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用力掐住令梨的脖子,神色癫狂地逼问她,“谁抽走了你的剑骨!是不是你口中的兄长!说!”
令梨:冤,我可怜的兄,冤。
“我不知道。”令梨坦然地说,“据我兄长大人的说法,我被人遗弃在他院墙外的时候已经没了脊椎骨,堪堪剩下最后一口气。”
小小的婴儿裹在一块布里,被遗弃在常有流浪狗光顾的墙角。捡到她的男人在“拿回去养养试着”和“没救了直接埋吧”之间犹豫一会儿,秉着日行一善的念头,把孩子抱回了家。
“先天之气未散时取骨最好。”令梨被扼住命运的咽喉,说话很有些艰难,“取完骨的小废物可没人要。不如问问你自己,是不是打算抽了骨就让我一命呜呼?”
“取骨之人又没想到我命这么大。莫说你想知道凶手是谁,我也一直在寻他。”令梨想摊摊手,不小心扯到后颈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真是流年不济,小梨才是最大的苦主,结果倒霉的又是她。
一日冤种一生冤种,令梨为自己群魔乱舞的人生含泪干杯。
天蝎老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既有机关算尽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不甘和愤怒,也有被小辈大肆嘲讽后的恼羞成怒和迁恨,最后统一化成愤怒的火焰,朝着被他捏在掌心的令梨汹涌倾泻!
“明明是个没了剑骨的废物――”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生生挤出,“凭什么,你凭什么在剑道上有如此修为!”
令梨:都说了是因为小梨很努力!剑道从不辜负刻苦求索的人!有空打小梨还不如把你唧唧歪歪的菜鸡剑法重新练练!
令梨恨铁不成钢,可她的喉咙被天蝎老人捏得咯吱作响,难以发出声音。
愤怒蒙蔽了天蝎老人的眼睛,他没有意识到令梨濒临死亡却持续挑衅他的用意。
从离开刻舟塔到现在,恰好过了两个时辰。
刹那间,庞大的剑阵从天蝎老人脚下拔地而起!
无数冰蓝色的剑光在空中织就密密麻麻的剑网,山峰碎裂,灰石飞天,整个秘境的目光都被一道通天的光柱吸引。
“三枚剑牌!汇集到一处了!”
刻舟塔下,众人惊呼。
剑阵的出现是那样突然没有征兆,敌人来势汹汹,天蝎老人条件反射般在周身凝聚剑域保护自己。
他忘了,令梨还在。
剑域是剑道的集大成体,只可包含剑修本人悟出的剑意,纯粹得掺不了一丝杂质。
若是天蝎老人有本事剿灭令梨特有的杀戮剑意,他的剑域倒也能支愣起来。
他哪里做得到?
天蝎老人越想越气,脚下的剑阵绝非凡品,不是凌云剑宗一般弟子接触得到的阵法。
他可以不把筑基期的令梨放在眼里,但对宿回云天蝎老人如临大敌,丝毫不敢托大,非得全力以赴不可。
“罢了,留着她也无用。”天蝎老人手下用力,把令梨狠狠甩向山峰。
山峰巨石林立,令梨后背撞到石头,石头表面晕开鲜红的血。
溅起的血点像一只被碾死在石磨里的小雀,天蝎老人瞥了一眼,不再在意。
没有天生剑骨,令梨在他眼里只剩下嫉妒的价值,还是早早送她去死比较开心。
失去杀戮剑意的钳制,天蝎老人剑域张开。老者猝然拔剑,挡下白衣剑修刺向他咽喉的一击。
“真是师门情深。”老人冷笑,“一个两个的天才接连出现,让老夫好生妒忌!”
两人交战的身影投射在令梨视网膜上,化为模糊的形状。
宿师兄……真是小梨可靠的好朋友……为他们的默契干杯……
半晕半醒间,令梨艰难地想。
天蝎老人生性警惕,捉到令梨后在周围设下了隐蔽作用的禁制,隐秘踪迹。
令梨虽把留有她气息的乾坤袋给了宿回云,却没有把握师兄一定能找到她。
她打定主意要拖到两个时辰的关键点,不惜疯狂挑衅,把压箱底的秘密拿出来讲。
宿回云来得却比令梨预料要早。
他必然是用尽全力,以神识一寸寸扫过秘境,风尘仆仆,追随令梨御剑的痕迹赶来。
其实他不来也没什么,令梨和宿回云不过区区几日的交情,她自认给师兄找了不少麻烦,独立解决问题是外门弟子的美德,她可以!
但宿回云来了,冰冷剑意刚触碰到禁制边缘令梨就察觉到了。
连同剑意中遏制不住的怒气和杀意,在她的感知中清晰无比。
师兄!无敌可靠!
天蝎老人的手指撕开令梨后颈的皮肉,剧烈的疼痛遮不住她想夸夸师兄的心情。
“不愧是人美心善的师兄!”令梨在识海里对令瓜感叹,“我第一次觉得有师门是件好幸福的事。”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令瓜尖叫,“等他过来你就跑!把他们丢下自己跑!听见没有!”
