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缓缓转回目光,蹙眉,“我是怎样的人与你无关。”
姬无垢眼底闪出两分受伤,又漫出深深的隐忍,咬了咬牙,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你看重商玦,不过是看重他手中权力,可你难道不怕那些消息是真的?”
见他表情严肃,亦不再提往事和为了她之类的话,朝夕的表情这才又漠然转为凝重开始沉思,姬无垢见此又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小的信筒,“这是我的消息,你看看。”
他将信筒递到朝夕眼前,朝夕看着那信筒半晌,终于还是缓缓接了过来,打开信筒,里面一页极薄极薄的信笺纸,纸上密密麻麻的写着百十个小字,朝夕一目十行细细扫下来,看完之后,将信笺在指间一捏,那信纸不多时便化作了一堆碎屑。
她五指一松,碎屑徐徐而下,而她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没有半分动容。
姬无垢看着这样的朝夕狭眸一瞬,“你不信?”
朝夕唇角沉着,眉眼之间笼着一层深深的郁色,不知是因为看到的内容还是因为姬无垢的不请自来,见她不语,姬无垢也不再言语,他知道,她现在正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而有了这个认知,姬无垢眼底也跟着一暗,那本就绵延了三千里寒川的眸子忽降风雪,若他对面坐的是别人,只怕顷刻间便能被他的眼神冻死。
姬无垢知道哪里不对了,从前的朝夕不会如此犹豫不决。
她哪里还是哪个杀伐果断只懂权衡利弊的朝夕?
姬无垢不说话,用尽所有的耐心等着朝夕的决定,可一瞬之后,她看到朝夕眼底的沉郁渐渐被几丝他看不真切的默然取代,而后,她表情如常的看着他下了逐客令,“并非不信,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你来蜀王宫多日,该回晋了。”
姬无垢眼底的冰冷扑簌簌碎裂,姬无垢仿佛能听到那冰凌落在地上的声音,他眯了眯眸,眼神再度冷冽下来,“你留他在公主府过夜,你与他同游城南旧宅,你与他同进同出王宫,你已经开始想着准备婚礼了吗?你已经准备好要去燕国做世子夫人了?”
朝夕看着姬无垢,他周身有寒川冰凌,而她周身有巍然不动的月照清风,朝夕没发现,姬无垢却发现了,她这波澜不惊的样子俨然和商玦那任何时候都高高在上从容优雅的模样有了几分相似,朝夕相处,他对她的影响她自己不自知,可姬无垢却看的分明。
“我和他如何,轮不到你说话,你该走了。”
姬无垢定定看着朝夕,不知道该不该将她这可怕的变化说出来,她分明是最不愿意与人交心的人,“好,既然你都清楚,那我就不必多言了。”叹了口气,姬无垢又道,“这消息绝非空穴来风,你是不愿意冒险的人,不过要利用他,总要物尽其用才好。”
朝夕眯眸,姬无垢这才起身准备下马车。
眼见得他要出去,朝夕斜着他的背影道,“管好你的人。”
姬无垢走到马车门口的背影一僵,顿了顿方才走下去,车帘起来又落下,马车之中的光线也一明一暗,待车厢之中再度幽暗一片,朝夕眼底也沉郁的不见一丝光亮。
马车之外墨鸦看着姬无垢离开,而后看着那垂下来的车帘有些无措。
是他将姬无垢放上了朝夕的马车,他心底忐忑一片,不知道该如何向朝夕交代。
“走吧,回公主府。”
正不安之时,朝夕忽然出声,墨鸦顿时如梦初醒,赶紧上马车挥鞭而走,不多时,马车便汇入了御街汹涌的人潮车流之中,人太多,墨鸦放慢了驾车的速度,在他身后,马车车厢之中半点声响也没有,攥了攥掌心的马鞭,墨鸦一颗心越发往下沉了。
君不羡让那青衣小童驾着马车在王宫周围转了一圈正要回去,远远的却见宫门之前一辆马车静静的停着,那马车他瞧着眼熟,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看着旁边驾车之人更是觉得陌生非常,他本是随便一看,并未放在心上,正要离开,却又见一男子从马车里面走了出来,也不知道马车之内的人说了句什么话,那男子在马车门口顿了一下,车帘一闪而落,君不羡看到了一缕红裙的裙角,君不羡忽然心底一动,在他的印象之中,每一次见到那人她身上穿的都是红裙,拍了拍车壁,他下令,“朝那马车去看看。”
这命令刚落,那久久未动的马车却忽然动了。
君不羡急了,狠拍车壁,“快点快点,快跟上……”
前面的青衣小童不知好端端的自家少主子又有了什么怪念头,手中却还是利落的挥鞭跟了上去,刚跟了一段,便跟到了摩肩接踵的御街之上,青衣小童驾车的技术也一般,小心翼翼的放满了速度,这一慢,前面的马车很快便不见了影,君不羡在后面瞧见万分悲愤,“你是怎么驾车的!不是说你驾车很厉害吗?!”
