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不了问题,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也是办法的一种,天道的指引怎么会有错呢?
“确实。”令梨仔细思量,“万一我死在仙人府邸,转世成鬼修在阴间修行,不也是逃过魔域通缉令的一种办法吗?”
格局打开了。
令梨决定上路。
此上路非彼上路,但日后也可以是彼上路。
她伸出手,从宗主手中接过寒气萦绕的玉匣。
“为汝之性命着想,吾再强调一次。”宗主加重语气。
“南疆蜈城的仙人府邸尘封许久,其中布置无人知晓,汝可能遭遇开门杀、迷宫杀、回头杀、地洞杀等无法预测的险境,绝没有拿着信物进门可保平安的好事。”
“再者,这缕剑魂震慑了三位元婴剑修的魂魄,他们至今还在医药堂休养生息,如今床位紧缺,吾不会给汝开后门抢号。”
令梨听懂了宗主的告诫,但她的格局已经打开了。
住院未尝不是一种避祸的手段,一个连转世重修都做好心理准备的人,有什么好怕?
“我明白,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令梨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还请宗主解惑。”
哟,居然记得问他而不是扭头问宿回云,这位小弟子还算上道。宗主矜持道:“何事,你问罢。”
“剑魂,是什么东西?”令梨迷惑道。
如果从字面意义理解,她只能想到“剑修的灵魂”。
但一位飞升仙界的前辈,他居然遗落了一缕灵魂在下界,他的内心不空虚吗?
“我听说,修真界曾有一位魔修前辈修为凝滞,又困于贫穷买不到延寿丹。某日他淘到一本古老的秘籍,秘籍上说,他若想延绵寿元,可将自己的灵魂切成片置于宝物中封存。盛放灵魂的器皿不坏,他不死。”
“那位魔修前辈坚信七是有魔力的数字,于是他把自己的灵魂切成了七片。”
令梨兴奋地复述这个她特别喜欢的话本:“后来人们为了消灭他,不得不一一找出他的魂器,杀了他足足七次,终于打败大魔王拯救修真界,传为一段佳话。”
“飞升了的前辈也是如此吗?”她求知若渴,“他知不知道自己掉了一片灵魂在下界?”
“还是说剑魂的意思不是剑修的灵魂,而是类似于团魂一样的存在?我必须经过重重历练,与队友同吃同住,在暴雨下挥散青春的汗水,直至打出团魂,得到剑魂认可?”
令梨越说越离谱,宗主又不了解她,没来得及赶在前摇让令梨强行闭麦,听得眼睛越睁越大,逐渐呆滞。
在场另外两个人,宿回云早已习惯小师妹不靠谱的画风,眉眼放松地听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时不时微微点头,免去她单口相声的冷场。
沈无本来习惯性无视一切,但女孩子又轻又快的声音就在耳边,他或多或少听了几个字,因为内容逻辑太过清奇,天道都推理不出上下文,没忍住跟着听完了全程。
“……我的理解莫约如此。”令梨说完了,看向三位评委,“剑魂和我想的一样吗?”
宗主:不能说一模一样,起码毫不相关。
“剑魂不是剑修的灵魂。”沈无道,“是剑灵的灵魂。”
“名剑有灵,剑灵不似人类,可分出剑魂封存于某处,替剑主完成未尽之事。”
宗主接着说:“前辈飞升前留下自己的府邸,以剑灵一缕剑魂作为开启府邸的钥匙,交予宗门保管,以待有缘人。”
“收服剑魂有两种方法。”他说,“你且拿出本命剑来。”
令梨依言拔出令瓜剑,劣剑锋刃黑沉,与名剑明亮银白的剑锋相距甚远。
宗主看了有些伤眼,他完全理解无心剑尊的意思:怎么会有剑修愿意用凡铁打造的劣剑作为本命剑,她早该在引气入体后就将它换掉。
“第一种方法,把你的本命剑呈给剑魂择选,若它愿意栖息于上,成为你的剑灵,你只需与它好生融合,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宗主道:“三位元婴剑修中的两位便是用了这个法子,可惜剑魂拒绝了他们,不愿屈尊。”
飞升仙界的剑仙留下的剑灵之魂,虽然没有主人的修为境界,但见识过原主本领的它怎愿屈尊降贵,非稀世名剑不肯栖身。
“若是纯粹的庚金之剑,以汝之剑术,剑魂或许愿意选择汝。”宗主可惜道,“如此劣剑,只怕不成。”
他忍不住劝道:“剑灵的存在对剑修的意义之重大,汝不可能不知。天赐良机在此,汝何不换一把剑,白得一个剑灵的好事,上哪儿找去?”
