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昌给令梨安排的房间是天字号,在最清净的高楼,旁边只有一个邻居。
令梨的房间靠近尽头,越过邻居才是楼梯。
“缥缈楼被凌云剑宗包场,住在我隔壁的应该是……”应该是宿师兄和轩师兄中的一位。
令梨本来没当回事,准备径直下楼去给猫猫买填肚子的肉食,但她转念一想,直接出门是不是不太好?
“我与师兄是结盟的关系,说好先休息一夜再做打算,我独自出楼是否会被误以为偷跑?”
修士之间的联盟是很脆弱的,天天有人对天道发誓,天天有人顶着被雷劈的代价说背刺就背刺。与天争命之人,对天道信誓旦旦的誓言基本等同于渣男的鬼话,翻脸比翻书还快。
令梨将心比心,假如她和一个陌生散修结盟,商量得好好的,大家站在同个起跑线,结果一觉醒来发现对方在外面走了个来回,打着买夜宵的名义偷跑数千里,她肯定会生气。
“无论出门作甚,我该和盟友交代一声,以示诚意。”令梨认真地想,“不可因细节的疏忽破坏我与师兄的情谊。”
打好主意,令梨站在隔壁房间门口,抬手敲门。
“轩晓?”门内,宿回云冷淡地说,“门没锁。”
看来隔壁住的是宿师兄。
令梨纠结了一下:师兄叫的是轩师兄的名字,想必是误会了敲门的人。但他既然没锁门,又直言让“轩师兄”自己开门,她是不是也该自己推门进去?
倘若师兄正在打坐纳息,她怎么能让他中断修行只为过来开门?伸手一推的事情罢了,师兄都说了门没有锁。
没锁门,肯定没有不方便的状况,令梨勇敢地点点头,她上了!
“宿真人,我准备出门一趟,特来告知……”
门扉推开,狭长的影子在地面木板上拖长,悬挂于门口的灯笼暖暖发光,铺成扇形的光影。
宿回云站在屏风后面,山峰雾渺青瓷淡色的屏风遮住他大半个身躯,只露出宽阔的脊背。
染血的白衣将脱未脱,束带散落在地,外袍和沾血的里衣被一并剥下,露出矫健的身躯。
听到推门的动静,宿回云偏头看来,外衣挂在他的臂弯,将掉未掉。
他墨黑的瞳孔中印着千山的雪,乱战中的伤痕清晰刻在每一寸皮肤上,他的身姿却凌冽如刃,挺拔如松。
令梨半只脚踏过门槛,茫然失措地和宿回云对上视线。
作者有话说:
小梨:所以师兄为什么不锁门(猫猫呆滞)
第56章 修仙第五十六天
◎他养的倒霉孩子◎
冷静。
令梨呵斥自己冷静。
她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意外频发是她的日常, 追杀通缉是她的宿命,眼前的遭遇不过是命运微不足道的捉弄,不值得惊慌失措。
不就是误闯她非常尊敬的师兄的房门, 险些误了师兄清白吗?
都是求仙证道超脱世俗的修士了,何必困于封建男德……师兄一定能理解的!
令梨努力做好心理建设, 刚搭建好的顽固坚墙在她忍不住又看了宿回云一眼后土崩瓦解, 化为一地飞灰。
师兄能理解, 但她不能原谅自己!
