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韵婉拒。
古毅面有不悦:“今天来的可不止我一人。”
说着,那画舫果然又出来几个人。有中年有青年,个个气度非凡,谭倏也在其中,不过站得远,也没有搭腔。
容韵遥遥地打了个招呼,依旧带着陈致去了家仆提前包下的画舫。
陈致随他走了几步回头,果然看到那艘画舫上有人还在望向这边。对方没防着陈致会回头,一怔之后,立即点头打招呼。
“师父别看!”
袖子被容韵轻轻地拉了一下。
陈致低头看他:“那些人你都认识?”
容韵说:“金陵的房、古、林三家人,多半是奔着那无趣的大会来的。”他不欲多说,带着陈致上了画舫,里面吃喝一应俱全,就是没有弹琴的姑娘。
陈致扫兴地叹了口气。他倒不是贪恋美色,只是成仙这么久,连假扮的皇帝都是童子鸡,清心寡欲到了极致,不免生出几许逆反的心理。
容韵劝慰他:“师父是出家人,要把持住才好。”那眉那眼,看着要多认真有多认真。
陈致笑着敲他脑袋:“人小鬼大,胡说八道。”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容韵努力地尽地主之谊,活跃气氛,从西湖美景为引,渐渐延伸到了各种各样的美丽传说。许多陈致以前也听过,只是此情此景此人,听起来又是另一番滋味。
吃吃喝喝到半夜方回。
第二天陈致便起得晚了些,容韵早已练完了功,正等着他开饭。一夜畅聊,情谊又突飞猛进。陈致对容韵给自己夹菜也是习以为常,来者不拒。
饭后,容韵拿出两张请柬:“是大会的邀请。”
陈致早有所料。对方既然是冲着四明山神仙来的,就不会放过自己。他提醒容韵:“可能来者不善。”
容韵说:“师父不想去我们就不去。”
“你不想去吗?”
“我听师父的。”他一脸无所谓。
陈致当然不能不去。他还要想办法在大会上帮助容韵收服林、胡两家呢。可是从大会到胡家,他一点头绪都没有,唯一能放心的就是“林之源”是自己人,他不是一个人在奋斗。
他说:“去看看也好。”
容韵担忧道:“若‘梅花杀’的人也混了进去……”
“我会保护你。”陈致摸摸他的头。
容韵摇头道:“我不怕死,我担心连累师父。”
陈致感慨地摸摸他的脑袋:“傻瓜。”
容韵突然说:“师父,我这两天没有长高。”
陈致说:“嗯?
容韵委婉地说:“我听别人说,头摸多了,就长不高了。”
……
一个矮矮的崔嫣?
陈致满心期待地用力摸了摸他的脑袋。
容韵:“……”
大会召开在即,城内戒严越发厉害,画舫也停业了,许多店铺也关了门。陈致觉得这阵仗,皇帝出行也就如此了——当然,如果遇到像他这样没什么实权的皇帝,恐怕还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因为会前造势,许多人由衷地期望这场大会早来早结束。
陈致也是如此。
临近开会的前一天,胡家突然让仆人在采购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塞了张拜帖给同在采购的容家下人。那人回到家才看到拜帖,当下呈了上来。
容韵一听是胡家,眼睛不眨地一口回绝。
“等等。”陈致连忙喊住他。
这是接近胡家的大好机会,怎么能随便错过。
他说:“让他进来,听听他怎么说也好。”
虽然容韵老大不愿意,但听师父的话已经是人生信条,当下不犹豫地同意了。
收到回复后,胡家没有立刻来人,而是到了半夜三更,才坐着轿子,偷偷地从后门进来。听到这个消息的容韵,曾有一刹那的冲动将人赶出去,再通知衙役,关起来吃几天牢饭。可惜,这个冲动对上陈致就败下阵来,老老实实地将人请了进来。
来的是胡家家主之子,胡念心。
名字听着颇为女气,但陈致知道容韵的母亲闺名里带着个“心”字,胡家家主取名的意图昭然若揭。这样缠缠绵绵又明目张胆的思念……旁人还是装聋作哑的好。他自然也能理解容韵对胡家的不喜。
胡念心很识趣,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也没有多客套,开门见山地说:“后天的大会,你们不要去。”
容韵淡然道:“请帖是房家家主发的,胡兄为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胡念心习惯了他的阴阳怪气,依旧好声好气地说:“这场大会本意是对付你与你的师父,你还送上门,可不是羊入虎口吗?”
陈致知道这场大会的目的,容韵并不清楚,乍然听到,不禁皱眉:“冲着我和师父来的?”
胡念心说:“四明有神仙的传说闹得沸沸扬扬,江南何人不知,何人不晓?那房家以此请来了修真门派,名说着就是要打探你们的底细。”
容韵冷淡地说:“哦。”
胡念心苦笑道:“我知道伯父伯母的过世令你很是伤心,对我们都有些误解。但是你想想,我父亲对你母亲的感情你是知道……”
“住口。”容韵微怒。
胡念心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两家是多年的世交,难道你还不懂我们吗?绝不会做出伤害你们的事情,你可以相信我。这次大会,我们家是绝对站在你这边的。”
容韵说:“那你知道房家请的是哪个修真门派吗?”