“至于第二个方法,更不用考虑。”宗主加重劝说的筹码,“剑魂是剑灵一缕残魂,剑灵可以分出灵魂,必然也能吞吃同类的灵魂。”
“三位元婴剑修中最后一位,他的本命剑已经孕育出有自我意识的剑灵,两灵相斥相吞,飞升前辈的剑灵凶悍无比,赫然将原剑灵撕咬重伤。”
说着说着,宗主也有些心悸:“剑灵浑然天成,大多懵懂乖顺,一心听从剑主命令。飞升前辈的剑灵明明得到了主人要它再择二主的命令,却因为不肯被吞噬,反咬一口,凶悍难驯。”
“剑主杀机。”令梨不解道,“剑灵凶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宗主:“吾可没见过连主人叮嘱都不顾的剑灵。”
那你一定也没见识过会和主人吵架,嘴巴很毒很爱嘲讽的剑灵。
“我完全理解了。”令梨抚摸长剑的剑锋,“只是,宗主既为剑修,为何不问弟子本命剑的剑茗,一口一个‘劣剑’地叫它?”
“我没有很介意,但这孩子容易生气,生气生多了,脾气就变得不好。”
令梨仔细梳理梨花白的剑穗,特别认真地介绍道:“它大名令瓜,小名瓜瓜,因为我很喜欢拿它切西瓜,特意取的名字。”
“瓜瓜西瓜切的很好,但它心眼很小,听见宗主说它坏话,它心情更差。”
说话间,令梨破开了玉匣上的禁制。
一缕无形的剑魂刹那间冲出匣子,狠狠撞在令瓜剑上。
它如一头凶悍的小兽,闻到了同类的气味,叫嚣着要将令瓜撕碎成纸。
宗主说的不错,剑灵是极纯粹的,这缕剑魂满含凶悍之意,气息间不掺杂其他情绪,十分纯粹。
而它要撕碎的同类,情绪尖锐得五彩斑斓。
嫉妒、厌恶、恶意、杀念、愤怒、贪婪,如打翻了的调味品溅起黑色浓稠的水花,浓郁的铁锈味凝聚成黑红色的雾气,一把裹住冲撞而来的剑魂。
什么东西来抢我的地盘,什么玩意在那里口口声声要我的主人抛弃我?
憎恨与贪婪织就的网黏住陷入网中的同类,漆黑的口腔越张越大。
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回荡在空中,凶悍的剑魂挣扎着反抗着,却敌不过浓重的怨气,被无形的牙齿一口口啃噬,残暴吞入肚中。
空气中隐约传来饱嗝的琐碎声音,意犹未尽的贪婪游动于剑锋之上。
宗主说的话从一开始就错了,剑灵择剑绝非是择材质,剑魂要挑的是能孕养它灵体的剑。
令瓜剑孕育出了何等鲜活自在的灵体,剑魂一眼看中。
它满怀战栗的兴奋,要将令瓜吞噬下肚、驱逐出剑身,它要鸠占鹊巢,占领这柄饱含主人心血与爱意的本命剑。
令瓜怎么肯让?
令梨手中甚至没有一柄备用的剑,可见她剑灵的排外性和独占欲有多重。
杀了你,撕碎你,吃掉你――仙剑遗留下的剑魂又如何?被嫉妒和贪婪啃噬吧,成为它的一部分,如此一来,你的愿意也变相达成了,不是吗?
乖戾的剑灵满足地附在剑身上,梨花白剑穗轻轻摇晃。
剑灵彼此吞噬只在刹那之间,宗主只看见令梨不由分说地打开了玉匣,像把他的告诫当成耳旁风。
现在小辈非要吃点苦头才晓得听老人言,不知道医药堂床位能不能挪一个给她……念头在他脑海一闪而过。
宗主随后听到了无声的惨叫。
没有声音,是一种无形的感觉,从匣中钻出的剑魂如飞蛾扑火般奔向他眼中的劣剑,主动得让人害怕。
剑魂寻求能将它孕育完整的剑身,这点宗主是知道的,就如同鸟雀为自己挑选母巢,渴求天才地宝。
一柄凡铁锻造的劣剑,怎么可能吸引剑魂?
