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陆隽宇摇摇头, 在她耳边轻声说:“这是圣人的乾元宫,贵妃娘娘和各位大臣都在里面。”
李荷花很快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这只怕是要公审李福生,准备直接定罪了。李福生身份特殊, 属于皇亲国戚, 又属于大臣,那么长公主要参加, 宗族要参加, 后宫自然也要参加。估计老皇帝索性就把人集中在一起了。
陆隽宇看她垂着眼睑, 以为她还怕,紧了紧她的手,道:“娘子,不用害怕, 万事有我。”
李荷花抬起头, 眉眼弯弯,点点头。
两人就沉默着到了乾元殿门口,太监通报之后,很快又出来领着他们进去了。
李荷花任由陆隽宇牵着, 随着他下跪,跟着他行礼,安静的做一个花瓶。
坐在上首的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偏过头对贵妃娘娘,说:“朕总听人说子铭惧内,子铭夫人粗鄙,可是瞧着也是一个大家闺秀, 很听子铭的话啊。”
玉贵妃自然不会得罪大权在握又简在圣心的丞相大人了,她点点头,笑着道:“是呀,妾看着陆夫人可不输京城那些贵女呢。”
听到贵妃和自己的想法一致,老皇帝越发得意,摸了摸胡须道:“听说以前是乡野村妇,连字都不识几个,后来有子铭亲自教导,才渐渐变好了。没有想到竟然教出了一个闺秀,可见朕选的丞相好得很。”
玉贵妃早就知道老皇帝如今只喜欢听好话的性子,她轻车熟路的赞扬道:“圣人慧眼识英雄,才有英雄用武之地,圣人英明。”
皇帝和贵妃的话,玉阶下面的大臣都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也就明白了,这案子还没有审呢,圣人的心就偏了,结果还用说吗?
于是本来有意给年轻丞相设置一下障碍的人,很快如同老僧入定,脚是彻底定在地上了。
不过长公主和贤王一条船上的人咬咬牙还是出列,他们是下不了船了,于是一个个开始一条一条细数陆子铭什么以权谋私,故意打压的罪状。
一方挑起战争,另外一方自然不甘示弱,很快朝堂上面就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李荷花头也不抬,但是大臣们的话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没有想到她夫君倒是真的好本事,这么几年的时间就笼络了这么多人。或者……很多人已经对大齐皇室不满了?
想到这里,她懵然惊出一身冷汗,大齐天灾人祸不断,皇帝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只知高高在上,不顾老百姓死活。而官员呢,各自为政,这些都是王朝岌岌可危的征兆。只是不知道这些事情陆隽宇可否想到了?
她忍不住的偷瞄了一眼陆隽宇,他是第一次见到丞相大人处理公事呢,不过这男人还真是和平日里的温润如玉不同,冷峻严肃,气势逼人。
陆隽宇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以为她紧张,轻轻偏过头,对她笑了笑,安抚她不安的情绪。
李荷花弯了弯唇,算在回应。
长公主眼见的看到他们之间的互动,眼神一凛,冷笑道:“圣人,丞相大人还真是痴情种子啊,只是未免太有点不分场合,朝堂如此严肃之地,他们两人竟然把这当成菜市场了。或者他觉得已经已经胜券在握了?”
老皇帝冠冕下的眼睛眯了眯,才笑道:“皇姐,年轻人嘛,不要太过苛刻,再说夫妻之间感情好,这是好事,证明陆大人重情重义,朕也用得放心。”有这么一个大弱点,他才不会担心有一天丞相大人如同怀王那样谋逆。
所以任何想破坏他们感情的人就是和他做多,呵呵。
长公主广袖下的手紧了紧,她的弟弟真是疑心上她了,本来已经被伤透的心,听到这话还是一痛,他们前三十年都在并肩作战,她牺牲了那么多,只为保住他的江山,可临到老了,脸却被他亲自放在地上踩了又踩,毫不顾忌他们的姐弟情谊。
可是她除了咬牙忍住,还能怎么办?以前她还是有着利爪让敌人胆寒的老虎,可现在虎符上交,她的尖利牙齿被她亲自拔掉了。每日自揽照镜,头发渐渐花白,脸上皱纹一天天增多,她已经垂垂老矣!
本来她愿意安心的等待老去,可是她身边的人却一一出事,圣人却不理会她的求情,他这是等不得了,想让她死不瞑目呀!
他怎么如此的狠心!
