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阙清云扬眉,目露沉吟之色。
东冥乐极善心计,每回见面对方都胸有成竹,提出的条件也都切中要害。
阙清云此时则比玉潋心冷静一些,思量片刻后开口:若她当真知晓宝物的下落,与其见一面,也未尝不可。
玉潋心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面色冷然地撇了撇嘴:我们先回城吧,这东冥乐,目的尚未达成,自然还会再来。
未在原地久留,师徒二人并肩回程,玄堡内外战事平息。
玉潋心与阙清云途经之处,口鼻间充斥着浓烈的血腥之气。
外层城墙完全坍塌,压在乱石下的士兵九死一生,尚有余力的战士正在清理战场,统计伤亡,四处翻找被压在妖兽尸体下的同伴。
这一战虽然守住了玄宫,但宫卫损失惨重,数以百计的玄宫战士为护卫玄宫,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战场上尸横遍野,尽管死去的妖兽数倍于玄宫宫卫,可对方绝念而言,与妖兽的战争,他们从未获胜。
城墙内围高耸的祭台之上,方绝念双手撑着宽刃大剑,神色悲戚地望着满目苍凉。
举目四望,天地间尽是灰蒙蒙的一片,猩红的鲜血汇成长河,流淌于成堆成山的尸骨之间。
尚还活着的战士踏过尸山,蹚过血海,将那些属于他们同类的残肢断骸找回,尽力拼凑成完整的尸体。
实在寻不见尸身的,只能捡起血泊中遗留的腰牌,并一片残布,一块碎甲。
战况之惨烈,乃是未曾亲眼所见之人,不能想象的。
伤亡统计出来,六十七人战死,两百余人重伤,那六十七名英烈中,将近一半未能寻到尸骨。
方绝念让人将妖兽的尸体清点出来,取下妖丹、兽甲、爪牙等可用之物,回收了战场上的散落的兵器,而后将堆在一块儿的尸体一火烧个干净。
火势迅猛,烈焰滔天,却也足足烧了数个时辰。
灰蒙蒙的天空阴翳无光,整座玄堡笼罩于战后的阴云之中。
方绝念探过演武场上重伤将士们的伤情后就一直独自待在祭坛上,玉潋心来时,她正手持匕首,将英勇牺牲的烈士之名,一笔一划地刻在倾天巨剑之上。
经过数个时辰的调整,她脸上悲恸之色淡去,神色微冷,瞧着似有些许漠然。
身后有人走近,她却像没有觉察,不曾回头,目光始终专注,匕首刻下的每一笔,都坚实有力。
玉潋心站在方绝念背后,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向那柄刻满英烈之名的巨剑,心头没由来一阵沉重。
这剑上,正反两面皆刻有姓名,十个一列,百个一组,晃眼一望,足有千余数。
玄宫的时间和凡界不同,虽然凡界一过去万余年,玄宫内却不过四五年。
但这四五年间,仅是刻在巨剑上的名字就有上千之多,那些连名字都不曾留下的人,其数目更有百倍,千倍。
祭台下一片萧索,她没由来又想到军队开拨之时,街上平民百姓驻足行礼的场景。
玄宫中的歌舞升平,全是这些战士悍不畏死,用血肉铸成城墙,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坚守下来的。
战争一日不结束,这巨剑上的名录还会越来越长,最终,直至这巨剑倾倒,玄宫覆没,无人生还。
潋心近来总爱发呆。
阙清云将一件外衣轻轻罩在玉潋心肩头,而后在其身侧落座。
夜幕深深,玄堡上空阴云密布,视野昏黑,一眼望去,茫茫无尽的黑暗下,山势连绵起伏,那些晦暗不清的废墟中,埋藏的是战死将士们的尸骨。
玉潋心眉头拧紧,未答,只拢了拢衣衫,侧身倚靠在阙清云身上。
她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心头思绪繁复,近来所见一幕幕不断浮现,令她心情格外沉重。
似乎,自从她找回自己尚在玄宫中时的部分记忆,她的性情也受到了些许影响,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黑暗中,有人快步走出传送法阵,朝祭台行去,不多时,方绝念大步来到玉潋心二人跟前,神色间隐有愠怒之色。
玉潋心坐直身子,迎着对方问道:怎么了?
玉仙师,晏安去了云庭告我的状,称妖兽来袭是因为玉仙师和阙仙师,而我允二位入城则是导致玄宫遭受此劫的罪魁祸首。
玉潋心闻言,嗤声一笑:他怎敢如此?
方绝念率众护卫玄宫之时,晏安趁机前往云庭倒打一耙,时机拿捏恰到好处,要说此事与那东冥乐全无干系,玉潋心说什么也不信。
自妖劫临世,界主便入驻云庭,玄宫中的宫务大都是长老会处理,晏安此去并非独身一人,他身后还有同晏群一脉的数位长老,其言语,分量不轻。
方绝念神情凝重,她还未查清晏安和当初三界至宝消失之事有甚牵扯,这晏安却先出手了。
此人未免异想天开。
说话的是阙清云,她亦看向方绝念,语调清寒地问道,这位界主大人可是让你与我二人前去一叙?
