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白珩胡思乱想的空当,那边程月英的念叨也已经接近了尾声, 将青年衣上最后一个褶皱抚平,轻叹了口气:“行了, 你也别怨我,我先前不喜欢你,原因估计你也知道,再怎么说你也不是个姑娘家, 没办法为三儿生下个一男半女,我是做娘的,怎么可能会愿意……不过我现在也想通了,既然你和三儿一起得了凤缘石, 又马上就要成亲了,往后就好好过吧,绝对不能再去做这种不顾自身安危的事情了。”
“嗯。”这回白珩终于认真点了点头。
程月英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胳膊:“去吧,三儿这会儿应该是已经消气了,你别怕,过去和他好好道个歉,这个孩子最是心软,应该不会真的就不理你了。”
提到魏子芩,青年顿时什么精神都没有了。
对,他如今之所以会需要程月英来帮忙整理衣裳,完全是因为自从他回来之后,魏子芩便再没有理过他了,不说不笑,除了最开始抱的那一下外,整个晚上都把他当作空气一样,无论他如何凑到跟前,也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厨房里,魏子芩其实并没有两人想像中的那么生气,比起和白珩生气,他其实更生自己的气,气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一步料想到堂兄之后的行动,或者气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一点提醒白珩,以至于对方会被那样拙劣的谎言蒙骗。
看着小心翼翼走过来的白珩,魏子芩摇了摇头,伸手把人招了进来,将刚刚煮好的热汤塞到他手里。
“阿芩……”白珩心底惴惴,完全看不出对方到底是真的已经彻底消气了,还是气得更加厉害了。
“好了,我已经不生气了,不过你记得,以后再不能做这样的事了,还有,”魏子芩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顶,“等喝完了汤,记得去把脸洗一下,我可不想娶个满脸是灰的媳妇。”
白珩一怔,也顾不上喝汤了,放下手里的汤碗便转身回去洗脸。
姝河村不大,邻里之间向来没有什么秘密,魏荣生骗白珩到葫芦山上摘灵草的事情,才过了不到一日的工夫便彻底在村子里传开了。
魏荣生几乎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村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如果不是白日里还能借着到城里打零工的空当逃上片刻的话,他真的感觉自己简直快要发疯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堂弟要娶的可是个傻子啊,他有什么办法,如果有别的法子可想,他又怎么可能去下那样的狠手。
这一日也是一样,刚走进姝河村里,魏荣生就听见不远处有人道:“哎,这不是前几天才险些害死自己堂弟媳妇的荣生吗,怎么,如今还有闲心出来闲逛啊,我还以为你早就羞得躲在家里不敢见人了呢。”
说话的人魏荣生认识,正是梁虎,而此刻站在他身后的,也都是平日里与魏子芩玩儿得最好的几个少年。
魏荣生也不说话,这种场景他见得太多了,反驳是没有意义的,只有快点逃开才是最好的办法。
可惜梁虎显然是不打算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干脆带着身后的几个少年将魏荣生拦在了路边。
“走什么走啊,你一句话就把人骗到了山上,差点就没了性命,怎么,如今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吗?”
“你让开!”魏荣生一把将梁虎推开,想说这些人脑子都进水了吗,居然想让他给一个傻子道歉。
梁虎虽然名字里带虎,其实本身生得并不健壮,甚至比魏荣生还要瘦弱几分,也是运气不好,这一下没站稳,顿时被魏荣生推在了地上。
跟在梁虎后面的几个少年见状瞬间都炸开了,撸了袖子就要上前去揍人:“怎么回事,想打架是吗,来啊,咱们还怕了你不成!”
“闹什么呢,都赶紧给我住手!”就在几人马上就要打起来的时候,田地里忽然走出一个人来,须发皆白,神色严厉,正是姝河村的里正。
魏荣生心底一喜,知道自己今日是逃过一劫了。
结果还没等他上前去给里正道谢,就见那边里正什么也没说,完全当他不存在一般,直接走过去将地上的梁虎拉了起来。
“里正。”梁虎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里正责备地看了他一眼:“等会儿上村医那边去看看吧,也叫你长个教训,别什么人都敢往前凑,那可是连傻子都能下狠手的人,是你能招惹的吗?”
