来的东西也就是咱们自家人吃,让人看了都怕要笑话。”
周敏不忿,虽然她的手艺是比较生疏,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安氏见她不服,笑着指了案板上切好的萝卜丝道,“看你切的这个,究竟是萝卜丝还是萝卜条?只看你学女红那么多年,也还是针脚不齐的样子,你这手上功夫我也就不指望了。只是往后……”
说到这里,她不由怔了怔,安静了下去。
周敏回过头去,便听见安氏问,“石头说是过年就回,却不知到底哪一天才能回来?总不成真要等到大年夜吧?”
周敏手上的动作一顿,好像忽然找到了这段时间自己坐立不安的根源。
石头要回来了。
按理说,这是好事,周敏应该觉得高兴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周敏心里就是忍不住有些忐忑。这种感觉有点儿类似近乡情怯,但是又不尽相同。
周敏想来想去,觉得最大的原因可能还是因为,石头离家一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是生活在熟悉的环境之中,别说一年,就是三年五年,或许也感觉不出太大的变化,但石头这一去,接触的却都是从前所难以接触到的东西,满眼新鲜的人和事,变化自然很大。
漫说是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周敏生活的那个世界,城乡之间的差距已经缩小不少,但村子里的姑娘小伙们出去一年,回来之后也必定是大变样。
这些变化,有的是好的,毕竟增广了见识之后,眼界也会跟着变宽,待人接物与对事的态度都会大不相同;但也有不好的,毕竟浮华迷眼,沉迷于灯红酒绿紫醉金迷之中,自然再难保持淳朴的秉性。
石头会是哪一种,周敏也说不好。
因为他这种变化,并不在她的掌控之中。而这种变化所带来的后续影响,自然也就很难为周敏所掌控。
她心里隐隐觉得烦躁的,不是石头要回来了,而是他回来之后随之而来的一系列的变化,以及对周敏所熟悉的山村生活造成的影响。
平心而论,这个时代虽然少了很多东西,但这几年周敏过得很开心。就像人总希望时光能够停留在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她也希望身边的人永远都是自己所记得的那样,不愿意安定的生活生出任何变化。
石头毕竟不是随便哪一个人呢,而是跟周敏关系密切的家人。
但旋即周敏回过神来,又开始嗤笑自己。石头是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并不是她能够随意左右的。即使是从前,石头看上去对她言听计从,不也独立的做出了要离开家这样重大的决定吗?
人生本来就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有些变化甚至是必经的部分。
周敏自己是见识过了很多东西,该经受的风浪也经受过了,所以愿意“洗去繁华归隐田园”,但她不能代表石头做出这种决定。
何况……连面都还没见过,就断定石头一定会被外面的世界迷花眼,生出变化,本身就是对他的不信任。说到底,周敏自己也明白眼下这种生活,对普通人而言毫无吸引力。
唐一彦和邱五爷能够耐得下心,住到万山村来,那是因为他们着眼的地方与普通人不同,对他们而言。眼前这些都是自己的事业。他们在绮罗丛中长大,享够了福所以想要实现自我价值,但更多人还停留在低层面的需求上。
不过呢,其实她怎么想,对当下的局面而言没有什么用处。毕竟石头又不在眼前,不会知道她这些千回百转的心思,他要变成什么样子,应该早就成型了,不可能因为周敏的这些想法又发生转变。
这样想着,周敏慢慢吐出一口气,朝安氏笑道,“想来不至于那么晚,应该会在大祭之前回来。”
村里开祠堂大祭,一年只有一次,阖村――或者说所有齐姓的人家都会参与,动静很大,算是一年中非常重要的一次典礼,就连齐阿光这样出门做生意的,也会在那之前回来,石头他们应该也不会误了。
安氏点头道,“是了,总要回来祭祀祖宗的。”
周敏猜得一点不错。
腊月二十五大祭,腊月二十二日,石头三人才终于回来。此时齐河上已经有了一层非常薄的浮冰,用眼睛几乎看不出来,要将手伸进去,才能摸得出来。那冰极薄,但却也有些韧度,须得用力捏才能碎成冰针冰碴。
石头和阿明阿宏三个,就是撑着一条看上去很破旧的小船,在一个烟雾朦胧的日子破冰而来。
这两年黄金米的销售工作一直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如今整个征州府都铺开了摊子,正向着其他城市推进,因为有不少行商过来进货,所以征州府和高顺县都比往年更热闹几分。
这种热闹,反应到万山村,就是即便腊月也仍然有人在地里忙碌。
玉米掰下来之后,已经完全枯萎的植株还留在地里。这是上好的饲料,所以很快也会被人砍了扎成捆收回家,用来饲养牛羊等牲畜。来年春天需要大量使用畜力翻地的时候,这东西用铡刀铡碎了,拌上碎谷草和豆子、玉米面,就是牲畜最好的口粮。
而砍下植株之后,地里就还剩下两尺左右的玉米杆子,光秃秃的杵在那里。这东西抓泥土,有它们在连犁地都不方便,所以得人工先除去。
有那懒惰的,索性直接放一把火,连同衰草一起烧了,地翻过之后就是现成的肥料。只是这样难免残留一些根系,将来不好清理。也有精细的,一根一根□□抖干净泥土,堆在一起风干,再烧了做肥料。
这是个精细活儿,更费工夫。所以直到腊月里,还有那勤快的人带着孩子在地里忙碌。
就是他们第一个发现了远远行来的船只。
自从唐家的船开走之后,这条河已经安静了大半个月的功夫,所以看到船只过来,自然有人仔细打量。待得认出船上的人,立刻有小孩起着哄,朝码头这边奔走,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叫。
安氏被外头的声音吵得头疼,跑出去便听说是有船来了,连忙问周敏,“敏敏,说是有船来,是不是石头他们回来了?”
“去看看!”周敏脸上也露出几分笑,“这会儿也没人会过来,应该是他们回来了。”
一家人都坐不住,索性一起下了山,才刚刚靠近,便听见这里热闹得很,多是小孩子的吵闹声,似乎在分吃的,还有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喊,“别吵,排队,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