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她说得咬牙切齿。
艳而不妖的眉目与热情似火的摇曳身姿映照在阙清云瞳孔深处,令她不得已垂下长睫,敛去眸心翻涌的波涛。
想必如今,不管她说什么,都会被玉潋心主观曲解。
即便解释也是多费唇舌,徒劳无功。
遂摇了摇头,淡声道:随你。
无可无不可的两个字,险些激起玉潋心额角青筋。
可随即,又被她强行按了下去。
她斜斜扫了阙清云一眼,那身白衣依然出尘,仙姿绝色,傲骨铮铮。
既让她爱得疯狂,又叫她恨得泣血。
第86章
可便是私怨再深, 既定的行程也未有半点耽搁。
师徒二人离开栖鸾宫后便径直出了皇宫,朝位在璩阳北侧青州, 千里开外的引魂宗去。
一路疾行,阙清云未再言语干涉玉潋心的任何行动。
反倒是玉潋心,说走便走,说停便停,总要同师尊对着干,好像不招惹阙清云,她就浑身不对劲。
而阙清云越是沉着冷静, 越是不假以辞色, 她就越生气。
像是走进一条死胡同,折腾来折腾去,把自己折磨得筋疲力尽,却讨不到半点好, 还在泥沼之中越陷越深。
如此纠纠葛葛,言行反复,直至夜半三更, 她们才抵达青州。
远处群山连绵无尽,阙清云倚山望远,眼神凝重, 距离引魂宗越近, 越有风雨欲来之感。
玉潋心时常偷偷观察身侧人,见得其眸心细微变化的神情,也似觉察了气氛沉郁, 遂短暂消停下来。
师徒二人行至引魂宗山门,守山弟子正偷懒打盹。
被迎面而来的气息扫中,其中一名弟子睁眼, 见得山前突然出现一红一白两道人影,还以为自己眼花出现幻觉。
待牵起衣袖揉揉眼睛,那两个女人竟还在原地,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大呼见了鬼了。
他身旁另一人闻声也惊醒过来,惊骇之下打了个哆嗦,头上发冠没有束好,歪歪斜斜的,瞧着懒散得很。
玉潋心蹙眉,引魂宗修魂识秘术,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当见得多了才对,这两个小弟子竟如此大惊小怪,真是成不了气候,上不得台面。
听澜宗阙清云来见,烦请阁下通报一声。阙清云拱手,自报来路。
她们是来求人的,即便面前只是两个守山童子,她也尽到礼数。
两名弟子面面相觑,为难地说道:夜半三更不待客,二位天明再来吧。
我二人确有要事需见云宗主。阙清云坚持,复令玉潋心取出骨笛,交由守山弟子,你且着此物前去通报,倘若云宗主仍谢绝相见,吾等则在此等到天明。
阙清云自报姓名,她身边那名红衣女子想必就是其爱徒玉潋心。
仙宗同盟聚首大会上,阙清云引九天雷劫剑斩群雄,已是盛名在外,玉潋心将丹阳殿、云罗宗两大仙宗灭门之事也闹得风风雨雨也人尽皆知。
两个守山弟子虽觉为难,却不敢将她们得罪,于是依言取走骨笛,叫阙清云二人在山前稍候。
此去不足一炷香,那弟子赶回山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尚未立定便朝她们拱手相迎:宗主请你们上山,二位且随我来。
虽得应允,可阙清云的脸色并不轻松。
师徒二人并肩而行,及至道路尽头,山顶上忽然传来浩瀚无边的威压。
随即一道灰衣人影现身于天地交接之处,截下她们的道,背手立着,朝那守山弟子摆了摆手:你且下去罢。
守山弟子面有疑惑之色,却也不敢多问什么,迅速告退离去了。
阙清云眼神沉重,后撤一步,将玉潋心护在身后。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被玉潋心捕捉,眸心不由泛起细微波澜,脸上也有复杂之色一闪而过。
山间吹起寒凉的冷风,卷着一片片枯黄的树叶起落沉浮,玉潋心二人立于坡道中途,那灰衣人则在石阶顶端候着他们。
他身上气息奇诡,与天地交融,距离稍远,便难以发现。
数不清的青黑魂魄环绕在其身侧,地面结出片片寒霜,玉潋心虽觉察到危险的气机,却并不畏惧,双方隔空对峙,许久,方听得阙清云道:想必阁下便是引魂宗震魂门之灵嗣。
来人扬眉,大方承认:阙宗主好眼力,不错,在下便是岳无极。
阙清云又问:不知阁下因何截道?我二人今日来寻云宗主,乃是有要事相商。
岳无极玩世不恭地勾起唇角,摊开手摇头道:岳某乃是奉命行事,还请二位莫怪。
玉潋心虚起眼来,眼神阴厉,冷嗤一声:奉何人之命?难不成,是道衍宗那老不死的浑天道尊?