她缓缓道:“圣人说得是,是我老了。”然后垂下头,不再言语。
老皇帝看着长公主神色哀伤,老态毕现,一时有些不忍了,再看看光鲜亮丽的李驸马如今胡子拉碴的,想着要是今日真的要了他的命,那皇姐要是伤心,只怕也会伤及身子。那他是不是该放李驸马一马?毕竟皇姐也的确老了。
玉贵妃立即就发现了老皇帝的迟疑,哪里肯让他改变主意?否则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他们母子,长公主早就恨他们入骨,她绝对不能让她翻身。
于是小心的扯了扯皇帝的衣襟,娇笑道:“圣人,阿姐才不老呢,阿姐才比圣人大一岁,哪里老了?反正妾绝对圣人可不输丞相大人。”
老皇帝这通马屁被拍得舒畅,小心眼立即回来了:是啊,阿姐才比他大一岁,她说她老了,是不是也影射他不行了?是想让他给她的好女婿让位吗?还是给她让位?其心可诛!
又想起丞相大人的报告,立即对长公主道:“阿姐,丞相大人对大齐忠心耿耿,些许小事,阿姐就不用耿耿于怀了。好了,各位爱卿继续吧。让朕看看李驸马到底做了多少天怒人怨之事,有对阿姐欺瞒了多少?不把阿姐放在眼里,就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哼。”
众人一听这话,就知道了此事已经定了基调了,李驸马今天是逃不脱了。
长公主气得浑身颤抖,对着老皇帝大声道:“圣人,刚刚您没有听到大臣们的辩驳吗?驸马是得罪了人,才会被人罗织罪名。我和驸马夫妻这么多年,他的一切事情我都一清二楚,并不存在不把我放在眼里之事,圣人怎么可偏听偏信?圣人即便是不待见我,也无需拿李驸马开刀,只需一道旨意,臣定会遵旨。”
老皇帝立即不高兴了,阿姐这是想软硬兼施?一边用亲情让他心软,一边又自称臣,让他记起她曾经的身份。果然如同贵妃所说,阿姐还是瞧不起他,以为他是她手中的傀儡是吧。
皇家姐弟吵架,臣子也噤如寒颤。
陆隽宇出列,扶着笏板,拱手道:“圣人,长公主殿下,刚刚是臣不对,臣妻第一次面见天颜,很是紧张,臣有些担心,这才做了错事。请圣人责罚。”
老皇帝满意的点点头,道:“有错改之,善莫大焉,细节可见人品,陆丞相一向让朕放心。不过既然长公主提出了,那朕就罚你半个月的俸禄。长公主,你看可以吗?”
然后不等长公主回话,又道:“但是错要罚,功也要赏,这些日子,丞相殚精竭虑的查案,朕赏你黄金百两,南海珍珠两匣。”然后对身边太监道:“去朕的内库多挑些精致的玩意,给丞相府送过去。”
太监恭敬道:“是,圣人圣明。”
陆隽宇也带头跪下,拱手喊道:“圣人圣明,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荷花跪着起来也不再动了,决定不叫她,她就当安静的壁花,但心里却在咋舌:她夫君果然深受老皇帝喜欢、信任。
老皇帝哈哈大笑,可见心情很好,道:“好,好。各位爱卿按规矩办事,免得长公主不高兴。”
长公主这下子彻底死心了,对着上座道:“圣人,臣不敢。不过臣刚刚也听了这么久,大体知道了各位大人的意思,请容臣自辩。”
陆隽宇出列道:“圣人,臣有话想请教长公主殿下,请圣人恩准。”
“准。”
陆隽宇看向冷眼冷脸的长公主,行了一个礼,才道:“长公主殿下,您刚刚说李驸马完事不瞒你,他的一切事情您都一清二楚的,您可确认?”