令瓜才不管天蝎老人和宿回云的死活,它只知道自己的主人遭了大罪,但凡有机会,它定要把罪魁祸首一刀刀削成片,像碾碎蚂蚁一样碾碎千万遍。
“跑?等天蝎老人发现我早没了剑骨,师兄一剑刺来,他铁定拿我做剑牌挡剑。”令梨晃了晃脑袋,失血过多让她浑身发冷,思维逐渐迟钝。
“我……想办法拖延点时间。”令梨用心血印记对令瓜说,“你去替我阻一阻师兄,他会明白我的用意。”
令瓜急得在剑里跳脚,但不管嘴上有多不饶人,它听令梨的话,什么都听。
滴滴血液顺着令梨指尖滑落,长剑嗡鸣,一道剑意自行催发,打在天蝎老人的禁制上。
天蝎老人只当是令梨无用的挣扎,嗤笑一声,手下动作不停,眼里只有剑骨。
杀戮剑意穿透禁制,无声地敲在流云的剑柄上,强令它收敛杀意。
仿佛它的主人在说: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宿回云黑沉的眼眸中印出满身是血的令梨,翻滚的杀念几乎占据他全部心神。
令梨若是看见如今的宿回云,怎么也不能说出人美心善四个字。
他像深渊的修罗,只为以杀嗜仇而来。
天蝎老人无知无觉,他的声音回荡在山峰间,一句一句,加深宿回云的杀念。
他说自己是为天生剑骨而来,说小师妹早该把剑骨上报宗门自请抽骨,说如果宿回云知道她身负剑骨,会做的事和他现在没什么两样。
“你只是靠天生剑骨才有如今的修为!抽了剑骨就什么都不是!”天蝎老人将嫉妒藏在辱骂中,一句接着一句。
没有剑修不向往天生剑骨,甚至宿回云也无法打包票假如宗门知道小师妹身负剑骨,不会有人暗中对她下手。
“我出色是因为我努力!你菜是因为你没用!”
小师妹疼得声音发颤,咬字却异常清晰,似是非常不满天蝎老人把她的剑道修为和剑骨挂钩。
都生死关头了,她的关注点怎么还和平时一样歪?
宿回云短促地闭了闭眼,依了令梨的意思,抬手勾勒阵法。
越是威力大的剑阵,布置上越花时间。小师妹阻止他当即拔剑救人,自己努力拖延时间,是在告诉宿回云:师兄,聚阵。
剑阵是门异常复杂的学问,天阶秘籍藏于宗门藏经阁,非内门弟子不可阅览。
宿回云是凌云剑宗这一代首席弟子,又是无心剑尊亲传弟子,他的权限并肩宗主,知晓的阵法不计其数。
也就宿回云能在令梨拖延的短短时间里想到足够合适的阵法,并以一己之力在天蝎老人察觉不了的情况下布阵。
一道道玄妙的轨迹用剑意生成,隐没在虚空中,织作层层杀机。
宿回云的动作越来越快,却无法在天蝎老人剥开令梨血肉前布完庞大的阵法。
令梨没有食言,她拼尽一切在为师兄争取时间。
脊椎里的梨花枝暴露在天蝎老人眼中,同时落入宿回云眼底。
他听到了从未想过之事。
她的天生剑骨早就被抽走了,在小师妹刚刚出生的时候,有人抽走了婴孩的脊椎,将她弃于野犬徘徊的院墙外。
女孩口中的兄长以梨花枝为婴孩填骨,保住了她一条命。
梨花枝消耗灵石,小师妹日日操劳兢兢业业兼职,只为维持身体里这根伪骨。
她付出那样多的努力,只为和常人一样行走、存活。
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她依然热爱剑道,勤于练剑,练就了一身令人惊叹的好剑术。
剑阵最后一笔画成,布阵者五味杂陈的情感一同封印入内,潮涌找不到出口,化为滔天的海浪扑向深恨之人。
【他必须死在这里。】
如令梨所料,天蝎老人要生成剑域自保,只能把她远远丢开。
积年成名的元婴心思恶毒,手下用力极重,把女孩狠狠砸向朝山峰上最坚硬的石头。
她的脊背砸在石面上,溅起一朵血花。
宿回云的心脏陡然一空。
这一幕几乎使他心魔妄生。
剑阵与剑意碰撞,插在地上的黝黑长剑嗡鸣震震,突然自行浮空,闪电般冲向蜷缩身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令梨。
白皙的指尖染了血,有气无力地抚了抚剑身,像在安慰一个无措的孩子。
“我没事。”令梨虚弱地说,“你乖乖的。”
她又咳出一口血,浑身冰凉,黑白彩色的光晕在令梨脑海来回闪烁,搅得她额头发疼。
令梨慢腾腾地抬起手,绕到背后,指尖顺着脊椎从上划到下。
琼玉梨枝,令梨填了多少灵石给它,她自己都数不清。
它害令梨成为打工小梨,又救她的命,替她填骨许多年。
除了作为脊椎骨支撑令梨的生命,琼玉梨枝本身其实是存储灵气的至宝。
如果令梨愿意,她可以一次性从琼玉梨枝里提取大量灵气,只要在梨枝维持不住之前悉数还回去即可。
简单点说,它可以当“灵气花呗”用,没有利息,逾期直接判处死刑。
“我讨厌超前消费。”令梨喃喃自语,“但偶尔奢侈一把,问题不大。”
滑下的指尖停留在尾椎上,轻叩一下。
精纯的灵气从梨花枝中涌出,漫向令梨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