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董绪并没有在边防站里,他和他战友早上就去了边防站下面的一处哨所,边防站里面执勤的同事和陈淮说明情况,陈淮点点头,利索从边防站里出来朝另一个方向开去,开了大半个小时,到了一处陌生的山脚下,已经到了大路尽头。
林简跟着下车,抬头看了眼横档在前面险峻入云的山峰,有些不解。
眼前的这座山体是中印边界线上最为险峻的林海,荒僻到没有地名,只有海拔高达四千多米的原始森林横亘面前,克服天险攀爬到山顶后可以轻易一揽周遭地形和动静。
陈淮之前来过这里几次,攀爬到山顶后纵览脚下寸土,高原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即便是沉睡在心底最深处的热血不知不觉间都会被烈风唤醒。
尤其是在形势紧张的边界,才会深刻意识到脚下踩着的每一寸土地是有多么的来之不易。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要锱铢必较才要寸土必争。
他容不下那些走私贩借着这片险峻边界猖狂作案。
因为坚守在这片疆土上的每一位都不容易,尽管彼此大都互不相识,但是他们各司其职各自在岗,就已经是最好的默契。
在此之前,他同样没有这样深刻的感受过,每一个在边疆线上驻扎过的无名战士,都已经把他们的热血渗进了这片土地,尽管他们自己不一定会自知,也不一定会为外人所知。
“董绪应该是递交转业报告了,他是来这里的哨所站好最后一岗,顺便告别。”陈淮抬头看着前面巍峨的山头,平静开口。他懂董绪的心思。
“嗯,那我们过去找他吧。”林简微点了下脑袋,往前面的小路走去。小路本来不是路,看着像是被人日积月累硬踩出来的而已。
都渐近六月了,这里的温度还是偏低。两人脚力都还不错,一口气攀爬了大半座山头,山顶处还是遥不可及,而林简已经气喘的厉害,脑袋也明显胀痛起来。
“还行吗?”陈淮看出她有些吃力,开口问时递了水壶到她面前。
林简喝了几口,勉强应道,“我没事。”
休息了几分钟后两人就重新上路,接下来起码有好几百米的山路陡峭近乎垂直,要一直小心拉扯着旁边的林木藤蔓借力才能顺利上山。
一路不歇爬到山顶的哨所处,已经是正午了,这还是在两人空手过来的前提下。
林简看着茫茫林海山顶上横空出世的钢筋水泥建成的哨所,无比震惊地瞪大双眼,讷讷开口,“天哪!这里是怎么造出来的?”
“靠人力背上来造出来的,现在条件已经好多了,以前只能住帐篷。”陈淮见怪不怪,说完后往哨所里面走去。
“你怎么过来了?”哨所里面有个年长点的士兵看着和陈淮是相熟的,一见面就给了他一拳,没有用大力,大约这是他们觉得最为热情的打招呼方式。
“过来找人。”
“咱这里统共没几个人,找谁?”
“董绪。”
“他在顶楼,今天刚回来,才比你们早到几个小时而已。”那个老兵如实告知。
“知道了。”陈淮点点头,沿着水泥塔里的楼梯往上面走去,右手则是拉了一把林简。这里海拔太高,林简已经有高原反应了,他得早点返程。
刚从一楼的楼梯走上来,林简留意到楼梯拐角处放着一排的绿色塑料桶,后面则是有简易背带固定在上面,她多看了几眼开口问道,“这个干什么用的?”
“背水用的。”
“背水?”
“这里没有水源,夏秋季节要翻上几公里的山间去背水,他们每天都会轮着去背水的。”
“那春冬呢?”
