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李夫人在城门口送行,拎着一个小叶紫檀的食盒,那腰肢,细若流纨,那眼神,缠绵多情,恨不得将太子殿下画在眼底似的,不舍地看着他,“殿下此去,山高水长,但愿,记得妾身。”
最后那句说的声音极小,极少人听到了耳朵里,但正主还是听到了的,他皱起了眉头。
柳行素低低地压着唇冷笑。
白慕熙沉声道:“夫人深明大义,孤已向陛下请旨,日后,你可留在荆州。”
请的旨意,无非就是给这个“深明大义”的遗孀给予家宅、田产或者财物,写个匾而已,将人圈在荆州,还是哪里都动不了,否则这个卖夫求荣的妇人便会被人诟病寡情无义,为了另求新欢不惜将丈夫出卖。
李夫人那张海棠花似的粉面刷地一白,不可置信地凝望着太子殿下。
白慕熙转身走入了护卫从中。
李夫人要追,却被两支长戟拦下,将人隔在外头,卫六将身体前倾,悄声道:“李夫人还请自重。我家殿下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李夫人的胸脯几个剧烈颤抖的起伏,她彻底被推了出去。
她始觉得,有些事真该深思,难道殿下有断袖之癖果然是真?
当年李夫人也是青楼名妓,被李博望买入府邸为妾,不出几年她便毒死了大房,那男人明知是她干的,却搂住她的纤腰丰臀,色眯眯地将她压在床帏里,爱怜道:“小心肝真是深得老爷我心,那臭娘们我看她不顺眼许久了,总算是一命呜呼,再也不用看她脸色来寻你了。”
她对自己的容貌一直十分自信,李博望也是爱慕她这一点,否则为何她偏偏成了荆州城里官职最大的官员的夫人?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她为了保全自己,自然要率先出卖李博望来换取殿下的信任和青睐,才能徐徐图之,可今日看来,这位殿下一点都不解风情!
……
官道上的杨木油绿的树叶饱满多汁,空山烟火迟,夏木里无数的黄鹂惊起回头,啼声婉转。柳行素卧坐在宽敞的马车里,赶车的人是小春,太子在她身边靠着养神,柳行素打起帘子,惬意地听鸟鸣声,微微一笑,“殿下今日怎么寡言少语的,我一个人自说自话,甚是没趣啊。”
他还是不答话,只是余光瞥了过来,有些冰冷。
白慕熙握紧了五指。荆州的事宜解决了,可柳行素面临的更大的危机,父皇对臣民,如果不能利用,只能远放边境,不碍自己的眼,或者彻底毁了。
他把前者的路销了,那么――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羽箭“咻”地射入了马车。
完美错过了柳行素那一截白嫩的脖子,白慕熙偏头让过羽箭,那支镶翎的翠羽箭笔直地钉在了木板上。
柳行素第一次被人刺杀,只觉得脖颈微凉,惊魂未定地摸住自己的脖子才发觉蹭了点皮没有出血,外头响起了此起披伏的拔剑声:“保护殿下!”
刷刷的剑光闪烁,箭镞还在不断地射进马车,白慕熙扯了车帘,将柳行素的手腕扣住拉出了车厢。
莫玉麒和卫三并肩作战,护在白慕熙和柳行素的身前,小春也下了马车,全体的护卫都戒备起来,原本寂静无人的空山树林,此时不断地从树梢上冒出黑色的衣影,这群人张弓搭箭在树杈上瞄准。
地面上也从侧方钻出十多个杀手。
烟尘被纷乱错杂的脚步带起,杀手执刀便砍,卫六率领一种太子护卫正面应敌,莫玉麒和卫三保护太子安危,但树上埋伏的弓箭手有八人,双拳难敌四手,莫玉麒不得不护着白慕熙先后退,“殿下,此处危险,殿下与柳大人先走,我等断后。”
说罢,他抬手一剑挥开了一支羽箭。
柳行素拉着年幼的小春护在身边,白慕熙蹙眉,“目标是孤,走不了。”
他伸出手臂,坚毅而沉凝地挡在柳行素和小春的前面。
作为太子,他绝对犯不着这样,他也承认自己有私心,如果是常人他绝对不会不计生死地挡在他人身前。
柳行素的眼光有点发直。
树上一个黑衣人正好抓着一个铁索,从一棵树换到另一棵,柳行素看着他瞄准了小春的胸口,当机立断地拽住了小春的衣袖往回扯,那支箭飞快地擦过小春的右臂,留下火辣辣疼痛的一道箭伤。
“嘶――”小春呼痛的声音让白慕熙转身,才发觉原来身后的人受伤了。
“殿下!”
