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能好好上学,能笑能闹,有很多朋友,”红枣的语气放软,温柔地直指他内心最深的地方,“就像身边每一个,你既讨厌又羡慕的同学一样。”
小飞眼睛里再次蓄满了泪,嘴角下撇,随时要爆发,可就是撑住了,说什么也不哭出来,“我爸爸妈妈说了,我生出来就是多余,我心坏,活该被打被骂,活该要受苦,你凭什么,凭什么肯定……”
红枣眨眨眼,笑着说:“凭我和你一样啊。”
戴颂紧紧抓住她的手。
小飞嘴唇颤抖着,不敢置信抬头,隔着满眼的泪,模模糊糊看她。
“凭我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但我没有变坏,没害过别人,还能拼了命去救你,”红枣目光澄澈地凝视他,“你说,我有没有资格肯定,你能变好,能过跟现在不一样的人生?”
小飞在多年后,也忘不掉这一刻的感觉。
他本来整个都陷在泥潭里,随时要被吞下去,却忽然被一只温柔的手提起来,重新回到了阳光底下。
瑟瑟发抖,却又如获新生。
他腿慢慢地软了,一点点跪倒在地上,用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最古老最原始的方式,低下小身子,头抵在冰凉的地砖上,嚎啕大哭。
“老师,老师……”他抽噎着不断重复这两个字,童稚的嗓音嘶哑得一捏就碎,哭到最后,悄悄地,小小声地保证,“你说的,我都听。”
*
两天后的上午,林副院长例行来检查,系好扣子后,微笑着对旁边神色紧张的戴颂说:“别皱着眉了,伤口愈合不错,没感染,你护理够细心。”
说着在红枣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颊上戳了下,“小丫头,选老公的眼光很好嘛。”
混熟之后,林副院长特别乐于逗她。
红枣早就不害臊了,骄傲地露齿一笑,“那当然,从上学到现在好多人惦记他,我守着他很辛苦的!”
戴颂无辜中枪,看完伤口后的揪心不觉被她冲淡了,走上前帮她把长头发理顺扎好,低声说:“小丫头,我只知道从上学到现在,都是你在惦记我。”
红枣吐吐舌头,“所以我惦记到手了嘛。”
她艰难地在枕头上蹭了蹭,又问:“林姐,我什么时候才能侧躺,趴着实在太累了。”
“趴着好得快,”林副院长不为所动,“忍着吧,用不了太久。”
杨峥半小时前给戴颂打过电话,说有了新进展,顺路过来说,他来得很快,林副院长前脚刚走,他就已经风风火火到了。
进病房先渴得求水喝,等咕咚咕咚灌了整瓶纯净水,杨峥才深吸了口气,沉声说:“小飞爸爸,过失杀人,昨天进去的,这次估计是无期。”
红枣疼得低叫了一声,刚撑起来的身体马上软趴下去。
戴颂急忙把她扶住,严厉地盯了杨峥一眼,杨峥呛住,冷汗都快下来了,“我错了我错了,听到大消息马上就想过来告诉你们,忘了嫂子不能太激动。”
“杨队,你快说,”红枣在戴颂手背上蹭蹭,告诉他自己没事,“小飞爸爸什么情况?”
杨峥先瞄戴颂,看到他不那么凶了,才敢说:“他爸好赌,正常渠道借不到钱,就跟混社会的贷,到期还不上,对方看他唯唯诺诺,以为吓唬吓唬就行,一个人去堵门追债,没想到他情绪失控,拿菜刀直接把人追着砍死了。
戴颂闭住眼睛,胸口重重起伏,虽然是无关的两件事,但他就是从杨峥的描述里,想到那天红枣被追着用水果刀捅伤的情景。
杨峥看不出这些细节,还在感慨:“他爸那种人就是个渣滓,早晚都要出大事,在外面的时候,小飞活得也不安心,总要害怕他找上门,现在他老老实实去服刑,为自己罪行负责,小飞倒是能彻底放下心,以后好好端正思想,重新做个正经学生。”
“还有那个高虎,我跟你说啊――”
“杨队,杨队?”红枣抓着戴颂绷得发硬的手臂,看到他冷凝的唇线,急声喊杨峥,“那个,晚点再聊吧,你是不是还有事,要不先去忙?”