“春冬半年是雪季,大雪封山他们没机会下山,就着雪水可以将就半年,不过这里的雪水多杂质,沉淀后还是多沙石。”
林简听完,沉默不语。
董绪呆在这边的不易,远远超过她在此之前的所有想象。
他们没一会就走到了三楼的哨所工作间,董绪站在靠窗边,望向外面湛蓝的天际。从这个高度望去,离天很近。
靠窗附近摆放着很多不知名的器械,估计是用来监控周边异常动态用的,而这也正是他们坚守在这片没有人烟的林海里的首要任务。
“你们怎么过来了?”他听到动静,转身看到林简和陈淮,还是有些意外。
林简留意到董绪唇色有些发青,像她这样没有任何心脏疾病史的到这里都已经严重缺氧脑袋胀痛了,林简想起初次见面时董绪提口他已经有心脏肥大的症状,是常见的高原心脏病,她压根无法想象董绪到底怎么熬过来那些漫长的日子,“你――还好吧?”林简担忧问道,她反倒希望董绪能够早点离开这里,至少回到边防站那里也要比这里好上很多。
“这里地势高,我以前等你哥等的没耐心了,就会主动申请到这边来呆上几个月,地势高看得远,你哥要是坐车过来了,我也许会第一个发现。”董绪从窗口边往下望去,隔着那么高的海拔,下面的一切果然尽收眼底,尽管落在眼里的都已经渺小如蝼蚁。
风声怒号,比林简在高原上听到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强劲猛烈。
分秒都不停歇。
“窗外的风在怒号,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哥来看我了。”她脑海里浮过董绪说过的这句话,眼前真真切切听到外面肆虐的风声,鼻翼就泛酸了起来。
这么多苦都熬过来了,他和林疆,都是痴人,他们肯定会好好的。
“我们找到壁画的下落了,他们的修复进度应该到明天就能完成了。你知道包鼎这次交易的时间地点吗?”林简先开口问道。因为董绪之前参与过贩卖文物的环节,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董绪能够尽可能多的告知他了解到的实情,这对于他自身自保来说,也是最为现实有益的。
董绪看了边上的陈淮一眼,陈淮没有出声表态,有些反常。
“我只知道壁画下落,其余了解的不是很多。”董绪应道。
林简明显失望,因为巨大的期待落空,连带着原本胀痛的脑袋都格外难受起来。
“楼下有烧好的水,你去喝点温开水,可以缓解点高反。”董绪出口提醒起来。
林简愣了下,她听出董绪是要特意支开自己。
可是要是自己继续呆在这里,董绪显然不愿意告知实情。
她想到这里,佯装不知,点点头往楼下走去。
果然,不到十几分钟,陈淮和董绪都从三楼走了下来。
这个时间,已是饭点,刚才那个和陈淮打过招呼的老兵已经整好饭菜,热情的招呼陈淮和林简一起就餐,旁边几个明显不相识的士兵也是乐呵的很,兴奋之意现于脸上。
“咱这里可是中印边界的第一险哨所,你怎么会跑到咱这里来?”
“第一险?”林简重复一遍,她有些意外自己居然能够攀爬到第一险的山顶。要是她提前知道实情有了心理负担,兴许就坚持不到山顶了。
“对啊,我们俗称它为好望角,够贴切吧?”
