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顺着赵观音的目光看到韦沉香,愣了一下,韦沉香和赵观音是闺中密友,常来英王府玩的,他见过几次,“你……你怎么在这儿?”
韦沉香看向赵观音,畏惧又惶恐,“赵姐姐……”
赵观音昂着下巴,冷哼一声,不看她。
李显皱眉道,“你照实说罢。”
韦沉香躲到李显背后,啜泣着把刚才和赵观音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李显头皮发麻,不可置信地看着赵观音,“你还插手阿弟的内院事了?”
赵观音咬了咬嘴唇,没吭声。
她和阿娘确实想过往李旦的后院塞人,但是明里暗里试了几次,都没成事,李旦根本不上套!
这样子,便是默认了。
李显变了脸色,背着双手转来转去,暴躁道:“你没事手伸那么长做什么?阿弟的后院是阿弟的事,我们几个兄长都没资格管,你操的哪门子心?”
他跺了跺脚,“阿弟说不定以为我也掺和进去了,不行,我得找他解释解释!”
趁众人没反应过来,他一溜烟跑了。
没办法,李显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韦沉香,只能溜之大吉。
翌日,蓬莱宫,御花园。
儒学士在亭子里高谈阔论。今天他带着李令月和裴英娘学联句,为了让两人触景生情,感受到山水之美,特意把课堂搬到花团锦簇的御花园里,对着山光水色学联句,有事半功倍之效。
当然,这只是儒学士的一厢情愿。李令月和裴英娘看到外面景色优美,哪还有心情听课?早凑到一起开小差了。
两人年纪渐长,一开始天天上学,现在只需要自己在寝殿用功,每月只逢一、五日到东亭上课,一、五日也是举行大朝的日子。
裴英娘盯着黑漆小几上摊开的书卷,表情专注而认真,其实正竖起耳朵,听李令月讲八卦。
“英王妃气晕了?”她惊呼一声,余光看到儒学士往这边看了一眼,连忙低下头。
李令月不管儒学士频频扫向她的责备眼神,撑着下巴道:“我就说韦沉香没安好心吧!二娘不信,就爱偏袒韦沉香。这回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以后英王府有的闹腾!”
裴英娘的目光落在几案上,山形笔架上架着一枝紫毫笔,是李旦送她的。原来的那几枝早就不能用了,李旦年年送,她多得用不完,别人恨不能摆在书架上供起来的紫毫笔,成了她日常用的文具。
经过赵观音和韦沉香这一番自讨苦吃,以后应该没人敢动歪心思了。
她叹了口气,扯紧绸带签子,收起书卷。
李旦最近的异常不是偶然……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十七为什么会果断拒绝执失,正因为十七尊重执失,确认执失是真心的,才会拒绝他,不然总不能一直吊着执失,过个几年,再说:对不住,我觉得我还是不能答应,你再去找一个吧……
古代的话如果不直接拒绝,别人会当做她默认的,所以果断一点对双方都好。
十七两辈子都没有恋爱经历,在对待爱情方面比较粗暴直接,如果确定目前不能接受,就拒绝,至于以后怎么样,不在她的控制之中,她能做到的就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喜不喜欢的,才会犹豫迟疑。
另一个原因后面会讲到……
第69章
“公主留步。”
散学后, 儒学士叫住裴英娘,颤颤巍巍走到她面前, 郑重作个揖, “某有个不情之请。”
裴英娘停在回廊台阶前,很想说既然您老都说是不合情理的请求了, 那么干脆就不请吧!不过儒学士对她很好,不仅耐心教导她, 不厌其烦帮她讲解典故, 还处处为她着想, 顾忌到她的养女身份,在李治和武皇后面前夸奖她时, 既能哄得帝后高兴,又不会给她招致麻烦,如此用心良苦, 可以说是非常难得了。
虽说还没到一日为师, 终生为父的地步, 但儒学士无疑是个好人。
裴英娘平素很尊重儒学士, 还了一礼, 含笑道:“先生但说无妨。”
儒学士从袖中抽出一叠纸卷, “此乃某几位好友所作, 虽然用词粗了些, 但胜在用句颇有新意,望公主闲时一观。”
裴英娘示意身后的半夏上前接过纸卷,“能得先生一句夸赞, 必然是锦绣文章,学生一定会用心研读。”
儒学士捋须笑道:“并非文章。”
裴英娘长眉微微一挑,抽出一张边缘有毛边的纸张,粗略看一眼,原来是一篇诗赋。
她不大懂吟诗作赋,但直觉儒学士给她的几首诗应该都写得很好。
儒学士似乎不放心,忍不住重复一句:“务请公主拨冗一读。”
裴英娘顿时了悟,原来儒学士想要献诗啊!
