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教授也看到了自家弟子的震惊萌呆表情,这样的表情看在他的眼里,那绝对值得骄傲,这是自己孙子本事,看,你们都不敢置信了吧!果然我孙子就是不一般啊!
“阿灿?打猎?”
确实惊着了,顾军转头看着刚给自己又添了碗饺子的阿灿,眼睛都瞪出来了,这小子,上一会见到的时候,还是个穿着开裆裤,满地乱跑,叫嚷着要爬树摘枣子的皮小子,不想着才几年啊,居然已经能打猎了?
这表情显然又一次愉悦了洪教授,嘚瑟的他忍不住又把阿灿挣钱要给他们老两口盖房子的事儿又说了一遍,明明得意的不行,嘴里还要说什么孩子运气好怎么怎么的,听得顾军都忍不住脸抽抽,自家先生如今真的是老了,这脾气都和孩子一样了,知道你稀罕孙子,也不用这样显摆吧,不过说起来阿灿这孩子真是不错,很有些脚踏实地的意思,在山村里住着,就学山村孩子的生存方式,用自己的努力来替大人分担压力,这一点比他爹都强。
“我原本还想着,这山村的地方,不知道会苦成什么样呢,毕竟这里和大城市不能比,吃穿用度的,估计也贫瘠些,还担心你们住不惯,不想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好,这里居然能有这样的好处,即使其他的不成,最起码还快活了一张嘴,甚至比城里都好些,城里可吃不上那么好的野味,先生,以后您是不用愁了,孙子比儿子都强,我记得,当年正兵那小子这么大的时候,可只会成天和人打架闹腾,连做功课都恨不得全让人代替,那时候我可为他挨了不少板子。”
拿着阿灿爹往日的糗事一说,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十几二十年前的往事似乎也历历在目一般,只是大笑之后忍不住又沉寂起来,阿灿爹如今身不知在何方,这正是洪教授一家子最担心的事儿,无意中牵起的话正好戳中了那牵挂的心。
顾军看着先生那微微皱起的眉头,师母眼睛里慢慢泛起的眼泪,还有阿灿母子微微垂下的脑袋,不禁对自己口无遮拦也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这张嘴真是越来越不会说话了,怪不得至今没能当上工程师。
好在这样的情况时间不长,阿灿爹的情况也不是半点没消息,所以众人自我安慰一番还算是过得去,洪教授抬头看到弟子懊恼的样子,也马上又和他说了几句辗转得来的阿灿爹的情况,虽然因为生怕人多嘴杂的,很多事儿不能说清楚,可单单是人没事儿这一点也足够安稳人心了,让这个重情重义的汉子也跟着放心了好些。
“人没事儿就好,先生,你这里也安心待着,权当是体验生活了,这里比咱们那些个气象什么的,环境还更好些,日子过得也松快,少了多少人事纷争,就是那些老干部休养所,估计都没这里环境好。至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总会过去的,国家要发展,要建设,总不能老是这样,等着上头整理清楚,估计这好日子也就来了。”
这也是个明白人,聪明人,不然当年也不会被洪教授看中,从救济的一群孩子中选出来做了弟子,随口几句话就说到了关键处,听得洪教授连连点头。
“是这个理,当初出来的时候我还有些想不通,怨气不小,总觉得自己苦不堪言,可后来我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之后,也想明白了不少,古人说,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史为镜,可知兴替,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嘛,看看史书你就能发现,每次新朝建立之处,总有那么一顿乱子,为啥呢?一来事新朝初登高位的人对国家建设尚在摸索,一群外行想要变成内行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做到的,故纰漏难免,二来也是人事纷争所致,权利架构尚未平稳,犬牙交错之下或有倾轧,伤及无辜或是殃及池鱼之下造成一定的动荡不可避免,这样的情况下,就是出点子杀戮都不少见,史书上寥寥几笔,可能就是无数血腥,这一点早该想到的,如今我这里能安生的躲在这样一个地方静候风停雨住,已经是福分了。你也一样,小心谨慎些,多看多听少说,有事儿就躲在后头,别出头,这时候风向不好说,啥时候安稳也不一定,可这时候出头的最危险是一定的。另外,如果遇上你那些师兄弟,你要是信得过的,也稍稍提醒几句,当然这话怎么说你自己端量,保全自己为上,他们能撑到现在,估计也都不是傻子,应该也心里明白的很。”