原来瞄准小春不过是幌子,嗖嗖嗖又是三支箭笔直地射向白慕熙,这群人要的是太子的性命,忠心护主拼杀的护卫赶不过来,眼睁睁看着那三支箭矢飞向白慕熙的胸腹,全是厉害致命的地方。
柳行素抓着小春,再无力管白慕熙,箭镞飞来的时候,她几乎立刻慌了,很多年都不曾有这种恐慌,就算是死在火海里也没有这么怕过,因为是她选择的,那时候她哀莫大于心死。
但也许是六年来师父师兄的陪伴,还有那个长相和他太相似的孩子,日日夜夜跟在她身旁,她心里那个关于他的死结在一点一点地放下,她早就不恨他了,不想理他,不想迁怒他,不想招惹他,她知道自己控制不住想对他冷嘲热讽,可却从来没有盼过他死,从来没有。
白慕熙手里没有格挡的兵刃,只有徒手,以一双血肉手掌将箭打掉了两支,只剩一支险险地擦过了手背,将虎口钻出了一道猩红的血口。
柳行素余悸未消,小春拉着她的手已经在颤抖。
“殿下当心!”卫三挥剑赶来便是一招,那树梢上瞄准的弓箭手又搭起了箭,卫三情急之下挥力掷出了剑鞘,坚硬的寒铁正中弓箭手的胸口,那人歪倒在地。
卫三几个箭步上前,一脚重踩下去,夺了他的弓箭,刷一下射中了另一头的弓箭手,又是连续三支羽箭,箭无虚发。
但可恨羽箭不多,柳行素从地上捞起一支沾了小春血的箭扔给卫三,卫三手中一抄,又是一箭射出去,有一个弓箭手应声坠地。
柳行素又拾起了一支落箭,抬手要扔,这时仅剩的两名弓箭手察觉到她是个祸患,不约而同地将箭头对准了她,这两人一个东向站,一个北向站,拉弓力量之大在团伙中也是出类拔萃的。
一阵闷闷的风声带过,逼到眼前,柳行素的腰被白慕熙的右手搭住扯到了右侧,堪堪避过了北向射来的箭矢,另一支箭便整支穿透了他的胸膛。
“殿下!”柳行素愣愣地看着为自己挡箭的男人,他被一股余力震出了几步。
箭头没入了一大截,惨红的血液沿着茶白的对襟绣衫,晕染了大朵大朵的牡丹出来。
“殿下受伤了!”莫玉麒提剑杀到,解决了两名刺客,从背后托起了白慕熙摇摇欲倒的身体。
弓箭手见地面的杀手已经死绝,只剩他们俩孤军作战,对视之后,同时从腰间摸出了铁索,猿猴似的荡着树梢远去。卫三的最后几支箭因为射程不够,目标分散,没有命中。
“殿下!”所有收了兵刃的人都聚拢来了。
白慕熙满身血污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伤口还在汩汩地冒着鲜血。
“进城找大夫!”
莫玉麒还没太慌乱,命人将殿下抬上马车,另外留下两人收拾残局,小春手臂受了点伤,但赶车还是不成问题,柳行素一直守在白慕熙的身边,车平稳而疾速地驶入随州。
随州城的大户不少,百姓的生活也算安定,虽然不算富足,但杏林中的高手也不乏。
到了医馆,白慕熙的脸色几乎已经白得透明了,干涸的血在伤口处凝成了块,柳行素不敢贸然拔剑,满头大汗地在车上替他暂时堵住了伤口沁血。
幸好人已经到了医馆。
白慕熙被送入医馆客房的时候,柳行素几乎是两脚脱力地瘫坐在灼热的正庭地面上,小春的伤口草草地包扎了一下,她咬了咬唇,走道柳行素身前蹲下:“大人,你是不是还在……”
“小春,欠了人是要还的,他救我一命,我的心就乱了。很乱。”以前的救命之恩她用别的还了,后来便一直都是他欠了她,可是现在――情债不必还,她即便是恨,也不需要感情的施舍,可命不一样,她又结结实实地欠了他一大笔债了。
作者有话要说:主角光环降落,木樨记得领取哈~
关于两人的武力值问题,其实都不咋地。木樨是太子,骑射功夫是肯定要学的,不过学得不怎么精,潺潺是抚远将军的独女,刀枪棍棒也会耍,但多年只顾读书,其他的荒废了,另外又是个女人,天生力气不怎么大,综上,其实潺潺还要弱鸡一些……
☆、第24章 人比黄花瘦
柳行素和小春候在病房外头,大夫在里边忙活了一个时辰,柳行素亲眼看到一盆血水从里屋端出来,头有些发昏。
跟着那留下收拾残局的两个护卫回来了,手里用绳困了一个有一息尚存的杀手,卫六拔剑就要上去砍人,被莫玉麒飞出来的一柄匕首打断了,卫六大怒,“说,谁派你们来刺杀殿下的?”