梁虎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瞥了对面的魏荣生一眼,连忙笑着点头:“是是是,您放心,我往后一定离他远远的。”
仿佛一股寒意直直爬上心头,魏荣生站在原地,眼看着几人扶着里正说说笑笑的离开,心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因为有官府那边的催促,成亲的日期很快便定了下来,哪怕先前已经经历过了魏家大哥的婚事,多少也算有些经验了,整个魏家依旧还是忙了个人仰马翻。
首先就是白珩本身的特殊情况,虽然某种程度上对于白珩的身份,魏子芩其实已经有了一些猜测,然而这个时候跑到汶西国去,去找那个根本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白家,怎么想都是不大现实的,那么从哪里出嫁就成了问题。魏家人想了无数办法,到最后还是请了村里的里正帮忙。
解决了白珩的问题,之后便是纳采、问名、纳吉……哪怕紧赶慢赶,等到三书六礼都过了一遍,也已经是一个多月后。
秋高气爽,树叶昏黄。
将一身红衣的青年从车上迎下来时,魏子芩甚至忽然有种眼前的一切都并非是真实的错觉。
前一世的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是了,他好像正在忙着闭关,至于是在忙着突破修为,还是在忙着培植灵草,他却有些记不清了。
过去的记忆微微褪去原本的颜色,仿佛前世里的一切都已经逐渐离他远去,再也看不分明。
“阿芩在想什么?”被围观的村人看得有些紧张,白珩忍不住凑过来问。
“没,”魏子芩抬起头,看着眼前被红衣衬托得越加明艳的脸孔,心底忽然一软,“我们进屋去吧。”
……我会一直照顾你,直到你真正清醒过来的那一天。
姝河村外。
“居然被埋到这里了,可真是叫我好找啊。”
一名身穿藏蓝色衣裳的修士不满地撇了撇嘴,低下头,将被人埋在泥里的倒霉蛋拎了出来,好像丢垃圾一样直接扔进了身后的马车里面。
心底忍不住的感叹,这姓岳的真不愧是寒月宫七位殿主里修为最高的殿主之一了,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被人深埋在土里一个多月,居然还能活着,也是十分命大了。
“没错了,姓岳的确实是被君上的法器所伤。”旁边一名蒙着双眼的白衣修士点了点头,确认了同伴的猜测。
“那就好,”陈司远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眯眼笑道,“能想办法将君上引出来,也算是记他一大功了。”
“对了,”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陈司远环顾了下四周,“咱们如今已经在姝河村附近了吧,要不要找人打听下君上如今在什么地方。”
“也好,”苏芜点头,顺便提醒对方道,“凡人脆弱,稍不留神就会没命,你记得等下可不许用任何搜魂的法术。”
“这个自然,我好歹也算是在凡人城镇里呆过的,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小孩。”陈司远没好气看了他一眼。
然后很快他就后悔了。
真的,他就不该答应苏芜不用任何搜魂的法术,你看看,这不知死活的凡人说的到底是什么鬼啊!
对面背着柴禾的老汉也忍不住有些不满,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解释了那么多遍,对面人还是不肯相信自己:“我说你这后生怎么回事,这还能有假的吗,你刚刚给我形容的那个,可不就是魏启家的那个傻子吗。哦对了,今天似乎还要和他家那个小儿子成亲呢,这会儿估计连堂都已经拜完了吧。”
老汉说完嘿嘿一笑,露出一嘴豁口的白牙:“不过老实说,那人虽然是个傻的,不过长得可真俊啊,美得跟个天仙似的,可把村里的那些小子们羡慕得……毕竟这晚上吹了灯,谁还管对面人到底是不是个傻的。”
苏芜:“……”
陈司远:“……”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第三十章
新婚夜当然是, 嗯,什么都没做。
魏子芩表示,他又不是禽兽,白珩如今完全是小孩心智,别说他懂不懂这个,估计他如今连成亲到底是什么都还是一知半解。
哦,当然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 他这个身体如今才十五岁,虽然不至于像有些修士那样坚持必须等到得道飞升之后再那啥,但为了今后修行考虑, 这种事情确实还是晚一些比较好。
和往常一样,魏子芩第二日依旧起了个大早,没等家人起来便一头钻进了厨房里面。
对于该如何治好白珩的病,魏子芩其实一直都有在尝试各种办法, 不过也不知是方向弄错了还是什么,虽然每天融合灵药也好, 各种药膳也好,都从来没有间断过,但到如今也依旧只是让白珩的日常对话日渐顺畅了,至于其他, 则是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也是直到昨日的时候,魏子芩才忽然有了一点别的想法,他过去一直拼命尝试用什么办法能够治愈白珩的痴傻,却没想过最重要的, 也许根本不是他到底有没有痴傻的问题。