宗主的疑惑刚刚升起,下一秒就得到了答案。
一个完整的、鲜活的、自主意识极强的剑灵于长剑中睁开猩红的眼眸,翻滚的恶意满怀嫉妒和贪婪。
难以想象,宗主看向令梨又看向她的剑,年轻的女孩子眉眼含笑一副开开心心可可爱爱的模样,本命剑灵却满心暴虐残忍,对同类投以贪婪的注视。
剑魂几乎没能抵抗一瞬,像被狼群分食的生肉,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道印迹浮现在令瓜剑上,是进入南疆仙府唯一的凭证。
宗主看着令瓜剑的眼神愈发复杂。
剑灵诞生不易,凡铁孕育剑灵少之又少,如此凶狠残暴更是特例中的特例。
让人不由得惋惜,若是令梨以更好的材料炼剑,又会催生何等名剑。
“师叔祖那等寡言之人,也在过招后劝她换剑,想来是十分惋惜,难怪之后甚至和她论起道来。”
宗主不由得对宿回云使了个眼神:既然爱护你的师妹,何不多加劝说?与剑尊意见相驳不是自找苦吃是什么?趁年轻还能掰回来,等到日后卡瓶颈卡得想死,她就会后悔了。
宿回云没有回应,他敛目看向温柔抚摸剑柄的令梨,在心里轻轻摇头。
视剑如命的人,听见人一而再再而三劝她弃旧换新,不生气不计较是她心性绝佳,得寸进尺倚老卖老的又是谁呢?
固执如师尊都暂且尊重了另一位剑修的坚持,宗主却不懂给予同样的敬意。
“要师妹寻更好的材料炼剑,是要她再长一根脊椎吗?”宿回云想。
她甚至还没找到抽她剑骨的人,千里迢迢赶赴金鳞城和天机门,得到的却是早有预料的冰冷答案。
只盼南疆仙府之行,能让师妹顺遂如意。
吃饱了的剑灵打了个饱嗝,懒洋洋地栖息在剑身里。
“你还好吗,瓜瓜?”令梨摸了摸剑柄,“有没有消化不良?”
“我嫌它不够我吃。”令瓜哼声道,“哪里来的剑魂,鸠占鹊巢的把戏玩得很开心是不是?”
“蜈城仙府的门怎么开,我已经知道了。”令瓜说,“你带着我等一个满月的夜晚,蜈城有一片水泽会随着月相的圆满逐渐干涸,露出通往湖底的小路,路的尽头就是那座仙府。”
“只是……”令瓜犹豫道,“剑魂的记忆告诉我,湖中种满了白月魔昙,昙花没了湖水的遮盖,照射到月光,一夜之间盛绽开放。”
“白月魔昙花开剧毒。这种昙花是仙府主人自己培育的,不知道用了什么古怪的偏方,是他的得意之作,信誓旦旦说只有他府中留有解药。”
令瓜:“想进府就要解毒,想解毒就要进府,完美悖论,这人心眼挺缺德的。”
“不过湖中小路不长,若是能找个化神修士带你过去,倒不用担心花毒的问题。”
令瓜肯定地说:“我在剑魂记忆里看到那人的花种培育记录了,死者最高元婴大圆满,化神修士挺得过去。”
令梨将令瓜的话逐一转述给宗主,特别期待地问:“宗门可有哪位化神长老心仪仙府,我愿意与其五五分,四六分也可以考虑。”
“飞升前辈并未留下手札在宗中,无从得知仙府内有何宝物,怕是难以说动长老们。”宗主思索道,“但医药堂妙青仙子生平最爱剧毒,听说有白月魔昙,或许愿意陪你走一趟。”
妙青仙子,医药堂唯一一个称得上正常的长老,给人开药的时候会特意调配成甜甜水果味的温柔女修,凌云剑宗弟子心中唯一的姐。
令梨作为永远年轻永远囊中羞涩的打工人,入宗许多年没敢迈入医药堂一步,生怕连本命剑都抵押到药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