长公主冷漠道:“陆丞相,放心,本宫还不至于老得不记得我说过的话,我确认。”
长公主刺了皇帝一记,皇帝很快收敛了笑容,道:“既然长公主确认了,陆丞相,你可将事情都问过长公主,长公主巾帼英雄,想必也不屑隐瞒。”
长公主勾了勾唇角,道:“当然,就连圣人以前说愿与臣共享江山,臣也可以确认。”
话音一落,偌大的宫殿气氛顿时凝滞住了。
等了一会,陆隽宇才继续道:“是,长公主殿下既然确认了,臣就知道了。”说完入了臣子队列。
皇帝冰渣一样的声音响遍宫殿:“长公主不是要自辩吗?请吧。”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
第171章 悲喜交加
也许是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心死了,长公主反而镇静了,朗声道:“刚刚本宫听到各位股肱大臣之言, 李驸马主要有几个大最罪状, 一是李驸马为了荣华富贵抛妻弃女,欺瞒皇家, 还有陷害追杀妻女的嫌疑;
本宫在招李福生为驸马之前也是去查过, 知晓他有妻女, 但妻子行为不端,女儿性子泼辣,不敬长辈,实在让人不喜, 驸马抛弃他们理所当然, 她的妻女可配不上他。
后来驸马战场上杀敌失忆了,本宫也懒得让他烦心,才没有告诉他的。本宫和驸马成婚之后,就更不需要想起以前的。是本宫同意驸马只需要接他的老母亲和姐姐过来便罢, 其他的人本宫可不喜欢。
所以他们母女要是有怨气,来找本宫就好了,本宫等着。”
说着她转头看向李荷花,慢悠悠的说:“你说对吗?陆夫人?哦,忘记告诉各位了,陆夫人李氏就是驸马先前的女儿。估计是看着驸马过得很好,心生嫉妒, 再加上陆大人又有了权势,这才不甘,想要报复吧。”
说完不等李荷花说话,偏过头,继续道:“二是说李驸马结党营私,不择手段打击对手;我想要请教各位,驸马只不过是禁军统领,结交的人遍布全朝文武百官,难道都和驸马一条心吗?要真是有党争的话,本宫和驸马也不至于今日在朝堂上亲自赤膊上阵了。
三是其家人亲戚仗势欺人,目无法纪。比如其外甥女朱氏有杀害贤王侧妃陆氏的嫌疑,而陆氏是陆丞相的亲妹妹;再比如其外甥涉嫌支持逆贼怀王。
说实在的话,皇亲国戚本来就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你没有本事凭什么要我们尊敬你?再说以前圣人都翘起下巴看人,你们怎么没有弹劾圣人?不过是墙倒众人推罢了。只是本宫只想问问你们,昧着良心说话,你们就不觉得心中有愧吗?
仗势欺人,目无法纪?本宫可没有听到京兆府尹或者别的官员报上来,既然现在说碍于本宫的权势不能报,现在本宫也可以认为这些事本来就是子虚乌有之事,乃是你们落井下石,做的伪证。
至于朱氏害死陆氏?呵呵,她也是受害者,说不定是陆氏的仇人来报仇,朱氏还受了牵连。而外甥支持怀王,更是无稽之谈,区区和怀王家的人吃几顿饭当什么?怀王还是圣人亲自加封的。难道你觉得圣人也是支持怀王的吗?”
话音刚落,皇帝一拍龙椅,怒声道:“放肆!阿姐,你是觉得你的驸马能和朕相提并论吗?”什么都拿他做参照?
长公主并不害怕,挑挑眉道:“圣人多心了,臣只是想证明很多事情,只不过是这些吃饱了撑着的臣子无事鸡蛋里挑骨头罢了,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小错是有的,圣人尽管罚,臣绝对不会多嘴。可这几条杀头的大罪,臣不认的。”
李驸马适时的表衷心,道:“圣人,臣冤枉呀,是有人见臣家庭和睦,又得圣心,心生嫉妒,才故意往臣身上泼脏水。请圣人明鉴,万不能被奸人蒙蔽了。”
然后恶狠狠的瞪了李荷花一眼,看样子要不是有老皇帝在,只怕他会立即就杀了她。
不过有些大臣也吓了一条,李驸马一向有温润如玉的名声的,可作出恶狼的表情,竟然也不违和,也许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心里都在暗忖着自己是不是被蒙蔽了双眼,要是李驸马真实性子如此暴虐,那他们就有需要继续弹劾,免得祸害了人。
李荷花咬咬嘴唇,走出去跪下,叩了三个头,道:“圣人,妾可否能和长公主殿下和李驸马大人说几句话?”