首先白珩本身并不是个普通人,虽然连魏子芩也看不出他如今究竟是什么修为,然而无论修为高低,以常人的标准来看他究竟为何会神志不清都只能是走进弯路。
那么问题回来了,一个修为很可能十分高深的修士为什么会忽然灵台失守,神智不明?至少魏子芩只能想到一种可能——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真气走岔,侵扰了神智,自然就很有可能会忽然变得痴傻。
不管究竟是不是这个原因,如今也只能是试试看了。
魏子芩想了大半个晚上,终于勉强想到一个能够帮助修士调理真气的药膳,四神汤。
当然,此四神汤并非是平日里常见的那种四神汤。日常提到的四神,其实指的正是茯苓、淮山、莲子、芡实四种药材,而所谓四神汤,则是将这四种药材搭配猪骨猪肚一类熬制成汤,有健脾降燥等功效。
而魏子芩如今打算要做的四神汤,则是所有其他步骤维持不变,唯独配合着里面原本就有的四种普通药材,再另外搭配上其余四种灵药,以增强其清火降燥的作用,并额外增加了能够调节阴阳,理顺真气的功效。
大约是魏子芩确实起得太早了,直等他把四神汤都做好了,家里人也都还没有起来。
魏子芩忍不住想,像他这样新婚第二日就起来给人煲汤的新郎官,估计从古到今都没有几个吧。
“好香……”闻到味道的白珩迷迷糊糊从床上爬了起来。
魏子芩将东西放到一边,拿了个浸湿的布巾递给他:“快点起来吧,我给你做了吃的,你先垫一垫,等一下还要过去给爹娘敬茶。”
白珩接过布巾,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只半梦半醒的用手揉了揉眼睛,好半天才抬起头来,一脸期待地望向魏子芩的方向。
魏子芩:“?”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对方的动作,白珩顿时忍不住有些委屈了:“我现在已经是你媳妇了,你不过来亲亲我吗?”
噗。
魏子芩好险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想说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东西啊。
好在白珩没让他疑惑太久,很快便解释道:“不对吗……隔壁家的孙大哥,每天早上都会去亲亲他媳妇的。”
好吧。魏子芩无语半晌,见青年明显一副你不亲亲我我就绝对不起来的架势,只能无奈凑了过去,在青年的额角上轻轻碰了一下。
虽然感觉到对方有些敷衍,白珩还是很开心地弯了嘴角,利落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就在魏子芩家不远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一个破落没人住的小院里,忽然搬进了新的住户。
蒙着眼睛的修士脱掉了原本华丽的法衣,给自己换了件灰白色的粗布衣裳,就连蒙眼用的绸带也换了条极不起眼的。
原本藏蓝色衣裳的修士则更是干脆,索性给自己换了个深青色的短打,袖子挽起,露出两条胳膊,头上的佩饰也全都拆了个干净,如果不看脸的话,真的已经和乡下地里的农夫没什么分别了。
“你看怎么样?”陈司远有些别扭地拉了拉自己身上的短打,回头询问身后的同伴道。
被眼睛上粗糙的布条弄得很不舒服,苏芜忍不住皱眉道:“你是说让我看你穿得怎么样?”说着还加重了看的读音。
“哦,抱歉,”陈司远一点愧疚都没有地道歉,“我忘了你是个瞎子,根本就看不到没有灵气的东西。”
苏芜无语望着他,想说你这是想打一架是吗?
“好了,”不敢把对方得罪得太狠了,陈司远连忙拍了拍手,一面转移话题道,“身份的问题已经基本都弄好了,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反正住得很近,不如带点东西过去拜访吧。”苏芜犹豫道。毕竟已经离开凡人生活太久了,他其实也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做。
“那就带点吃的过去吧。”陈司远点了点头。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吃的东西,你来做吗?”苏芜问,“事先说好,我是个瞎子,可什么都不会做。”
陈司远:“……”感觉自从来到这里,就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
完全不知道自己家多了个新邻居,早上给父母敬了茶,又盯着白珩将那碗四神汤喝下,魏子芩便直接拿着一篮子鸡蛋和几样醉仙居里做的卤肉小菜来到了里正家里。
姝河村的里正是个性格温和又好说话的老人,基本上村人来求他办事的,不十分为难的他都会很快答应。
不过听了魏子芩的来意,里正还是忍不住有些惊讶道:“你说你要买下村里的葫芦山?”
“对,”魏子芩点头,“不过更准确说应该是小葫芦山。”
葫芦山一共有两座,一高一矮,高的那座便叫大葫芦山,小的那座便叫小葫芦山。
“不是,你可想好了啊,小葫芦山上什么都没有,根本就是座荒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