说来惭愧, 令梨修遍凌云剑宗各大学分, 唯独两性教育通识课程,她一直没有认真研读,是她知识的盲区。
凌云剑宗收纳弟子的基础条件是筑基期修士, 而从练气期跨越到筑基期,除了出生自带修为的妖修,无论是怎样的天才都不可能仅在成年前跨越阶级。
故而, 进入宗门的大家都是成年人。
宗主寻思成年人需要什么两性教育, 开这门课不是单纯滥用经费吗?能省则省, 黑心资本家如他大手一挥:尔等自学成才罢。
自学等于不用学,忙于打工的令梨一听说这门课不给学分, 立刻把课本垫了桌角, 连序言都没翻开过。
事到如今,她稀薄的两性教育全部来自离家前兄长大人的教诲。
令梨的兄长虽是个细心的人, 但捡孩子和养孩子都是生平第一次, 很没有经验。
令梨记的好清楚, 兄长大人只严肃对她强调过一次男女有别的问题, 还是因为令梨闯了祸, 他才终于想起教育的盲区, 亡羊补牢。
那是令梨还小的时候,男人拎着小梨丢在铺着厚厚羊绒毯子的地上,一股脑倒了半箩筐街上买来的民间孩童喜欢的玩具给她,一脸无所谓地说:
“你就在这儿玩,记得别把鲁班锁吞肚子里。我要去沐浴,不想洗干净之后还得给你开膛破肚。”
开膛破肚是个新词,好学的小梨努力记住了。
等到兄长大人离开,她握着鲁班锁放在嘴边试着咬了咬,太硬,一股难吃的木头味,小梨呸了两口,撑着地毯摇摇晃晃站起来。
兄长大人挑的玩具五花八门,小梨看中一只颜色喜庆的布老虎。布老虎在男人倾倒玩具堆的时候骨碌碌滚到门槛外,令梨比划了一下距离,觉得能走,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前进。
她尚在与琼玉梨枝磨合,兄长大人每天都要去园子里遛小孩遛够一万步,直到她跌跌撞撞走得力气全无,才单手把小梨拎起来让她趴在肩上,给她擦汗,拍着背哄哄。
今天的一万步还没开始走,令梨边向着布老虎出发边给自己数步子,数着数着,她突然好奇地歪了歪头,看到不远处的院子里冒出了层层翻滚的云雾。
如果是现在的令梨,她肯定能判断出是温泉热水的雾气,但当时的小梨只在一种情况见过浓郁的白雾――新鲜出炉的包子铺。
兄长大人什么时候在家里开了包子铺,怎么不告诉她?
小梨捏着布老虎认真想了很久,她觉得,兄长大人是在吃独食!
可恶的大人,狡诈的大人,说着开膛破肚吓小孩的话,不过是为了掩盖吃独食的阴谋罢了!
勇敢小梨不会被吓,令梨想到香喷喷的大肉包,攥紧布老虎,毅然决然一往无前地向“包子铺”前进。
或许是出生时便被人挖了骨的缘故,令梨有很长一段时间对疼痛的概念很畸形:脊背天天在疼,走路的时候最疼,但疼痛时时刻刻都存在,是否证明这才是“正确的常态”?
既然是“正常的”,觉得痛苦便是她的问题,她必须去克服,必须去习惯。
再疼的路,终究是能走完的。
男人在房间里铺满地毯,本意是想令梨疼得站不起来的时候可以坐下来玩,或者假扮毛毛虫趴在地上拱来拱去也可以,等他回来牵着再站起来走。
因此,在他随意裹了条浴巾,浑身滴水地踏出温泉时,完全没想到会看到捏着布老虎踮着脚努力向他身后张望的女孩子。
男人:“……”
他诡异地沉默了,在水雾弥散的温泉门口和令梨大眼瞪小眼瞪了十几秒,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他半蹲下来,平视站得不稳的女孩子,在训斥责骂和好好说话中犹豫了半天,本着鼓励教育的原则言不由衷道:“能自己走到这里来,还挺了不起。”
令梨骄傲地挺直胸膛:不愧是她!
“但是。”兄长大人话音一转,“小小年纪,偷看别人沐浴,该当何罪?”
“我没有偷看。”小梨非常冤枉,她睁大眼睛,“我很正大光明在看。”
男人:很好,轻易说出了罪加一等的证词且不知悔改,不愧是我养的倒霉孩子。
令梨才不觉得自己错了,她左顾右看没看到包子,深觉一定是兄长大人趁着小梨走路慢,把一笼包子全吃了,是可恶的大饭桶。
女孩子鼓着张脸不高兴,眼睛盯住男人小腹,想看一看他是不是吃得肚子饱饱,却被浴巾挡住了视线。
浴巾挡住了,扯下来就是了。
天生剑修暴力的思维在儿时已露端倪,令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丢下手里的布老虎,抬起手用力一扯。
没扯动。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极大的力道钳住令梨手腕,男人单手捏住她两只细细的腕子,一把拎着她站起。
令梨:“!”
