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别出心裁。阙清云微微一笑,赞叹道。
乱世之中,自有英才应运而生,令所有势力抛弃成见,联合起来一致对抗天灾,激发难能可贵的团结之心,这乱世本身亦功不可没。
戒法大师领着玉潋心三人步入驱魔会,厅中当值之人见到他们,纷纷驻足行礼。
玉潋心见状,笑着问道:戒法大师可是这驱魔会的会长?
戒法大师闻言,道了声阿弥陀佛,难得眉目舒展,面上带了两分浅笑,回答说:贫僧不过是个挂名的长老,会长另有其人。
玉潋心哦了声,遂不再问。
他们穿过前厅,从侧门绕去东边小楼,沿竹梯拾级而上,转进一间雅舍。
雅舍正面墙上挂着一幅水墨青山,空间不大,纵五步,横六步,内置一方矮几,四周正好四个蒲团,桌上亦摆放着四套茶盏。
玉潋心眼睫轻颤,眉梢扬了起来,同时心念电转:是凑巧,还是这老和尚早有所料?
请。戒法大师邀请玉潋心三人入座。
阙清云眉目疏冷地扫了和尚一眼,率先朝屋中挪步。
玉潋心跟了进去,而后对方绝念道:绝念,你且在外边儿守着。
方绝念眉目恭敬地低了低头,依言停步,转身立在门外,如门神一般恪尽职守,眼神颇为肃杀。
戒法大师似对这师徒二人的心思毫无觉察,神色自然地行至桌旁,坐于主位。
阙清云落座于戒法大师右手边,玉潋心则在戒法大师对面坐下。
如此,桌上四套茶盏,便有一套多余。
桌旁的碳炉燃得正旺,一壶清水也正好烧开。
戒法大师揭开桌上茶罐的盖子,手法娴熟,烫杯、洗茶,动作有条不紊。
他未用任何灵气辅佐,每一个步骤都亲力亲为,返璞归真,将茶盏依次递到玉潋心二人跟前时,茶温恰可入口。
茶香浓厚,浅饮一口,便浸润肺腑,先苦后甘,回味悠长。
玉潋心点头谢过,道了一声有劳。
雅舍内三人饮茶慢聊,殷晴雪则刻意落后几步才踏进驱魔会。
厅中当值的人与她相熟,两人照面,便听得对方意外道:殷队长,可是有东西落下了么?
殷晴雪前不久才从此地离开,平日里忙着做任务,鲜少来回往这里跑,故而有此一问。
没有。殷晴雪摆了摆手,遂问,戒法大师在哪间雅室待客?
对方闻言颇觉奇怪,但也没有深究,自然而然替殷晴雪指了方位,后者道了谢,便快步行过侧边小门,步上东楼。
竹梯受力,发出细微声响,方绝念耳尖微颤,警惕回头。
那脚步声却又倏然消失,且许久不见楼梯口有人出来,若方才她未听错,想必此时有人在那拐角之处藏着,其心不轨。
方绝念虚起眼来,眸心掠过锋锐寒芒。
殷晴雪沿竹梯往上,正待绕过转角,意外发现雅室门外有人,遂急急顿住脚步,贴近墙根,心中略有犹疑。
若她出去被门口的人认出来,岂不又要在玉潋心面前闹个笑话?
短暂犹豫,她心生退意,正待转身往回走,面前却刷的多出个人影来。
!殷晴雪做贼心虚,心惊肉跳之下,急急后撤一步。
岂料她这一步落得急,又恰巧站在阶梯上沿,后退的步子一脚踩空。
她倒吸一口冷气,顿觉颜面尽失,欲提气翻身,却因体内伤势缘故,内息瞬间紊乱,四肢不受约束,身体在刹那之间动弹不得。
堂堂分神境高手竟在楼梯上失了平衡,仰面直挺挺地往下倒。
方绝念亦是一脸震惊,她的修为比之殷晴雪略有不及,故而先前未能察觉此人气息,眼下大感意外,没想到这鬼鬼祟祟之人竟是玉仙师的妹妹!
眼看殷晴雪面上显出隐痛之色,向后倾倒却无防身举措,立即明白过来对方伤势发作,恐怕不是不想起身,而是不能。
电光石火之间,方绝念未做多想,下意识迈出一步,眼疾手快地握住殷晴雪的手腕,将她往回拽。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震响,整个小楼都随之一颤。
玉潋心停下杯盏,同阙清云对视一眼,眼神颇为无奈。
戒法大师手中的茶壶没有半分抖动,平稳地续满一杯茶水,面目慈和地笑道:二位可要出去看一看?