陆隽宇也忙跪在她身边,道:“圣人,内子自小受苦受难,又被人颠倒黑白,心生愤懑,还请圣人见谅,臣也恳请圣人恩准。”
皇帝被气得差点叫人直接被长公主和李驸马抓起来,但总算还有理智,且这事阿姐是想让他出头,成全她的美名呢。阿姐了解他,他又何尝不了解阿姐?阿姐这是不想活了,把所有的罪名都往自己身上揽呢。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道:“准。”
李荷花起身对长公主福福身,看了一眼李驸马,道:“长公主殿下,第一点您就说错了,李驸马配不上我娘,也不配我叫他父亲。”长公主不愧是曾经掌管大齐半壁江山的政治家,直接将他的计划打乱了。
本来她还想着以她的骄傲,要是知道李驸马骗她的那些事,虽然不一定发作,但是肯定不会再待见李驸马了。谁知她却一力承担了,且她一直在仔细的观察李福生的表情,听到长公主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的确吃了一惊,那就说明他以为长公主是不知道的。可长公主却如同她先前所想的那样是知道的。
她垂下眼睑,低声却清晰道:“虽然这样会被人认为我不孝,可是我却还是要说,养大我的是我娘,我有记忆伊始,就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代表着什么?等我知道父爱如山的时候,可是父亲却从没有出现。渐渐的我也忘记了父亲的样子和父亲的意义。长大后,我有了疼人的夫君,母亲也有了自己的幸福,可是却接二连三被人追杀。”
她弯了弯唇,道:“血缘关系还真是奇妙。虽然娘总说我爹死了,他是光明正大的战死的,他是英雄,可我却一直觉得他没有死,他还活着,可谁也不相信。
从我第一次遇到贼人,所有人都说是逆贼,可是我却知道那并不是,那些人只是来杀我的。然后我到了京城、莘县、凉州,直到前些日子的刺杀,我心里的声音都在告诉我,这都是冲着我来的。因为我……阻了人的青云之路。
但到如今,我都不知道我错在哪里,我一直当我父亲死了,祠堂的灵位我恭恭敬敬的供奉着,我这样还不够表明自己的态度吗?可为何还不满足呢?既然这么想要我死,为何又生下我?我是真的不明白。”
然后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向李驸马,道:“我先前也告诉过你,我的父亲死了,为何还不相信我?我也是一个人,一个和你一样的人,我不害人也没有违反大齐律例,为何我就不能活下去?你现在能告诉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吗?”
她的话里充满了无奈、困惑、伤感,还有自嘲,让听的人也百感交集,这种情况能说她不孝吗?可父慈子孝,那也得先有父呀?没有父谁教她孝呀。
长公主漫不经心的说:“陆夫人,要是谁都像你一样,只凭心声就能定人罪,那还要大齐例律做什么?”
李驸马这才找回声音,怒道:“李荷花,你的命是我给你,我想要拿去就拿去。再说你还胡说八道,毫无证据之事都敢扣到我头上,你这就是不孝,你为何还不自杀?”虽然不知道长公主为何认下他所做的事,但很明显长公主是站在他这边的。至于以后她怎么惩罚他,只要他活着,那些也实在算是小事。
李荷花冷冷一笑,道:“哦?那李驸马是觉得天地君亲师,你这位亲想要排在第一位,还是你想和前面一个的身份集于一身?”
李驸马还没有反应过来,赵昀轩忍不住讥讽道:“李驸马大人,陆夫人乃是圣人亲封的一品国夫人,你想杀就杀,这才是不把圣人放在眼里吧。”
虽说现在有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的俗语,可是要是子女有朝廷官职、诰命在身,也没有人会去找不痛快。当然如果遇到一个二百五,那就有官司要打了。
而现在李驸马就面临这种情况,他虽然成了驸马,也有意学了东西装点门面,可他的脑子也没有因此变得更加聪明。只是平日里,看在长公主的份上,也没有人拆穿,所以倒是让他装出了好名声来。
可骨子里,他还是李家村那个喜欢家暴,贪慕富贵、自私自利的李福生!一遇到急事,无人提点,他就会暴露原形。
李福生这才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求救的看着长公主。
长公主气得牙痒痒,这蠢货要不是长着那张脸,她早就打发他了。可气归气,她还是要救他。
她接口道:“正如陆大人所说,李驸马也是一时愤懑,口不择言。再说陆夫人怎么可能自杀呢?”
陆隽宇挡在李荷花面前,道:“做了那么多亏心事的人都活着,我娘子凭什么不能活着呢?长公主殿下要证据,人证物证俱全,您都说是人打压,臣才要问问殿下,您真的不愧疚吗?”
然后从袖袋里拿出奏折,恭敬的伸出头顶,道:“圣人,这是昨夜臣和各部大人连夜整理的,一部分刺客已经招供。请圣人过目。且臣已经找到了死士之地,和娘子受袭的刺客是同一拨,且管理人乃是李驸马的亲信。如今这些人正被羁押在牢中,圣人可派人查证。”
皇帝对身边的太监点点头,太监去了一个时辰左右,很快就回来了,对圣人耳语道:“圣人,陆大人说得没有错,那亲信老奴曾经在徽州监军的时候见过,如果不是李驸马的人,那就是和公主殿下脱不了干系。”
皇帝面无表情。
李福生看着证据一个个被呈上来,忍不住瘫软在地,他大叫道:“公主殿下,您说说话,这些真不是我的人呀。对,对,你不是说我做的一切,您都一清二楚吗?您一定知道这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