杨峥茫然抓抓头,他正说到关键问题啊。
戴颂抬眼,“不用,你说完。”
杨峥觉得病房里有点冷,咳了两声,“那个,我说高虎,对,高虎――他妈妈去世早,爸爸不在本地,我们联系上他的时候,他表示已经跟高虎断绝父子关系了,有什么事都不用再找他,随便警方处理。”
“现在做家长啊,真是门槛太低,就跟玩游戏似的,建个号,玩腻了,或者懒得经营了,直接往那一扔,”杨峥叹气,紧接着肃然说,“高虎满十四周岁了,故意杀人未遂,要酌量承担刑事责任,这件事板上钉钉,他根本没想到自己需要负责,气焰全没了,又哭又嚎想减刑。”
戴颂本已微微松开的手再次攥紧,“我答应红枣,不要求严判重刑,已经是底线了。”
“你放心,”杨峥站起来,像座套着警服的巍峨小山,“家庭不幸的未成年多不胜数,懂事的都会更努力学习,他有什么权利把怒火发泄给无辜的人!年纪小绝对不是犯罪的挡箭牌,他该承担的后果,一点都不能少。”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太累了,加上来大姨妈,实在没坚持住,今天上午才码字,更新晚了……
下章争取多写点字,赶紧回到甜甜甜!
第73章 长命百岁
红枣没想到, 小飞再次来见她时,是为了告别。
他肩膀上的绷带已经拿掉了, 活动基本自如,穿一身崭新的衣服, 瘦骨伶仃的小身子站得笔挺, 眼睛里有了跟以前截然不同的光。
唐雅真站在后面, 鼓励地在他头上按了按。
这样亲呢的动作, 小飞以前绝不会接受,红枣有些惊喜,被戴颂扶着, 小心翼翼地坐起来。
“红枣老师, ”小飞抬起头,面对她, 神色不觉有点紧张, “我要走了,等你伤好的时候,我再申请出来看你。”
红枣不解,“你要去哪儿?”
小飞咬了下嘴唇, 坚定说:“我做了错事, 帮高虎他们偷东西抢钱, 必须受惩罚, 我要去教育中心里改造几个月,等出来以后,明年再上学。”
红枣意外地去看唐雅真, 唐雅真确定地点点头,“是小飞自己主动要求去的,还答应了出来后继续接受我这边的心理辅导,本来我打算明年由园方出资,送他上寄宿的小学,没想到这孩子――”
她笑笑,不说了,示意小飞亲口告诉红枣。
红枣惊讶地在小飞脸上看到难为情的红晕,他皱皱眉,不满于自己的扭捏,小声说:“我去找我妈了,杨峥叔叔陪着,我跟她说,我爸这辈子都不能出来了,她对我有教养的责任,我也不用她费什么心,只要让我上个能吃能住的学校,给我生活费,假期让我有个能睡觉的地方,其他的都不用她管。”
说完,他没忍住,露出了一点开心的笑容,“我妈害怕杨峥叔叔,特别痛快地答应了。”
从此以后,他就有安全的地方生活,不用挨打挨饿,担惊受怕,也不用再恨谁,能学着红枣老师说的,好好上学,交更多朋友,过一种跟以前不同的生活。
红枣看着这个剥掉了坚硬外壳,开始逐渐露出光彩的孩子,不知该心酸还是欣慰,好多话堵在喉咙,最终只是长出一口气,柔声说:“小飞很勇敢,老师支持你的决定。”
“那……”小飞别扭地低下头,支支吾吾,“那等你有时间,愿意去看我吗?”
红枣眼睛弯弯的,“当然愿意。”
小飞这才敢直视她的目光,感觉到其中毫无保留的善意和肯定,他嘴角翘了翘,很快不安地收回去,调整了一下表情,再次试探着翘起,弯出生疏的弧度。
不同于以往的伪装、邪肆,是真正如释重负的纯真笑容。
等到小飞被唐雅真领走后,红枣也坐不住了,戴颂默契地把她接住,顺势仰靠在床头,在自己身上铺个小软垫,让她更舒服地趴进怀里。
“只是这样,能放心吗?”