哈哈哈哈哈!岳无极忽然扬声笑了起来,恕难奉告,不过,若玉姑娘非要这么想,岳某也无可奈何,不是么?
态度模棱两可,辨不清真假。
玉潋心率先上前一步,冷声道:既如此,便先杀你开路!
岳无极扬起唇角,眼神似笑非笑:岳某已久闻玉姑娘风采,也早想见识一番三大魂骸共宿一主,究竟有如何了不得的神威!
话音落下,他脚下攒起一片雾蒙蒙的黑影,雾影聚散之间,瞧着岳无极阴冷戏谑的视线,一股令阙清云不安的预感陡然蹿上心尖。
潋心,莫要冲动!
阙清云扬声阻止,却已迟了。
玉潋心毫不迟疑地出手,身后同样隐现凶兽煞影,饕餮的凶戾之气笼罩整座山野,气机交错,锋芒毕露。
地面向下塌陷数寸,形成一圈百丈方圆的凹弧。
与此同时,玉潋心与岳无极拳掌相接。
岳无极双掌交叠接下玉潋心一击,双方招式碰撞,灵气爆裂,乍起噼啪火灼之声。
两人修为相当,但玉潋心体内魂骸之力强盛,气劲冲撞之下,岳无极难以抗衡,被爆破开来的二重余力掀飞。
虽及时调整了身形,双脚落地,可足底却在地面拉开数丈长的划痕,几要将他的脚掌磨出火苗来。
见得此状,岳无极哈哈大笑,更是疯狂。
玉潋心一击得手,自不理会阙清云的劝阻,再往前一步,欲乘胜追击。
忽然,她瞳孔一缩,脚下步子凝固,竟动弹不得。
她的脚掌落进一圈难以觉察的晦暗阴影中,一缕缕烟气纠缠在浅粉色的绣花鞋上,攀爬着她的脚踝,暗影相连,竟形成一道古怪的阵法。
这阵法一直延伸到山道之下,阙清云面色大变,一个腾身扑了上去,攥住玉潋心的手腕。
恰在此时,岳无极割破双手手掌,于阵法末端按下血手印。
玉潋心只觉脑中嗡一声响,周遭景物扭曲变幻,再重新凝结,竟是一处凌霄绝顶,举目四望,群山重重,数不清的黑衣人将她团团围住。
识海中喧嚣着涌入拥挤的记忆,决绝冲刷着她的心魂,令她头痛欲裂。
天玄山巅,人间瘟疫,半神之血
为首一名黑袍老者横眉冷笑:是宗主下的命令,以半神之血做药引,方能除瘟疫,解黎民之苦,这可是造福天下,恩德无量的好事!
宗主不忍亲自动手,方受命吾等代为执行,你渡雷劫失败,已是天命使然,便莫再挣扎了罢!
宗主
天玄宗之主。
可她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阙清云清冷的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写天玄之变!这几章把谜底揭开!
来啊,剧情猜猜猜!这章留评返小红包!
第87章
天空昏暗, 轰隆雷鸣之声由远及近,乌云压得很低。
一重接一重的闪电交错划过天际, 将暗沉沉的天空短暂照亮,又倏然间,落下磅礴大雨。
脑海中的碎片逐渐拼凑起来,一幕幕完整的画面组成迄今为止她所经历的一切。
意识与肉身分裂,魂魄还是玉潋心的魂魄,可这半神之躯却有另外一个名字,叫玄月心。
她是
天玄宗宗主夜轻云的道侣。
她宿于玄月心体内, 却不能左右玄月心的意志, 遂听得此女沉声一喝:荒谬!你们趁人之危,欲劫杀我,来战便罢,莫以轻云为借口!若她知晓此事, 给你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在此猖狂!
黑衣老者却是一声冷笑,翻掌扔出一物:仙子不若瞧瞧这是何物?
玄月心瞳孔一缩, 冷厉的神情险些维系不住,本就因伤失血的脸色愈加惨白。
即便离得稍远,以她的眼力, 足以看清此人手中所持之物。
那是夜轻云平日随身携带的玉佩, 阴阳鱼属阳的一半,正反面刻轻云二字,与她怀中另一块刻有月心字样的玉佩是一对。
此物虽不贵重, 却意义非常,乃是她们二人相知相许定情之物,数百年来夜轻云从不离身。
如今, 却出现在旁人手中,其深意,自然不言而喻。
寒意从脚底蹿上背脊,浸染于心。
一时间,玄月心竟丧失言语,脑中嗡鸣不断,握剑的手亦是五指发麻。
黑衣人彼此使了个眼色,遂一拥而上,趁玄月心刚渡雷劫失败,身体正虚,实力百不存一之际,快刀斩乱麻地将她拿下。
纷乱之中,玄月心似有所感,循着直觉抬眼望向遥远天边,一道熟悉的气息若隐若现。
夜轻云,你好狠的心!