洪教授对着自己的得意弟子难得说了些真心话,他能带着老婆子在这山沟沟里日子越过越安静,对各种艰难和安排甘之如饴,其实靠的就是这一份认知,只是往日谁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把这些都憋在了心里,谁都没敢说,生怕惹上什么麻烦,不过今天对上这个千里寻师的孩子,情绪激动之下却怎么也忍不住了,本就不是个藏得住话的人,能谨慎成这样,已经是当初那背后一棍子敲得太疼造成的后遗症,一辈子痛快惯了嘴的人哪里真就能到了老了才改了习惯?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弟子不好,就全盘否认了所有的孩子,那不是他这个战乱年间还记得收留孤儿的心软的人会做的事儿。
当然他也知道这些事说出去不好,所以大多的话都是凑在弟子边上小声说的。能听到的也就是桌子边上的几个人。不说别人听了是什么样,只说顾军,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眼泪往外冒。自己的先生自己都被害成这样了,还一门心思想着自己这些弟子,想着他们的安全,教导怎么保全自己,这样的情分让他越发的为先生不值,那个混账当初怎么就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那良心真的是都让狗吃了。
“先生,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这一路上过来,我也找了好些当初的同学,若不是他们,我也不可能寻到您这里,可见他们心里都牵挂着您呢,只是事儿多,好些位置也敏感,所以来不了,怕给您添乱,对了,还托我给您带了不少东西,都在我包里。”
顾军说到这里,也顾不得抹泪,忙不迭的将自己已经忘记在了门外的一个大大的行李包给拖了进来,这东西可不轻啊,一路上要不是这一包子东西,他也不至于这么狼狈。不过这份狼狈到了这个时候,却让顾军觉得,这是对先生最好的年礼,因为这里头每一样都是学生们的心。
“先生,这是刘老三让我带的,两条毛巾,两块肥皂,他说这下放的地方都偏,估计这些不好买,还有这个,五双羊毛袜子,两对护膝,这是王德全的,他说下放的人住的多半都不好,怕您的腿脚受不住,还有这个。。。。。。”
他这里每拿出一样,洪教授的手就颤抖着接过一样,那满脸的泪混着欣慰的笑容,灿烂的晃眼。
“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啊。”
师生如父子,古来如此,这一份情厚重温暖了洪教授的心。这一刻他觉得他很幸福。即使因为弟子才有了这一场祸事,他也不后悔当年的费尽心血。
第103章 师恩3
洪教授家的小屋很小, 一间屋子分了内外, 里头就是往日他们老两口的住所,有一张土炕, 就是阿灿来了,也是爷孙三个挤在一起住的,外头又是书桌又是饭堂,还有一张长木板,孙明霞过来的时候, 就是这长板子搁在地上铺上稻草再有从林场寻摸来的一床厚毡子铺就当床。秋日还算好,到了冬天这样的条件确实寒酸了些,冷了些,可那也是没法子, 不然阿灿对起屋子也不至于这样的坚决。
不过这会儿有老村长给的便利, 那这个大年夜可就有法子想了, 最起码那村办公室的墙够厚实,铺个床也宽裕,还有个火炉子能保暖,还是不错的。所以洪教授索性决定陪着自己学生一同住到村办公室的屋子里, 将这里头的土炕让给娘三。
当然这大年夜的,学生千里迢迢的来了, 这满头满脑的邋遢也不能就这么干看着, 所以孙明霞直接烧了好些的热水,有这么一个刚来的壮劳力帮着,拎水什么的, 很是容易,也正好让全家一起好生的都洗个热水澡,有学生送的毛巾肥皂,洪教授用着感觉比自家买的都好,舒坦。大量的柴火,水蒸气,一时间这屋子倒是变得温暖如春起来,不管是环境还是心理,这一家子算是过了一个不错的年。一张张洗干净厚带着红润的面庞,干净整齐的衣裳,欢声笑语好像一切的苦难都不在留存。
夜色渐渐浓了,这一顿超时的年夜饭也终于吃完了,打着饱嗝,一脸满足的顾军跟着洪教授去了村办公室,两张木板床,一个铁皮炉子就是全部,刚升起的火还不够旺,这屋子自然也依然阴冷的厉害,洪教授在这里住了这么些时候,自然知道这个时候睡觉实在不是个好主意,索性将床铺好之后,就在炉子上加个铁皮水壶烧水,师生两个凑在一张瘸了个脚,用转头顶着的办公桌边上聊天,坐等屋子暖和,顺带烤烤脚,刚才那一路过来的雪可灌进去了不少,不捂暖了一会儿睡觉都不安生。
“现如今各处都在搞生产,扩农田,好些河流边上的沼泽地都被填平了,若是从卫生的角度来说,这还是挺好的,最起码蚊蝇少了滋生的环境,河边的堤坝坚固了水土流失也一样少,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往日常见的南边的鹧鸪什么的好像也跟着少了,那些生长在沼泽地的生物只怕也被灭了不少,这对于生态不是什么好事儿。”
气候永远和文人,和环境息息相关,只要是搞这个的,对环境就特别的敏感,自然顾军也分外的关注,往日心里明白却不敢说,到了这先生这里,自然是难得的一吐为快。
“说白了,这也就是人和自然的争夺,我们国家人口众多,不用这个法子,这田地数量就不够,没有足够的地哪里来足够的粮食,没有粮食怎么养活这么多人?都是在争生存权,虽然明知道这样的法子有些饮鸩止渴,却也没有阻止的可能,总不能为了这些生物存活就亏了人。只盼着将来能对这些弥补一二,不至于让着大好河山变成荒凉一片。”