阙清云朝玉潋心递了个眼色,后者却摇了摇头:雪儿还在同我闹别扭,便由她去,正好叫她们俩认识认识,以后有的是机会打交道。
廊前拐角之处,方绝念怀里拦腰搂着殷晴雪,后者大半个身子挂在她身上,压着她紧靠围栏,坚硬的竹木硌得她后背生疼。
方才情况略急,她手忙脚乱,施力过猛,虽把人拽了回来,也因此踉跄着退了好几步,猛地撞上扶手栏杆。
好在这些竹木上暗刻了阵法加固,才没被她撞坏。
可她背上必定青紫一片。
两人都因方才突如其来的状况而发懵,待回过神,同时震惊。
方绝念右臂环着殷晴雪的腰身,左手则抵着一处山丘,掌心触感异样绵柔。
她惊得瞳孔一缩,正待收手,殷晴雪却先她一步,猛地挣开她的胳膊,同时扬臂一甩。
只听啪的一下清脆声响,方绝念目瞪口呆,随后左侧脸颊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显出几道红肿的指痕。
被此人冲撞在先,又遭其冒犯在后。
殷晴雪额角暴起青筋,但觉颜面扫地,盛怒之下咬牙切齿,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方绝念刚才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骤然听得这一声咆哮,更是雷声灌耳,头痛欲裂。
对不住。她吐出一口气,冷静地向对方赔罪,在下并非有意,请姑娘息怒。
殷晴雪不依不饶,眼神死死怒视着她:我问你是谁?!
方绝念有些不知所措,对方是玉潋心的妹妹,她自是不好得罪,遂微微敛眉,无奈回答:在下姓方,名绝念。
方绝念。殷晴雪重复一遍,随即恶狠狠地说,我记住你了,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不跟你一般见识,你最好不要招惹我!
说完,她飞快转身下楼,很快,那道红衣人影便消失于小楼之外。
方绝念满脸惶惑,她还以为殷晴雪要同她刀剑相向,却没想到对方突然转变态度,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
正疑惑着,便听得廊前传来轻细的脚步声。
玉潋心和阙清云先后走了出来。
方绝念恍然大悟,殷晴雪哪里是不想同她掰扯,原来是怕被玉潋心瞧见,故而急急放下狠话,遂落荒而逃。
怎么了?玉潋心与阙清云缓步而来,面上皆显出几分意外。
原以为只是一个照面的小事,外边竟忽然吵闹起来,她们这才不得不出来看看。
方绝念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压着声清了清嗓子,道是无事,可她脸上那几道突兀指痕,还清晰可辨。
这可怎么看,都不像无事的样子。
见得她眼中窘迫的神情,玉潋心不怀好意地扬起眉毛,忽然有些好奇,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瞧见玉潋心满脸玩味,似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方绝念满头大汗。
若将实情坦白,恐怕玉潋心一怒之下,得把她的胳膊剁了。
但她为人刚正不阿,做错了事就应该领罚,哪怕她是无心,也确实冒犯到殷晴雪。
思绪百转,方绝念心中有了决意。
正待开口坦白,玉潋心却又摇了摇头:算了,你不必紧张,这丫头被我们宠坏了,性格自幼乖张,如今竟也没有半分改变,若有言语不当之处,我替她向你告罪。
显然,玉潋心是误以为殷晴雪无理取闹了。
方绝念有点着急,还想解释,视线却瞥见玉潋心身后不远处的戒法大师。
她喉咙一梗,解释的话堵在嗓子里。
玉潋心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继续在门外守着,而后便携阙清云同戒法大师回雅舍继续议事。
她低下头,耳蜗和脸颊还是很痛,似隐隐能听见一道声音不断重复。
方绝念,我记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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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晚辈有一事不解。玉潋心手指轻轻摩挲茶托外沿, 开口打破寂静,当初天祭之乱因我二人而起,戒法大师能不计前嫌, 晚辈属实钦佩。
戒法道了声阿弥陀佛, 而后才说:贫僧事后已知晓因由,二位不过是受人之托。
炎承钺与她们师徒合作,扰乱天祭, 是为救下炎温瑜。
没有是非对错,不过时运所致, 阴差阳错。
百年已过, 这凡界天地,我师徒二人都快不认识了。玉潋心视线落在窗外,语气颇为感慨。
戒法大师叹了口气, 慈和的神色间渐渐染上愁容:自二位前往玄宫之后, 大璩王朝群龙无首,陷入乱世,战争四起,业力肆虐,民不聊生。
如今, 这天地间灵气已趋近消失,修士再难修行,前辈高手逐一陨落,若久无对抗天灾的法门, 不知这人间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不知其是否有意,这话里都隐隐透着几分责怪的意思。
阙清云接话道:天灾现世早有端倪,万年以前就已人心糜烂,百年前大璩王朝趋近没落, 帝国消亡乃是大势所趋。
此话言外之意便是,就算没有她们师徒二人大闹天祭,炎昌君顺利接下传国玉玺,这片天地仍然不会太平。
天灾终究会来,玄宫降世,战争四起,也不过是万千缘由其中一二。
导致业力弥漫整个凡界,天灾笼罩世间,真正的原因是不知何时已腐朽溃烂的人心。
尽管并非每一个人都烂到骨子里,人非生而恶,也非生而善,每一种品性的形成都受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
若要追根溯源,便该是不知多少年以前,修真界开始崇尚力量,礼教日渐败坏,树人不树德,修行不修心,众人趋利而行,善恶不分,却又无人管束。
混乱的时代衍生出越来越多的恶,贪婪、虚伪、残暴
一切罪恶的源头,其实不过自私二字,渐渐将人心蚕食,直至今日,万劫不复。
故而那时,作为天下共主的天玄宗宗主,阙清云自认,她是不合格的。
她空有至高修为与无上权威,不仅没能约束宗内长老德行,还为其反制,以致后来,玄月心身死,她疯癫堕魔,血洗天玄宗,再次加重了业果。
戒法大师又是一声叹息,雅室内短暂静默,玉潋心瞧见阙清云不虞的脸色,于是岔开话题:天祭之日过后,国君和帝师去了何处?