“那,那奴也只是比少主厉害……”
小童哭丧着脸,君不羡叹了口气回头朝王宫的方向看去。
若没看错,那马车就停在宫门口,那她的身份……
不知想到了什么,君不羡面上忽然生出无限的愉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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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买命生意
刚走到御道上墨鸦便觉得后面似乎有一辆马车跟着他们,他心底一动,有意识的加快了些速度,待走了一段再往后看,那马车却已不见了影子,墨鸦摇了摇头,只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他马鞭急落,马车不多时便转到了御道一旁的辅道上去,这一下速度更快,用了不到两柱香的时间便到了公主府门口,马车刚一停稳,墨鸦的心又提了起来。
“主子,到了。”墨鸦轻声提醒,又上前去将车帘掀开。
朝夕如常的从马车之中走出来,下了马车之后径直朝公主府里去,墨鸦将马车赶进去府中交给小厮,赶忙跟上了前面步伐轻缓等着他的朝夕,待走上前去,朝夕开口问的却是此前吩咐的收归人手之事,“玄墨令都发出去了?”
墨鸦点头,跟在朝夕左后方答话,“都发出去了,除了几单要紧的生意之外别处的人手都会向着蜀国靠拢,玄墨令出去,墨凤大人那里也收到了消息。”
朝夕听着微微颔首,却又问,“说说那几单要紧的生意。”
朝夕放满了脚步,走的更是府中的主回廊,她这府中人少,眼下目之所及一个人也无,二人说话自然就不怕被人听见,她这么一问,墨鸦当即恭敬的答话。
“这几单生意,第一宗,越国的二公子为了和大公子争夺世子之位,下了重金到咱们阁中,要越国大公子夫人肚中孩子的性命,这个单子墨凤大人已下令接下,因为数额巨大且主顾催的紧,越国的人手正在抓紧安排,少则半月才可达成。”
“第二宗在西戎,我们的人第一次接到西戎的单子,亦是西戎王位争夺,西戎王之弟欲除去西戎王子,想以兄终弟及的方式接替西戎王之位,西戎内部无法下手,那西戎王的兄弟便将手伸到了大殷来,墨凤大人十分乐于接下这单子,主顾给出的价格虽然不高,可墨凤大人下令这桩不可以推后,所以这次我们留了许多人手在西戎。”
朝夕点点头,她知道君冽为何喜欢接这样的单子,西戎是蛮族,大殷建国以来多次入侵大殷以西,虽然没有打到蜀国来,可西戎人的民风悍勇以及凶残整个大殷都如雷贯耳,提起西戎,大殷不论哪国的百姓都以敌对论之,眼下西戎内部因为王权而生了兄弟离心叔侄相残之事,君冽当然十分乐意搅和这一趟浑水,不仅是君冽,便是她也乐意。
“他怎么安排就怎么做吧,继续说。”
墨鸦点点头,随即语气有几分莫测起来,“还有一宗在宋国。”
朝夕脚下微顿,宋国?第一宗的越过在大殷以东,濒临东海,虽然和蜀国有相连之地,却从不来往,越国更是自诩东方大国不爱和其他诸侯有所来往,因此听到第一宗之时她半点异样也无,墨阁暗部豢养着大殷最为精干的刺客,是真正不能见光的暗黑地带,寻常她从不过问这些,拿钱卖命,她听着这些事亦没什么反应,害人之心一旦生出,便是墨阁不去做还有其他人去做,墨阁趁此机会生出财路,还能打探无数消息。