“好望角?”林简继续重复,脸上依旧错愕。
“往三楼哨所一站,什么都逃不过咱的法眼,好望角名至实归。对了,你从哪里过来的?做什么工作的?怎么会跑到我们这里?”有个看着面相最为稚嫩的士兵热络追问林简起来。
“我从杭州过来的,之前做文物修复工作,不过刚辞职不久,我跟着陈淮过来的。”林简耐心应道。
那个士兵本来还有满满的问题要问,被老兵瞪了一眼就很自觉的低头扒饭去了,不过神情间还是挺兴奋的。
“我们这里一年到头都难得见着个陌生人,要是春冬时节大雪封山了我们在这里一呆就差不多要四五个月。他本来就是话唠,看到你新鲜好奇的很话就多了,你别见怪。”老兵和林简解释起来。
“没事。”林简吃了口米饭,完全是夹生的,这里海拔太高,估计才烧到六七十度的水温沸点就到了,菜也是一样,完全没烧熟,但是大家伙显然都已经习以为常,这样恶劣的生存条件,能够靠肩背扛到这来的任何物资都是来之不易。
烧的菜近乎水煮,林简就着夹生不熟的白米饭,默默吃完了碗里的米饭,一粒不剩。
吃完午饭后,陈淮和她就返程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经过那段险峻到近乎垂直的路段时,林简走得无比小心,下来后才发现手上不知何时被割了好几个口子。她是空手行走都已经难如登天,不知道那些肩扛重物的哨兵都是怎么上去的。
从山上翻下来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林简脑袋胀痛欲裂,脸色煞白。
这种环境,普通人呆上一天半天就会要了半条命,更遑论在这种条件下准确无误的执行任务。
陈淮开回到派出所的路上,他的车技其实已经开得很稳了,林简还是吐了两次,中午吃下去的那点夹生饭吐得一干二净。是高反引起的连锁症状。
晚上回到所里后,林简已经奄奄一息。老濮特意给她熬了白粥,林简喝了半碗后才觉得捡回半条命,不过整个人依旧还是挺虚弱的。
陈淮临睡前来看过她,特意给她泡了杯藏红花让她喝下去。
“睡一觉,明天起来就没事了。”他探了下她的额头,开口说道。
“嗯。”她昏沉沉应了一声,很快入睡。
昨天徒手翻山加上高反和晕车症状在身,林简体力虚乏,一觉醒来都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她迷迷糊糊的看了下时间,没想到都已经是早上十点多了。
睡得这么沉,怎么都没人来喊她?
林简心里莫名慌乱,嗖得一下起来,火速洗漱出来,都没看到什么人走动,她直接去了办公室那边,就见着何腾龙他们三个坐在位置上处理公务,难得严谨认真,不复之前的吊儿郎当混日子。
“陈淮和喜报呢?”林简隐有焦灼。
“陈队带喜报去局里了,说有事要办。”何腾龙看出林简明显焦灼,安慰起来。
还好,只是去局里而已。想必就是他自己之前说的去向上级申请增援人手。
至少不是今天。
林简莫名舒了口气。
“他们几时回来?”
“去局里开会应该快的,半天左右吧。”张耀祖应道。
林简这一天下来都心不在焉。
被董绪摔坏的手机还没去修,幸好她还记着王汇康的手机号码,之前用陈淮的手机号码给王汇康打过一次电话,让他万一有急事的话可以打陈淮的号码。
陈淮都没有提起过王汇康有打过电话,想必自从自己离开后,林疆最近一切安好。
林简也不好意思问何腾龙他们借手机,其实她也没什么事紧急到要和陈淮在电话里说。
可是中午过后,陈淮和喜报还是没有回来。
该不会是在回来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又或者是情况有变,行动提前了?
后半天,林简胡思乱想,莫名煎熬。
仔细想来,这次回来之后,她还是第一天全天没见着陈淮的身影,莫名就七上八下。
心神不宁。
陈淮和姚喜报是傍晚的时候才回来的。
彼时林简搬了张椅子,眼巴巴的坐在大路口子上,看着远处的大路上有尘灰飞起,她一直隐隐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林简,你怎么坐这里等我们呀?”喜报刚下车就一脸错愕的问道。
“我闲得蛋。疼没事干。”林简发了句牢骚,是说给陈淮听的。
“本来可以早几个小时回来的,陈队说你喜欢吃甜品,这不又特意开到县里,找了好多家店才给你买了奶油蛋糕。”喜报说时忽然从身后变出一个小蛋糕,递给林简后倒是识趣的先跑远了,就怕陈淮说他多嘴。
眼前的蛋糕无论是原材料还是包装,和她以前买的那些相比,明显粗制许多。
林简接过来,打开包装盒先吃了一口,蛋糕甜腻,腻到她鼻翼发酸。她心事重重地吃了两口就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