天祭之后,炎温瑜被炎承钺带走,隐居世外,不问国政。戒法大师回答她,贫僧也有许多年未见过他们了。
玉潋心思及一件要事,便轻轻敲了敲桌,开口道:炎温瑜之女炎琴悦尚在我二人手中,当初事态紧急,未来得及将她交给帝师,倘使大师知晓国君下落,还请不吝相告。
她们带着炎琴悦一同去了玄宫,前后不过十日余,期间此女一直昏迷未醒,如今回到凡界,当初劫难不复,也该将人归还,了却一桩恩怨。
戒法大师闻言,虽觉意外,却并未推辞,应下玉潋心的请求:如若贫僧找到他们下落,必定告知二位。
此外,贫僧也有一事相求。答应了玉潋心后,戒法大师话锋一转。
来时戒法大师便与她们言道有事相商,但坐下之后,茶已续了四五杯,全聊的是些天下大势,泛泛空谈,至于今日要商议的要点,似乎半句也未提及。
玉潋心掀了掀眼皮,自戒法大师古井无波的双眼扫过,又与阙清云对视,确认了对方所想,这才问道:大师请讲。
戒法大师合上双手,默念两枚串珠:如此,贫僧便直言了,敢问二位,今后有何打算?
阙清云微垂眼眸,视线落于茶水表面起伏的縠波。
玉潋心则一只手撑着脸侧,指尖把玩着桌上小小的茶匙,亦是许久沉默。
她自是想与阙清云携手天涯,隐居世外,可如今天下纷争四起,业力雾障遍布五湖四海,去哪儿都不得安宁。
数息之后,阙清云出言打破了沉默:我师徒二人本要回玉州去,途经璩阳,暂且落脚,最多歇息三五日,便要启程。
玉州戒法大师面色沉重,似欲言又止。
阙清云大抵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璩阳乃是大璩境内保存最为完好的城池,虽处于乱世之中,但尚能自给自足,离开璩阳,无论往何处去,其城镇村落百姓的境况只会越来越糟。
尽管玉州有听澜宗和玉仙门两大宗派,但总体形势算不得好。
据戒法所知,自天灾降世之后,听澜宗之人便避世不出,听澜宗附近的城镇也都被业力摧毁殆尽。
玉仙门虽为二流宗派,但天灾来临之时的应对举措却比听澜宗积极许多,玉州最大的难民收容所,也是玉仙门扶持起来的。
主事之人正是当初的玉仙门大弟子,而今的玉仙掌门,殷晴雪的师父,莫长鸢。
一番话后,雅室内的三人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听得一声叹息,戒法建言道:倘使二位并非非回玉州不可,贫僧便有一不情之请,想劝说二位留在璩阳,与当下璩阳城内各宗各派一同对抗业源之灾。
以二位的实力,如果加入驱魔会,必将成为璩阳城抗击灾劫不可或缺的臂助。
可他说完,玉潋心短暂惊讶之后,却回以一声嗤笑。
戒法大师说笑了。她摇了摇头,我是师尊虽未来得及细致了解,但这些时日从金州一路行来,也听说了一些闲言碎语。
她们师徒百年前行事无忌,早已声名狼藉,在各宗各派之间,她们的名字有如洪水猛兽,直被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即便这驱魔会当真如戒法所说,不分正邪,不论来处,但人心岂能揣度?
她们真的出现在世人眼前,又不知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阙清云也叹了口气,婉拒道:我师徒二人不受拘束,亦觉难当大任。
早已料到她们的回答,戒法大师并不为之惊讶,没有再劝,却也未完全放弃,只道:二位不必着急给贫僧答复,倘使有朝一日二位改了主意,随时可以来寻贫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