对越国朝夕并不关心,可是提起宋国她便不能不注意起来,想起在淮阴见到的宋解语两姐妹,朝夕下意识便对宋国多了两分瞩目,“宋国怎么了?说清楚。”
墨鸦也发现了朝夕的异样,忙道,“是有人出了天价要买宋国国君的性命,并且要不动声色,这是刚下的单子,主顾要求此番刺杀要在两个月之后。”
朝夕的脚步顿住,墨阁不参与政治,只说的是不争庙堂之权只为生财,可这一次竟然有人要买宋国国君的性命?!据朝夕所知宋国国君膝下似乎没有适龄的可以继承王位的儿子,若是这个时候宋国国君丧命,那宋国岂非要任人宰割?!并且那主顾还说要在两个月之后……眼下四月初,两个月之后正是宋解语大婚之时,趁着公主大婚行刺宋国国君?!
朝夕眼神凝重一分,“背后的主顾是谁?”
墨鸦摇了摇头,“这件事诡异便诡异在不知这背后主顾是谁,可咱们是只收钱不问背后缘由的,不能明问,暗查又未查出来,到现在也不知背后之人是谁。”
朝夕眯眸,宋国……和宋国接壤的有哪些地方呢?
“将此事告知燕世……”
朝夕还未想清楚,下意识的便想着将这个消息告诉商玦,可话未说完她又是一顿,墨阁接下的生意历来要替主顾保密的,这是其一,其二,适才姬无垢说的话和她此前收到的消息也让她迟疑,摇了摇头,朝夕又道,“算了,先别说。”
墨鸦有些狐疑的看着朝夕,虽然适才朝夕话未说完,可朝夕的意思他却是听的分明,墨鸦眼底有些讶色一闪而过,却是不敢出言相问。
朝夕没注意墨鸦的异色,脑海之中却浮现出宋解语的模样,这位和她齐名却比她名声好了不知多少的宋国长公主的确是个仙人一般的人物,可惜了,她和她萍水相逢,且墨阁的规矩不值得为她而坏,“这件事,既然接了下来便先去安排吧。”
朝夕叹了口气,“看来是有人打起了宋国的注意,这大殷看起来风平浪静,却不知有多少人生了虎狼之心,宋国有齐国庇护,希望能缓的过来。”
墨阁出手,从无失手的例子,虽然还有两个月,可宋国的国君在朝夕看来于死人无异,她叹了一声,“刺杀国君非同小可,问问那边,若是需要人手,只管增派。”微微一顿,朝夕又语气沉沉的交代一句,“给个利落,莫叫遭太多罪。”
墨鸦点点头,“属下明白,必定万无一失。”
朝夕点点头,墨鸦又道,“眼下只有这三处,其余各处的都已经撤了人手。”
朝夕“嗯”了一声,十分满意,她和墨鸦说着话,便未直朝着主院而去,反而沿着府中主廊朝着落樱湖的方向而去,眼下正是春日正好的时节,一路行来府中一派春光盎然花团锦簇,待说完这话,朝夕已近了落樱湖,落樱湖边靠近回廊的地方有一处极为繁盛的红色蔷薇,蔷薇顺着廊柱攀沿而上,在回廊一侧形成了一道高高的花墙。
那蔷薇朵朵盛放,红艳似火,烈烈灼目,可谓是这春光之中最为夺目的存在,朝夕远远的扫了一眼,便径直朝着那处蔷薇走去,一边走一边又道,“昨日段祺入宫,已经信了城外乱葬岗的安排,不仅如此,段氏如今还图谋中路的驻防,蜀王正是因此而病,将这消息露给朱氏,凭着朱勤的性子,再有最多三两日就该发难了。”
墨鸦听着连忙应是,朝夕又问,“荀笏如何了?”