红枣在他胸前蹭了蹭,“不放也得放,我能救他,能引导他,也会暗地里提供物质,悄悄帮他,但是不能替他生活,不管多难,以后的路都要他自己走。”
戴颂在她披散的长发上轻抚,“说得对。”
“我如果太过于关爱,就会把他推到另一个极端,把我当成支柱,以后一旦有偏移,他恐怕会比现在更糟,”红枣想得很远,“环境已经注定了,小飞想真正活过来,必须靠他自己,不能把期望寄托给任何其他人,虽然会很辛苦,但是以后,他也会很强大。”
戴颂低叹,避开伤口把她搂紧。
红枣指尖在他领口上拨弄,软声问:“……没有提出对高虎严判,你是不是还在介意?”
他声音低沉,胸口随着话音微微震动,“宝宝,如果在病床上受重伤的人是我,你怎么想?”
红枣闭上眼,抓住他的衣服,“恨不得替你,恨不得让伤害你的人永远消失。”
“你能体会就好。”
“我当然能,也分得清楚,”她轻声,“小飞可以救,因为他走得不远,救得回来,高虎不一样,他回不来了,这次杀不掉我,下次可能就会去杀其他老师,判刑是他应受的,但这个刑罚,我希望是法院判定,不是由你争取。”
戴颂的手忽然顿住,“你在担心什么?”
红枣目光转暗,缓缓蹙起眉,“没有不透风的秘密,嘉嘉的事,我们已经做了那么及时的措施,结果还是有流言出去,被人乱传……如果对高虎咬紧不放,或许能多判几年,但我受伤不能动,所有事都要由你出面去做,哪怕你不跟他正面接触,他肯定也会想方设法认识你,记住你,等几年以后出来,他会不会更扭曲地转头去恨你,报复你……我想都不敢想……”
她眼里蒙上水光,“只要你安全,只要我能好好待在你身边,其他的都不重要。”
对方受的惩罚或多或少,跟他的安危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她忍疼略微撑起身体,切切望着他,“我好不容易才有你,我想和你长命百岁。”
戴颂目不转睛盯着她水汽莹然的眼睛,心里淤积的冰冷戾气一点点被冲垮,无声消散。
好,长命百岁,其他都不重要。
要把过去浪费的时光分分秒秒填补回来,他不该浪费精力,只要全心爱她,寸步不离保护她,就够了。
*
红枣在医院百无聊赖趴着时,正式开学的日子早就到了。
她受伤的事没有往外透露,戴颂只私下里跟庄教授打了招呼,托他代为跟学院请假,庄教授听得心惊肉跳,爽快答应,还直接把戴颂这学期给本科生的课暂时顶了下来。
至于学生们看到他会有多失望,那就没办法了。
庄教授在电话里反复叮嘱:“小颂,课的事你不用担心,先把红枣照顾好,老师还等着喝你喜酒呢。”
在他看来,戴颂这个年纪,该有的都有了,就差个宝贝媳妇儿,重要关头,其他都可以往后放,唯独这事绝不能出岔子。
他理解红枣现在算是公众人物,出这样的事肯定不愿意声张,很贴心地帮忙保守秘密,连亲孙子庄庄回家念叨红枣老师最近没来上课,他都忍住了没说。
红枣趴在病床上,感念庄教授仗义相助,跟戴颂说:“等出院了,要好好上门感谢一下。”
戴颂正低头给她用温毛巾擦手,听完笑了,“你多介绍几个单身女老师,让他帮忙相亲做媒,他比什么都高兴。”
庄教授这强大到已经遗传给孙子的业余爱好,已经成了他最显著的标签。
红枣也笑,不小心动作大了,扯到伤口,本以为又会疼得叫出来,结果感受来感受去,都没有预想的难忍。
她不信邪,故意又扭了下,仍旧没有之前那种能让人眼前发黑的疼。
“老公老公,”红枣惊喜地叫,“我没那么疼了!”
“真的?”戴颂连忙放下毛巾,“你乖乖等着,别乱动,我去找医生来看看。”
林副院长来后,检查完伤口,在四周轻轻按了按,“怎么样?”
红枣笑嘻嘻说:“不疼。”
“是吗?”林副院长微微一笑,换了个地方,用了点力气,“这次呢?”
“啊――”
林副院长直起身,“老实了吧,还真以为好了?早着呢,只是疼痛减轻,你习惯了以前那种疼,才会觉得现在没事。”
红枣垂头丧气,“再趴我就变成乌龟了。”
“行了,”林副院长拍拍她,“不让你变乌龟,可以侧躺了,注意时间,要记得隔段时间换换方向。”
戴颂送林副院长出去时,刚把病房门拉开,就看到几个本来往这边张望的小护士匆匆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