彼时交通不发达,消息传递靠快马运送。
交通闭塞,自然不利于文化的传播发展。长安城这种繁华都市固然繁荣昌盛,欣欣向荣,但出了长安城,就是大片荒芜山野,城镇乡野地方的老百姓们还在为温饱奔波,一日能吃两顿饱饭,便算是老天保佑,大部分人基本上目不识丁。
藏书典籍由各大世家垄断,朝廷藏书和学院藏书只供官吏学子借阅,平常老百姓不得其门而入。谁家能找出一两本书,就算是殷实人家了。
在这个朝代,文化是专属于权贵阶层的。
文人们有时候为了找人问询某个典故,求教某个问题,需要大费周章。甚至可能往往花上几个月的工夫,还是不能寻访到想要研读的书目,钻研学问、著书传世何等艰难。
李弘、李贤、李旦之所以少年博学,因为他们不仅天资聪颖,而且从小长在宫廷,轻而易举就能遍阅古籍,身边还有无数鸿儒学者教导,等于随时随地有几本人形词典、人形百科在旁边陪读,想不学成个才子都难。至于李显,虽然才学平庸,其实肚子里也是有墨水的,扔到文风凋敝的地方,勉强也能混个夫子当当。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能读书进举、靠才学扬名天下的,大多是家学渊源的世家子弟。寒门学子和庶民之子想鲤鱼跳龙门,难如登天,至于那些家境穷困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大浪淘沙,少数几个凤毛麟角历经千辛万苦,侥幸爬进上层圈子,还得被世家子弟排挤,几十年寒窗苦读,临到头来,仍然拼不过世家子。
所以武皇后破格提拔人才,给了许多出身平平的学子晋升出头的希望,为她博得一片赞誉之声。她日后能坐稳朝堂,并不是单单靠阴谋手段。
裴英娘暗叹一口气,重新把目光放回手中的诗赋上。
唐朝人狂热崇尚诗赋。诗人们为了最大限度展现自己的才华,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比如写几首诗寄赠给某某友人,这种诗通常都是要供人传阅的,诗人之间也会诗歌唱和,以为雅事,巩固交情的同时,互相宣传。
比如把自己的诗献给当时的名人名流,如果诗有幸被某位名人夸赞,那效果等于黄金时段全国投放广告,立马就能引得洛阳纸贵,一举成名天下知。
比如积极参加当朝权贵举行的各种饮宴诗会,当场赋诗,艳惊四座,借机扬名四海,或得到某位大人物青眼相看,顺利跻身朝堂。
最锲而不舍、成本最低的法子,就是在旅途中,看到一处风景名胜,就去题一首诗,犄角旮旯都不放过,越有名的地方越要留下墨宝,迟早有一天能被人注意到!长安城附近的寺庙道观,墙上密密麻麻,全是各地学子题的诗……
用后世的话说,想要出名,不仅要有真才实学,还得会自我营销。
唐朝的诗人很擅长造势推销自己。李白就是其中翘楚,他走的是权贵路线。
儒学士献诗的举动,也是权贵路线中的一种,他主动献诗,等于在暗示裴英娘,她也是长安名流人物中的一员。
“有劳公主。”儒学士拱手道,“若有能打动公主,让公主过目不忘的词句,请公主费心一二。”
裴英娘笑了笑,“先生太抬举我了,我何德何能,怕是会有负先生所托。”
她现在的公主身份确实能拿出去唬人,但是她完全对诗赋一窍不通啊!让她向李治推荐人才倒没什么,但儒学士直接把诗赋献给她,明显是想请她帮作诗的人扬名,她又不是什么名声远播的才女,那些于文坛上成名已久、眼高于顶的文人怎么会信服她的眼光?
太子李弘和六王李贤才应该是儒学士的首选。
儒学士皱眉道:“公主何须妄自菲薄?光是培育推广永安棉,无私捐献万亩棉田,您不仅有功于社稷,更惠及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永安棉传入万千百姓家,从此天下寒士无须畏惧凛冬,农人们也多了条生计。长安百姓无人不知您的名声,羁縻州本是荒凉之地,得益于您的棉田,现今沃野千里,商路繁荣,早已是今非昔比,当地已经有人为您建祠立碑,您当然担得起某的嘱托!若能得到您的品评,也不枉某那几位小友抛家舍业,来长安一趟了。”
裴英娘本想认真谦虚几句,忽然一僵,等等,先生,永安棉是怎么回事?