胡念心说:“多的不知,只知道与梅花有关。”
将话带到之后,胡念心没有久留,又急匆匆地离开了。陈致见容韵脸色不佳,安慰道:“放心,有师父在,绝不会让你吃亏的。”
容韵沉默半晌,才说:“买凶杀我父亲的,可能是房家。”
陈致回答不出来,有些后悔没有向皆无追问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容韵失态只是片刻,很快振作起来道:“不管是不是房家,至少与‘梅花杀’脱不了关系。”
陈致说:“你要报仇吗?”
容韵叹气道:“我可以报仇吗?我听说那些修真的人,跺跺脚,可以震倒一座山,挥挥手,可以挥干一片湖。与他们相比,我实在太渺小了。”
陈致也是头一回听说修士这么厉害,目瞪口呆地点头:“的确。”
容韵皱眉:“师父也打不过他们吗?”
陈致说:“我……这个,我虽然也是半个修士,但是,还没有修到那种境界。”
容韵立刻拉住他的手安慰道:“师父不要气馁。那些只是传说,哪里就有这么厉害了。我相信师父才是最棒的!”
陈致干笑不已,心中暗暗地琢磨是不是应该让皆无拉拉关系,让自己去修真门派补修一下。
两夜一日过得飞快,很快到了开大会的日子。
容韵特意给陈致准备了一身量身定做的雪白新衣和一张精致的银色面具。陈致戴上之后,好似又飞升了一遍,整个人都透着股高不可攀的仙家气质。
容韵也穿了同款的白衣,只是样式更简单些。
两人坐马车前往会场。
会场便设在一座空置的园林里。远离的原主人是个武将,家中有一座大的演武场,此时用来开会再好不过。
陈致与容韵到的不早不晚,进去的时候,胡、林、古三家已经到了,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吴家的人才姗姗来迟。等他们到齐,房家的人才走出来,宣布大会开始。
陈致好奇他们开大会会说什么,总不能直奔主题地质问他们吧?
果不其然,若是容韵与陈致不在,他们可能节省时间,上来就开门见山地讨论怎么对付四明山,怎么铲除容家剩下来的势力,偏偏容韵和陈致来了,房家人自然要装模作样地表示这场大会是为了联络各家情谊,毕竟最近兵荒马乱的,正是拧成一股舌根,攻抗外敌的时候。
古家与房家同在金陵,走得很近,在其他人静默的时候,自然要跳出来鼓掌带动气氛。因为古家与会的其他人都是长辈,如此艰难而尴尬的任务只有落在古毅的身上。
看着他脸涨得通红,还要用力地拍手,陈致在嘲笑之余,又生出了几分同情。
他关注古毅太久,惹来容韵不满,轻扯他袖子来唤回注意力。
开场完毕,房家终于说到了今日大会的主题。
容韵和陈致原本想不通他们打算怎么“名正言顺”地对付他们,等房家带出来一个人,他们就明白了。他带来的是罗家人。
房家家主表面大公无私实则厚颜无耻地表示,既然容家家主死了,罗家家主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么,当初罗家和容家掰扯了两条人命都没扯清楚问题就继续的扯一扯吧。而且这次大家不用担心会出意外,因为有他们几家人在场当评判。
陈致看着容韵黑得发亮的眼睛,心中默默地为房家家主祈祷。
根据以往的经验,房家家主很可能在一天内猝死。
第39章 师徒之情(九)
说起容家与罗家的纠纷, 就要从他们的先祖论起。往前推八代, 他们曾是一家人。
罗家老祖是容家庶子, 因容家家道中落,被过继给了罗姓暴发户,内心一直耿耿于怀。等罗家的长辈去世之后, 就回来认祖归宗,美其名曰“承继两家香火”。容家子孙没死绝呢,要一个成了外姓的庶子跑来继承香火?容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更令人生气的还在后面, 为了方便祭祀, 仗着罗家无人、容家势弱,他干脆将罗家祖先的排位都挪近了容家的祠堂。
容家自然不愿意, 但形势比人强,怎么办?
容家嫡子也心狠, 咬咬牙娶了比自己大十岁的知府在家守寡的女儿,借势而起, 重新将罗家祖先从祠堂里赶……好听的说法是请了出去。
罗家老祖不甘心,在容氏祠堂对面买了块地,起了座罗容祠堂。真是相当的气人。
这场恩怨纠缠百年, 直到容家日益强大, 罗家子孙才缩起了头。只是最近容家不肯资助西南王,得罪了其他世家,他们想联手给他一个教训,暗中教唆罗家闹事,才引发这桩惨案。
如今, 容家一个受害者居然被要求与加害方掰扯,可见评判的心已经偏到没边了。
然而,面对来势汹汹的刁难,容韵从容微笑,摆事实、讲道理,甚至拿出了家谱的拓本,指出罗家先祖的确从容家族谱上划去,已经是外姓人。
与之相比,罗家人只能胡搅蛮缠。
纠缠了一上午,罗家节节败退,房家家主当即中止了这场辩论,说:“时辰不早,我已经备下酒菜,请诸位入席,有话我们稍后再说。”
容韵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乖巧地看着身边的陈致,一副为师命是从的模样。
陈致挺直腰板,下意识地想要捋一把胡子 ,等手放到下巴上才想起自己并没有长胡子,只好临时挠了挠下巴:“盛情相邀,却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