她突然哈哈大笑,形貌癫狂,刀剑临身的瞬间,竟主动撤下护体灵气,任利刃斩落在她身上。
以她的修为,就算今日濒临绝境,也绝非毫无一战的可能。
她大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杀尽这些狂傲之徒,再负伤离去。
可倏然间,万籁俱寂。
往事一幕幕飞蹿于识海,原该记忆犹新的音容笑貌,如今竟都模糊了。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孔,辨不清那人的思绪,亦看不透那人的真心。
愤怒、痛苦、绝望种种字句都无法形容她的心情。
她心中空荡荡,只觉一切虚无渺茫。
这人世,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那是她倾心爱过的人,哪怕遭受背叛,在明白真相的那一刹,虽愤,却无恨。
为了天下苍生,是她逃不脱的宿命。
既如此,便以这残缺之躯,再为她做最后一件事情。
殷红之花绽放开来,残缺的梅瓣四散纷飞。
远处那道气息陡然拔高,竟以极快的速度朝她扑过来。
夜轻云一身素净白衣,缥缈出尘,哪怕两眼通红,目眦欲裂,仍是一副仙家气度,不染俗世尘烟。
目光交叠的瞬间,她其实想问:
夜轻云,你可有后悔?
但这话至喉间,张口却变作另一句:
我以这半神之躯设咒,锁天地之灵气,待我死后,魂魄困于轮回之中,与你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不!!!
夜轻云嘶声怒吼,可她速度再快,快不及玄月心的求死之心。
半神肉身碎作十段,化为赤红流光散落于天地之间,那道咒誓回环于九霄之上,直入苍穹。
一滴金灿灿的半神心血悬于夜轻云眼前。
她似看不见,耳畔只余玄月心椎心泣血地声音。
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啊啊啊啊!!!
玉潋心两眼猩红,头痛欲裂。
身上爆发狂躁的气劲,形成无形浪涛向外翻卷,将身侧十步方圆的沙石泥尘都掀了起来。
石板路面片片碎裂,棱角尖锐的碎石承乱流气劲悬浮于空。
从岳无极设阵,到玉潋心陡然发狂,不过电光石火,刹那之间。
潋心!
阙清云握紧玉潋心的手腕,任由刀锋般锐利的石块在她身上刮割出道道狰狞的伤口。
玉潋心闻声回头,双眼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模糊的视野中,眼前人清丽无双的容颜渐渐与记忆中另一张脸孔重合。
心口仿佛被人剜去一块,空荡荡的,阵阵寒风往里倒灌,冻得她魂魄颤抖,撕心裂肺。
夜轻云!她咬牙切齿地低吼。
同样为了天下苍生,今世又有何不同?
生死纠缠,百代轮回,她永远都是被抛下的那一个!
夜轻云三个字落入耳中,有如惊天之雷,震得阙清云肩膀一颤。
玉潋心便趁机甩开她的手,接连后退数步。
在她眼里,已没有敌我,没有什么引魂宗岳无极,没有大祭司的阴谋诡计,有的只是一个万年以来,宿世轮回仍不改其态的负心人。
而她当初立下的咒誓,如今看来,禁锢的,不过是她自己的执怨。
她们在轮回之中反复纠葛,到头来,仍是大梦一场,她从未得到过这个女人片刻的真心。
不愧是名门正派,惯会惺惺作态!
玉潋心呵呵哈哈地笑,笑得浑身颤抖,圆睁的双眼一片猩红。
那身艳丽的红裙在盘旋飞舞的乱石中迎风舞动,显得尤为凄绝,又妖异惹眼。
她已完全疯了。
这就是你不让我来的缘由?她勾起唇角,神态妖冶地说,好师尊,您真是算无遗策,倘使弟子没想起来,您打算再瞒弟子多久?
阙清云咬牙,只下意识说了一个不字,便见眼前红影一闪,玉潋心欺身上来,托起她的颌尖。
急速飞旋的碎石形成一道屏障,将里外隔绝,内部便成独立狭小却静谧的空间。
玉潋心两指钳着她的下巴,虚着眼目光森冷地描摹阙清云清丽温婉的五官。
饶是师尊这般薄情,在弟子心里,仍是独一无二的妙人。她说着,拇指沿着阙清云柔白的下颌线轻轻抚过,拭去其侧脸一道浅浅的血痕。
她贴近阙清云,舌尖舔过对方细腻的耳廓,眼神戏谑地说:弟子已寻到魔毒解药,却不知师尊想不想要?
她呵呵笑着,俯身将脑袋轻轻倚在阙清云肩头,与后者耳鬓厮磨:倘使师尊开口求饶,弟子说不定会考虑考虑,如此可好?
阙清云缓缓闭眼,神态挣扎。她吐出一口浊气,方道:潋心,为师求你,收手吧。
收手?这两个字令玉潋心觉得可笑,师尊要弟子收什么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