“公主不知?”儒学士看出裴英娘的震惊,惊讶道,“永安棉之名已经传遍大江南北,此中诗作里便有两篇咏唱永安棉的诗句,是某的小友沿着运河一路北上途中的亲身经历,他曾在渡口看到百亩永安棉盛开,恍如落雪,美不胜收,当地百姓在田间地头采摘棉花,吟唱小调,好一番太平盛世景象,他和某感叹了好一番呢!某亦心驰神往,只恨不能前往一观。”
裴英娘暗暗腹诽,果然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文人,那是在采摘棉籽,不是在摘花呀,棉花的花朵怎么会像落雪?
儒学士接着道:“公主虽是后宫女眷,但能尽其所能造福万民,巾帼不让须眉,实乃天下女子表率,天后亦曾在朝堂上夸赞公主,公主为何当不起?”
不愧是儒学士,一顶顶高帽子扣下来,裴英娘完全没有招架之地,只能微笑以对。
这是她的心得,面对朝堂上那些笑里藏刀的大臣们时,不能慌张,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只需要安静地微笑就好了。
被她那双水波潋滟的杏眼盯着看,饶是儒学士人老成精,脸皮贼厚,也不好意思再吹捧她了,轻咳两声,客气两句,拱手告辞。
裴英娘笑眯眯道:“先生慢走。”
难怪李治喜欢儒学士,谁都喜欢听顺耳的话,哪怕甜言蜜语背后往往另有小心机,心里也舒坦。
儒学士老脸一红,颠颠跑得更快了,想他清高了一辈子,临到老来,要仗着老师的身份为几位小友走后门,他也很难为情呀!
没办法,谁让他的几位小友出身太低微。长安城的诸位郡王、国公爷常常摆宴延请学者文人,但是他们连请帖都拿不到,更遑论在宴席上大展诗才了!
儒学士怜惜人才,不忍看小友们因为家世被人看轻,只能另辟蹊径,求自己的学生帮忙。
永安公主家喻户晓,尤其在民间极受推崇,小友若能得到她的赏识,未必不能名震长安!
裴英娘回到东阁,把儒学士献给她的诗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啧啧道:“谁说文人清高傲物,不通人情的?”
儒学士眼光毒辣,献给她的诗赋都是文采斐然、出类拔萃的佳作,哪一篇传抄出去都能扬名。其中有两篇,不仅字字珠玑,才藻艳逸,字里行间还隐隐透出对裴英娘的讨好赞颂之意,同时不忘拔高立场,站在天下百姓的角度,歌颂盛世繁华,把李治和武皇后也顺带大夸特夸一顿,夸完他们不算,顺带着连朝中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并隐晦地吹嘘一遍,简直是狗腿肉麻到了极点。
但是此人实在是才思敏捷,明明知道他是在曲意奉承,被讨好的人还是会觉得熨帖无比。
裴英娘看完诗赋,好比大热天饮下一杯冰雪甜浆,心头敞亮,通体舒泰,不由自主合掌一拍,“人才啊!”
不论哪个朝代,人才都是稀缺资源。
她立刻提笔写信,请儒学士把几位学子下榻的邸店逆旅告知她。工匠们前些时日刚刚造出第一批合格的白纸,正好请这几位学子帮忙多邀一些文人撰写文章,为她的永安纸造势――反正永安棉都出来了,“永安”这个名头不用白不用,品牌效应威力巨大,比自创新品牌要省力多了!
儒学士惊喜交加,知道永安公主不拘一格,任用的从属什么出身的都有,甚至连卑贱的奴隶都能获得她的赏识,但是没想到永安公主真的把他的请求放在心上,短短一天,就来问询小友们的状况了!
儒学士激动万分,很快回信。
那几位寒门学子住在崇仁坊的一家邸店中。
崇仁坊西面靠近皇城官衙,东南角对着繁华热闹的东市,南面是饮酒作乐的销金窟平康坊,交通便利,地理位置优越,坊中酒肆、邸店林立,是前来长安求学、考试、谋官的外来人士住得最集中的里坊。
裴英娘另写一封信给留守醴泉坊的蔡四郎,让他将几位学子接到府中居住,尤其是那个叫卢雪照的,务必要哄好――以后的宣传人员就是他了!
蔡四郎当天下午就给裴英娘回信,信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已办妥。
裴英娘怀疑蔡四郎是不是因为他那一笔歪歪扭扭的字自卑,故意言简意赅,拿简简单单三个字来回复她。
她再度去信一封,详细写了怎么安置几个学子,怎么考察他们的人品,怎么确定是否可以留用。留用的人要干什么差事,归谁管辖,每次可以支取多少钱。
蔡四郎这次的回信多了几个字:已安排妥当。
信笺一来一回中,转眼便到了五月初五。
时下人们认为五月是恶月,五月五日更是恶月恶日,这一天要沐浴斋戒,饮酒辟邪。
端五日,插菖蒲,食角黍,饮雄黄酒,系五彩丝,佩五彩香囊,祛五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