不错。方绝念叹了口气,倘使二位大人不应,想必待会儿云庭就会派人过来。
说好听点叫请,事实上就是押解。
玉潋心豁然起身,唇角勾起一丝冷厉的微笑:去啊,为何不去?
红衣拂地,于夜色之中显出异样的妖异。
我倒要看看,数年不见,这长老会的手段,可有半分新意?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我太菜了
我今天下午两点开始写,试图早点更新,然而一直到现在将近十一个小时才写完一章,毫无效率可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大纲都是拟好的,就是写不动,盯着电脑脑子一片空白,十二个小时超过一半的时间在发呆)
然后因为坐太久,腰痛犯了,现在有点难受
真的对不起,今天没法继续写了,我老是食言,估计这样追文也痛苦,要不你们养养肥?
第136章
玄宫共有三层, 下为玄临界,中为玄易界,再往上便是云庭。
云庭原是一座仙宫, 用以存放三界至宝, 维系整个玄宫的自主运转。
自至宝失窃, 流落在外不知去向后,云庭内灵气紊乱, 仙宫开始大面积坍塌, 三界之主因此入驻云庭之中, 以身相替,才勉强延缓了玄宫解体的速度。
方绝念在前领路,携玉潋心和阙清云二人同往云庭, 她们将与晏氏既玄宫长老会一派迂腐自私的老头正面交锋。
数年前,玉潋心便是在对决中落了下乘, 方被流放玄临界, 最后又被逼自尽而亡。
如今旧事重提,与她作对的仍是那几个老不死的东西,她可不会再手下留情。
通往云庭的传送法阵设在玄宫中部一座高耸入云的钟楼,钟楼四周有直属界主的云庭禁卫重兵把守。
数年前至宝失窃, 界主封禁云庭,玄易界内还能出入仙宫的便只得长老会部分颇有资历的长老以及宫卫长级别之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将领。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方绝念。
三人行至钟楼,看守法阵的禁卫已然得到消息,将手中刀剑执起, 持鞘轻敲胸甲,算是向方绝念打过招呼。
传送阵亮起金色的光,玉潋心微微眯眼,待得视野恢复清明, 眼前景象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仙宫内弥散着浓雾,温度很低,玉桥下流淌的溪水已经结上厚厚的冰层,天地万物都笼罩在朦胧的氛围之中。
若看得再仔细些,透过雾气,隐约可见仙宫外围的废墟冰冻三尺,她脚下的地面也铺了薄薄一层白霜。
回廊两侧每隔十步便有一名仙宫禁卫,冷眼瞧着她们。
继续往里走,越接近原本存放三界至宝的地方,周围环境就越冷,到得后来,连玉潋心和阙清云都不得不运转心法,驱散体内寒凉之气。
原本玉白色的仙宫石柱,如今都已变成了一根根冰柱,表面似还有寒气漂浮。
道路尽头是一座冰殿,门楣上悬着几道尖利的冰锥,一身玄袍的三界之主盘膝坐于寒潭之上,身侧正是以晏安为首的几位长老。
方绝念行至阶前,压下剑鞘,单膝跪地,向界主见礼。
界主无名无姓,自玄宫诞生之日起,便成为了三界之主,乃是开辟玄宫的天玄宗祖师爷亲自委派,令其掌管三界,维系玄宫的秩序。
待方绝念行罢一礼,界主袖袍轻扫,一阵清风拂过,似有双手抬了抬方绝念的胳膊,扶着她起身。
就是她们!一声饱含怨怒的指认颇为突兀,划破庭上寂静,晏安先声夺人,今日就是这来历不明的二人进入玄宫之后,妖兽大军便突然攻城!
晏安话音落下,其身后长老立即出言附和:界主,观其衣着,这二人绝非我玄宫人士,说不定,就是那外边的妖兽假扮的!
这两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玉潋心却冷着张脸,如同看戏。
玉潋心不答,方绝念却不能忍下这口恶气,当即寒声呵斥:你们休要血口喷人!界主当面,岂容尔等放肆!
方统领,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晏安疾言厉色,眼中凶光闪烁,你身为玄宫宫卫统领,不将这来历不明的二人抓上云庭,却还和她们来往密切,难不成,你早有反心?!
好大的一顶帽子!
方绝念并不感到愤怒,只觉得荒唐。
晏家主,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讲,你说的这些,都是要讲求证据的!方绝念向前踏了一步,我方绝念征战沙场,数度到访鬼门关,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倒是你!
她冷冷一笑:晏家主,别以为你的伎俩可以瞒天过海,我有人证,证明数年前三界至宝失窃之事,你有重大嫌疑!