腾空的感觉让她下意识踢着腿挣扎起来,幼小的女孩体格与成年男性相差太大,任凭她怎样挣脱都像被拎住后颈的猫。
兄长大人额冒青筋,一脸好想把令梨按在腿上打一顿的表情,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压下冲动,掌心顺着女孩的脊椎来回捋了两次。
“别、别!”方才理直气壮做坏事的女孩子哆嗦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认了错,“我错了,别碰那儿……”
“你哪儿错了?”兄长大人冷酷地问,像搓猫一样狠狠捋过令梨的脊椎,“说清楚,这三天的点心有还是没有,全看小梨的认错态度。”
三天的点心!令梨遭受的打击宛如天打雷劈,她身上最敏感的脊椎又被男人捉着不放,委屈得想哭。
“明明是兄长大人吃独食不分给我。”即使遭受“严酷”的刑罚,令梨也决不轻易认输,不向邪恶的大人低头,“还拿布遮住肚子,掩盖自己是个饭桶的事实……”
幼猫似的妹妹嘀咕的声音虽小,男人还是一字不漏地听见了。
“饭、桶?”他眼带茫然,和令梨无声对持。
直到换了身衣服,逮着小孩彻底盘问了一番,男人总算弄懂了令梨复杂崎岖的逻辑。
“你只是个孩子。”他捂住额头,头痛欲裂,“能不能放弃思考,学一学别人家吃了睡睡了吃的小崽子,让我省点心?”
小梨:“省点心?省什么点心?省下来的点心是给我吃的吗?”
“住嘴。”兄长大人放下手,严肃地让令梨站好――算了,站着她脊椎疼,坐着也疼,还是趴着吧――“我突然想起有常识没有教给你,你好好听。”
令梨像只毛毛虫一样趴在地毯上,脑袋枕着被她抛弃又被男人拾掇回来的布老虎,仰着头眨巴眼:“嗯嗯,我好好听。”
“古往今来,道德伦理,男女授受不亲。”男人尽可能把话讲清楚,“最基础的,小梨不可以偷看我洗澡,也不能扒我衣服,这是绝对错误的行为。”
“为什么?”令梨不解,“被人看到身子,兄长大人会死吗?”
男人:倒也没有这么严重。
男人:算了,和天生剑修讲不通道理,剑修都是一群世间除生死之外无大事的死脑筋,我养的这个也不例外。
“没错。”令梨听见兄长大人严肃地说,“男性被女性看到了身子,失去了清白了,你又不肯对他负责,他会羞于见人,自尽而死。”
令梨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道:“我愿意对兄长大人负责,你不要死。”
自己养的妹妹终究是向着自己的,没有完全失去良心,被令梨崎岖的脑回路反复折磨的男人竟有一丝欣慰。
“有小梨这句话,我不会死的。”男人温柔地抚摸令梨的脑袋,“可小梨不能对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负责,我们要从源头解决问题的发生――除了你未来的心上人,不要看别的男人的身子,明白吗?”
“就算是你的心上人。”男人微笑道,“在我判断是让你们在一起,还是让他去死之前,也不可以,懂吗?”
令梨懵懵懂懂地点头,她疑惑道:“如果万一,我不小心看到了,为了避免一桩命案,我还要对那人负责的吧?”
男人:“不,让他去死就可以了,故意勾引女孩子看他身子的男人死不足惜。”
过去了这么多年,兄长大人说话时骤然变得冷酷无情的语气依然回荡在令梨脑海,久久无法忘怀。
所以她才会在伽野从黑猫突然变回人形时反应异常迅速地用被子把他裹成卷饼,就是为了避免少主痛失清白,想不开跳海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