那人的面巾早已被挑下,嘴角挂着一串红,冷厉的面容附着了一层讽刺的笑容,对卫六的质问不屑一顾。
卫六是个急脾气,没想到这人是个硬骨头,剑刃架在他的脖子上,低吼:“你说是不说!”
那人咬住了舌头,莫玉麒抢上前两步,掐住他的脖子,将手里的汗巾塞到他嘴里。
“想必是个死士,这种人,一般人训练不出来。”莫玉麒恼火他们暗下杀手,但当务之急还是殿下的伤势要紧。
卫六和莫玉麒不知该怎么处置他,忽听得身后传来一个中气不足的声音,“交给我审问罢。先将人绑在木头桩子上。”
见过张勃审案,她也有牛刀小试的心思了。
莫玉麒便遵照吩咐将人拉到了柴房捆了起来。
柳行素没有立即跟着他走,病房的门被推开,老大夫用汗巾子摸着脸上豆大的汗珠,憔悴不整地走了出来,因为眼睛不眨地睁开太久,刺痛的眼白里掺了几缕血丝。
“大夫!”所有人瞬息间围了上去。
老大夫看了眼这群写满忧心的年轻人,挥了挥手,“淡定,淡定,幸得有人止血先包扎了一下。”
一句话令人安下心之后,熟料他又板起了脸孔,“但是包扎得也太丑了!还是失了很多血!要再晚来一炷香的时间就没命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望向柳行素。
她本人对救死扶伤这种事十分不在行,有些窘迫,“那,他是不是没事了?”
“死不了!”老大夫点点头,“先静养着休息两个时辰,等晚饭时间,人醒了就吃饭,没醒就……继续饿着吧。”
“也不知道最近吃了些什么,身子骨怪差的!”老大夫嘀咕了一句,袖手穿过了落英如雪的庭院。
殷红的朱槿花在水光粼粼的尽头闪烁,碧色的潭水上浮起氤氲的水雾,暗香幽渺。
几个护卫推推搡搡,争着谁去做饭,几个大老爷们是习武出身的,本来就男子气概重,不爱下厨,结果没一个做饭能吃的,柳行素也不行,最后小春请缨,去了厨房。
莫玉麒惊讶小春这么小年纪的少年就会下厨了,当年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泥巴堆里打木桩子,除了练功什么也不会,上回她搬不动沙袋,他还戏谑了一句来着,顷刻间风水轮流转,该轮到小春大展拳脚了。
太子殿下在荆州吃的全是施粥后留的那点稀粥,回上京的路上吃的又是粗粮馍馍,又是淋雨又是暴晒的,太子殿下这么金贵的身子骨自然熬不住。柳行素觉得他金贵,却又觉得他傻,荆州的时候李博望那么想巴结他,他也不干,这次还替她挡箭,一点没把自己当太子了?
正常情境下,应该是将她推出去作箭靶子啊!
弄得她怪内疚的。
白慕熙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候,暮光淡淡,层云如莲,桃色的夕照纷繁地涂抹在半支起的轩窗上,似有若无的药香里杂了血腥气。他知道,血是自己的。
侧过目光,只见屋子里的陈设极为简单,白瓷瓶里摆着新鲜的柳枝,夏花热烈,飘了几朵粉嫣的花瓣入内,陌生的情境让他有点不适,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要动身,然而胸口一阵剧烈的撕扯的疼痛感让他一瞬间脑中几乎空白,滴着汗躺倒了回去。
适逢柳行素端着粥饭进来,见此情景将东西搁在了梅花小几上,“殿下别动。”
他要碰一碰伤口,也被她握住了手腕,柳行素坐到他身旁,“伤口会崩开,暂时先别动,大夫嘱咐了,殿下这伤不休息半个月是没法赶路的。”
他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平静地反问:“你不是急着回上京么?怎么愿意等半个月?”
“殿下说得我这么无情无义,真教人伤心。”柳行素歪着脑袋叹息。
白慕熙微微一哂,“难不成还是冤枉你了?”
柳行素薄怒,“那就当我没有情义吧,我和小春就两个人,回京路上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待宰的羔羊?跟着殿下,至少还有几个打手罢。”
要是被莫玉麒听见他们被人称为“打手”,估计要翻脸。
白慕熙压了压唇。
好像这样才是她。
只是,手腕上搭住自己的这只手可真细,比女子还细。
柳行素见他盯着自己的手,才想起来,忙将他的胳膊撒开了,手轻捷地绕到他的颈后,将他稍稍托起来,左手往里又拿了个枕头,将他垫高了点,“殿下一天没进食了,想必饿了。”
不得不说小春的厨艺还是拿得出手的,这一碗青菜肉粥咸淡相宜,很是可口,柳行素捧起紫砂粥碗,舀了一勺送到他的唇边。
白慕熙静静地看着她,也不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