说起这个洪教授也是一脸的纠结,当年他对着三年超级灾害的事儿在外头闭口不言,只在学生面前隐晦的说几句,这本身就是已经看明白了,所以不多嘴,虽有些对这些不注意生态平衡的冒进行为心下不满,愤怒,却也足够抑制,若非有小人嚼舌,只怕最后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曾有过这样的想头。
这个理智睿智的老人想起以往心下也有些涩涩的,不想把话题引到太过沉重的内容上,忙又说起了这山里发生的事儿。
“前阵子野猪泛滥,我就想着估计山里变化也不小,上回我说的那种循环理论套用到了这里,就是个实实在在的例证,可惜了,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也不可能进山去好生观察调研了,说来也是有趣,这野猪数量大了固然危险不小,却也变相的对着山里人有了好处,这不是,单单就是这一个村子,年底前每家每户几乎都挣了百来块,多的三五百都有,还有不少的肉食存下,按照这老村长的说法,这一年几乎顶的上往日三五年的出息,可见这一次影响多大,收入有多好,福祸相依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想到今儿自己吃到的那野猪肉,顾军也笑了起来,他和先生也不客气,特别是饿的时候,今儿这一顿饭,他可是足足吃了四十个饺子,半碗的肉菜,还有一大碗菜干肉片汤,吃的整个肚子都鼓出来了,这多少年都没有过的事儿啊,这嘴贪的,说出去都没人信。
“是呢,连着我都沾光了,这有肉吃就是香。”
看着学生满意,洪教授也感觉很满足,很骄傲,自己即使落魄了,这学生来了,自己依然能照顾的很好,作为老师,他感觉自己很有用,人啊,这老了对这些个事儿就特别的敏感,能觉得有用就会特别的高兴。
“香就好,我这里你师娘跟着隔壁几个老人学,做了好些腊肉,等你走的时候带上些,给孩子们也尝尝。”
吃了不算还要带走?这和吃不了兜着走有啥区别?顾军感觉自己好像皮越发的厚了,怎么好意思真要,可看看先生那肯定的表情,要他谢绝好意还真是说不出口,只是小声的问到:
“光我有,那其他人岂不是会眼红?”
“谁让他们没来看我的,不来就没有,懒虫还想有肉吃,美不死他们。”
老小孩一样的言论,听得顾军一阵的轻笑,心索性也放下了,先生这里过的不错,这样的话,自己沾点便宜拿点就拿点,少拿些就是了,对了,先生要起屋子,那自己临走的时候留下点钱,这样应该可以减轻自己占老人便宜的罪过了。
“成,给我肉吃总是好的,反正从小也没少吃先生的饭菜,不多这一回了。不过以后师兄弟们讨伐我的时候,先生可要保着我。”
老人最喜小儿无赖,这顾军耍赖亲近,不客气的样子看的洪教授心里喜滋滋的,感觉特别舒坦,猛点头就应承了下来。这时候屋子也开始慢慢变得暖和起来,水壶里水也开了,洪教授将口袋里放着的几片山楂干拿出来,放到杯子里用热水冲泡,一股子热气带着淡淡的山楂酸味上来,还没有喝,就感觉口齿生津。
“这是你师妹给的,说是怕咱们吃多了胃胀,赶紧的喝上几口,暖暖肚子也是好的,免得睡下了胃难受。喝完就睡,你走了一路,估计也累坏了。”
“唉。”
大年初一,天色微亮,洪教授就起身了,他如今生活早不同往日,从下放开始就习惯了一早起来做活,即使如今在学校教书,不用打扫牛棚什么的,也总是赶在给学生上课前收拾点杂活,生物钟已经习惯了,即使昨日晚睡,也一样准时起来,倒是顾军,那呼噜依然打的震天响,连着洪教授开门都没有发觉。
走出门口,回到自家,张老师也已经在做早饭,屋子的内间还有些嘻嘻索索的声音,想必儿媳妇也已经起来了,洪教授也不说话,只是凑过去帮着老婆子烧火,半响才对着张老师说到:
“顾军这孩子,这一路估计是吃了大苦头了,昨儿洗完澡我就发现,他这走路脚有些不对,晚上睡觉前注意了一下,那鞋子底都快磨穿了,只怕那脚上血泡,冻疮都有。”
“从小就是个实诚孩子,认死理,既然想着找咱们,又是请假来的,时间有限,肯定一路都没有歇着,急吼吼的赶路,这么大老远的路不说,还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圈子,可不得折腾坏了嘛。”
张老师搅动着锅里的粥,眼皮都没抬,立马一流的话,可见她心里清楚的很,顺带还指着边上一个凳子上的包裹给洪教授看。
“一会儿你把这个给他送去,里头有双棉鞋,原是给你做的,如今先紧着他吧,你们脚也差不离,应该能穿。还有双羊毛袜子,这孩子,给咱们带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先拿一双救急,我看着他那一身也够单薄的,这样的衣裳南边冬天是没问题了,这山里可不成,冷着呢。”
当年这些孩子在他们家住着上学的时候,张老师就像是半个娘一样照顾着这些孩子们的生活,对他们的衣衫鞋袜尺寸都了如指掌,即使过去了这么些年,心里也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