晏安闻言,面色不改,嘴角掀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方统领,宝物失窃之时我身体抱恙,于晏府休养,当日还有同僚前来探望,此事人尽皆知,你纵是狗急跳墙,想诬赖我,也编个靠谱些的理由!莫叫人笑掉大牙!
你!
方绝念还欲争辩,一道闷雷般的低喝便在此时响起,将她的话头打断:够了。
为出口的话被迫咽下,方绝念双手攥成拳头,冷眼瞥向小人得志,笑得奸邪意满,胸有成竹的晏安,心中忽然升起浓浓的担忧。
晏安的确是个小人,且是极其无赖的阴邪之辈,仅凭那乞丐一两句话的指认,的确算不得铁证,也很难说动界主定他的罪,彻查晏家。
因界主开口,庭上暂时安静下来,玉潋心事不关己地抄着手,微扬着头,同那位界主大人遥遥相望。
神态傲慢,没有半分尊崇。
两人气机交错,彼此试探,相互对峙足有十息之久。
就在玉潋心以为大战一触即发,暗中蓄力准备动手之时,那黑袍之人突然收了一身气势,并扬声一喝:擒下晏氏既其身侧随众!
喝声如雷,轰轰鸣响之际,震耳欲聋。
殿上随即涌来十余名云庭禁卫,不由分说便将晏安及身后一众长老悉数擒下,压着他们的脑袋令他们跪地叩拜。
云庭禁卫个个都是合道境修为以上的好手,被两名禁卫一左一右地按着,晏安丝毫动弹不得。
玉潋心挑起眉梢,颇为意外。
方才与晏安口舌争锋的方绝念更是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界主为什么这么做。
比她更不解的,当然是晏安和他身旁的众位主张驱逐外来之人的长老,晏安当庭喝问:界主大人,此举为何?!
黑袍界主闻声不答,却缓缓站了起来,步履轻盈地走过寒潭,一步步走到晏安跟前。
顿了半息,他问:宝物在何处?
没有任何求证的举措,开门见山,语气笃定,足可见其心中已有定论。
晏安瞳孔骤缩,他身侧的长老也纷纷惊愕,不可议地看着界主,又再转头望向晏安。
敢问界主大人,这是什么意?晏安被界主幽冷而平静的眼神盯着,只觉头皮发麻。
界主仍不应他的话,又道:本座问你,宝物在何处?
语气仍如方才一样平静,可任谁都明白,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是压抑却冷酷到极致的风暴。
晏安眼角激烈抖动,浩瀚如山的威压铺天盖地地朝他卷来,令他清楚地意识到眼前之人动了真怒,若他不说实话,下一瞬,就会被三界之主一掌拍成肉泥。
他脸皮发紧,却仍咬着牙,吐出两个字:冤枉。
是么?
这一声呢喃轻得如同仙宫中的雾,朦朦胧胧,缥缈起伏,却不落在实处。
晏安心头警兆突生,胸中急跳如鼓,澎湃无边的杀意赫然出现,令他避无可避。
此人是真要杀他,没有丝毫怀疑,也不做半分保留。
体内鲜血霎时沸腾起来,界主一掌将要落至晏安天灵,忽听得一声嘶吼,像极了穷途困兽殊死一搏时的呐喊与悲鸣。
他的手掌未拍及最初的目标,迎面一股风墙抵消了他掌风的力道,晏安已翻身而起,掀飞两个扣押他的禁卫,退到十丈之外。
众人惊觉变故,下意识循着其逃跑的方向望去,便见得方才匍匐在地的晏安四肢膨胀,撑破身上的衣裳,裸.露的上身竟然长满黑色的鬃毛。
兽化!堂上长老大吃一惊。
晏安避开一掌,立即腾身越走,毫不迟疑地撤退,欲趁众人尚在震惊中时,搏一搏逃走的机会。
他速度极快,几如一阵狂风,从长廊上卷过,急急拦路的云庭禁卫尚未来得及出手,便被其以速度优势绕过,甩在身后。
传送法阵已近在咫尺,只需再迈进一步,他就能脱身。
可他最后一步只迈出一半,暗青色的藤枝先他一瞬封锁了传送法阵,只眨眼的功夫,面前便多了一人。
红衣无风自动,玉潋心神态妖冶,颇为好笑地瞧着他,笑问:晏家主,这是要去哪儿?
晏安被迫停下脚步,听得身后响起异样风声,灵识往其来处一扫,便见背后十步开外,另一名白衣胜雪的女人也拦在路上。
玉潋心和阙清云一前一后将他围堵,再远一些的地方,云庭禁卫正以极快的速度赶来。
晏安眼神凶戾,不顾一切地朝前扑去,五指长出尖利的指甲,狠而准地抓向玉潋心的喉咙。
倘若被禁卫截下,他只有死路一条。
瞧着锋利的指甲迎面抓来,玉潋心扬起樱红的唇角,轻而易举退避开来,同时笑意盈然:原只是听说狗急了会跳墙,没想到竟有机会亲眼目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