“人已经醒了,朱勤再没有去过,眼下荀笏在那里的消息还没有任何人知道,只怕朱勤也想的是再养两日就可以让荀笏出面发难了。”
不知不觉已经距离那蔷薇花墙近了,鼻端嗅着风中传来的幽香,朝夕脚步一停站在了一处围栏旁侧,“鱼已经上钩了,希望这次朱勤不要太蠢。”
墨鸦也跟着停下,“朱勤性子狠辣,这次送到了他手上,当不会出差错。”
朝夕颔首,忽然蹙眉斜了他一眼,“今日之事你如何解释?”
墨鸦心头一跳,知道朝夕说的是姬无垢之事,他面生愧疚,毫不犹豫的单膝跪地。
“属下知错,请阁主责罚。”
朝夕斜着居高临下的看着墨鸦的发顶,正要说话,一旁蔷薇花墙之后却转出来一道人影。
来人笑音淳淳的道,“是谁惹了夕夕生气?”
朝夕转眸,看清楚来人双眸倏地眯了起来。
白袍胜雪的商玦站在那蔷薇花墙之下,俊美的如同九天上走下来的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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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商玦耍赖
“是谁惹了夕夕生气?”
商玦从蔷薇花墙之后转出来,白袍胜雪,轻袖缓带,目光柔柔落过来,却在看到跪着的墨鸦时眉头微微一皱,他显然知道墨鸦是谁,轻轻一扫便径直朝朝夕走来。
墨鸦也没想到商玦在这里,他蹙眉一瞬,有两分犹豫的看着朝夕。
朝夕叹了口气,“算了,没有下次了,你下去吧。”
墨鸦心知是因为商玦来了朝夕才如此,随即便不再多言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商玦走到近前便见墨鸦转身走了,他看了一眼墨鸦离开的背影复又看向朝夕。
“发生了什么事?他惹你生气了?”
好端端的不可能跪下请罪,朝夕知道瞒不过商玦,索性便道,“一点小事。”
话音落定,商玦仍然看着她,一副非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
朝夕唇角微抿,“出宫之时姬无垢等在马车之中。”
商玦双眸微狭,姬无垢等在马车之中要见她?
商玦缓缓点头,转眸往湖边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来时你入宫去了,便来这落樱湖边走走,那边红蔷薇开的正好,我们去看看?”
朝夕早就看到了那边的蔷薇花墙,闻言不置可否的动了脚步,越是走的近蔷薇花的幽香越浓,朝夕看了商玦一眼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寻常时候都是商玦先说话,眼下商玦不语,她便觉得怪怪的,这么想着,便道,“父王昨夜病了,段祺中计,想借段美人的手图谋中路军的驻防,段美人大抵着急了,惹得父王不快,由此病倒。”
“段氏军图谋中路驻防?”商玦疑问一句,不需要朝夕回答便道,“他的目的你可清楚?”
朝夕脚下微顿看了商玦一眼,商玦不会平白无故的问他一句,之所以这么问一定是有什么深意,她眨了眨眼,“段氏大军放在中路,可制衡南北,最重要的是,距离巴陵更近了,如此一来,段氏可以是蜀国最大的依仗,更可以是蜀国最大的隐患。”
朝夕缓缓说完,商玦不由点头,二人一前一后穿过那道花墙,入目便是落樱湖,落樱湖的面积不大,可胜在湖水清澈见底,湖底铺满了从外面寻来的鹅暖石,波澜一起漾出稀碎的光,蓝天白云照影湖心,分外怡人,微风袭来,风中似乎又带有樱树的淡香……
“蜀王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怒急攻心。”
朝夕颔首,“父王今日怒斥了六公子,六公子的世子之位只怕已经去远了。”
商玦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六公子必定清楚的知道是什么造成的这幅场面,段氏之内人心不齐,段祺却只能指望六公子,六公子现如今只怕也有了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