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恋紫是越想越心塞,干脆不想了,专心琢磨剧本得了。
一天后,苏恋紫坐上了剧组的车前往离沪城最近的一个沿海城市。她的新经济人还没有就职,这两天灿星因为贾哥的离职兵荒马乱,于星束临时让公司里最闲的一个经济人暂代贾哥的职务,负责她这边的事。
这个经济人的脾气很好,人也随和,但苏恋紫却能感觉到对方的业务能力不如贾哥。像她这样事业刚起步的新人,最需要好的经纪人来带。如果经纪人的业务水平不够,那就是灾难。她有些惆怅地想,也不知道自己以后的新经济人会是谁,是靠谱还是不靠谱。
这一路上,她心事重重,偶尔还想起在杭城的母亲。四个小时后,等剧组的车队开到了目的地时,她望着窗外的街道,才终于有了些许困意。
又开了半个小时,她们从市区到了海边。
为了拍戏,剧组跟当地商量过,出了高额费用包下了海边的一段路两天,不然都是走来走去的市民剧组没法进行拍摄。苏恋紫换上了白色的纱裙,下了车之后就被深秋的冷风吹得一阵哆嗦。
一旁的何冉看到她这样,轻皱着眉头道:
“没开拍之前,你先穿着外套,注意保暖。不然这么冷,会感冒的。”
苏恋紫从助理手上接过外套,穿上了之后对他笑着说,“好。”
她的笑容有些晃眼,何冉感觉自己心里好像被刺了一下,很快就从她脸上收回了目光,又低声道,“即使穿上外套,也还是冷吧?”
“嗯,但也没办法啊。”
苏恋紫叹了口气,又轻笑着说:
“原著结尾这一段的时候就写着女主穿了一身白裙子,然后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主走在海边,海风吹起了她的裙子,阳光照在两个人的身上。这一段在原著书迷中的地位就是不可撼动的白月光,王导也说了要尽可能还原。演员要做的就是配合剧组的安排嘛,我之前还听说有前辈被要求冬泳,都没有叫苦叫累,我这一点算什么,没事。”
何冉又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
“待会儿争取一遍过。”
“好。”苏恋紫笑弯了眼。
其实原著的结尾设定的季节是在春夏交接的时候,所以作者才会写女主穿的是裙子。但剧组总不能真等到来年开春了再拍这一段戏,于是就只能假装现在是春夏。
好在南方城市的季节性都不怎么明显,只要入镜的演员都穿上出春夏时节的衣服,拍出的画面就不会有违和感。因此不仅苏恋紫穿着裙子,何冉也换上了单薄的白衬衫,就连那些要出镜的群众演员都脱了外套穿上轻便的夏装。
终于,王导喊开始准备了,苏恋紫深呼吸了一下,随即脱下身上的外套递给助理。她想着这么大的阵仗,真的要争取一遍过了,不然就要害得何冉和那些群众演员与她一起挨冻。
她走到坐在轮椅上的何冉面前,蹲下身和他说了一句话。
“何冉哥,这是我们最后的一场戏了。希望以后还能有合作的机会。”
何冉看着她,眼里的光芒跳动了一下。
苏恋紫站起身,又绕回到轮椅后,王导在这时喊道,“开始!”
导演的话就像是魔咒,让两个专业演员迅速进入了状态。苏恋紫将自己全身心地代入到邱秋体内,然后,她面容平静地推着何冉往前走。
“这些年你不肯联系我,为什么现在又来找我了?你知道这些年里,我一直都在想办法找你吗?”
“对不起。我知道你要去实习了,想来你读大学的城市,再看你一眼。”
“那你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回老家吧,住在父母的房子里。医生说,我的腿再也站不起来了。”
“你回老家之后,会做什么?”
“我想写一些东西,然后,试着找一份能不坐班的工作。我大学的专业,毕竟是有些技术的,在网上接活应该也能挣到钱,将来养活自己,或许没问题吧。”
对话进行到这里就陷入了沉默。
苏恋紫饰演的邱秋望向身侧一望无际的大海,微微眯起眼睛,好像是被阳光刺的,但仔细看,就能发现她的眼眶有些发红。她就这么无言地推着何冉走了好一会儿,忽然道:
“那天――”
说了两个字,她又猛地顿住,然后再难开口。她将邱秋此刻的神情演绎得特别的细腻,从她的目光里能看到痛楚、悔恨、惋惜、遗憾,还有一缕沉重的欣喜。
欣喜的是她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终究还是来见她了。
而前面那些更强烈的情绪,是因为她的少年虽然来见她了,却再也不能站起来了,这让她和他都抱憾终生。而她除了遗憾之外还有深深的自责,如果那天不是她约他出来见面,他就不会坐上那辆车,也不会遭遇车祸,一辈子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他本来是那么闪闪发光的人,现在却成了残疾人。
一想到这些,她的心情就坠入谷底。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他不愿意见她。
“小秋,我谁都不怪,只怪我命不好。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因为它是随机发生的小概率事件,谁都预料不到。”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却缓缓开口,苦涩又平静地笑道,“之前我明知道你在找我,却一直都不给你回应,是因为我无法面对你,面对这个残缺的我自己。”
说着,他顿了一下,平和地说:
“就让我们两个的一切都停留在三年前的那个夏天吧,请你以后一定要忘了我,好好生活。”
她没有吭声,而她在他身后,他也看不清她的表情,更看不见她在无声地流泪。
“小秋,你已经走出了曾经的阴影,就像长硬了翅膀的雏鸟,终于可以自在地飞翔了。你说我曾经是你的光,但你不知道的是,你自己也是光。你也是我的光,谢谢你。”
谢谢我曾遇见你,谢谢那个夏天,谢谢你曾给我的所有。
而推着他的少女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推着他继续往前走。最后的镜头定格在她紧握着轮椅的那双手上。只见这双手用了很大的力气,紧紧地组拿着轮椅的把手,在不声不响中透露出手的主人的情绪。
这双一直推着轮椅的手,能推着轮椅往前走多久呢?将来的某一刻,她会不会放手?但从现在看,她是不愿意放手的。
“过!”
王导的声音重新响起,苏恋紫停下了脚步。她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从属于邱秋的沉重的心情中走了出来。而何冉也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站在了她身旁。
苏恋紫恍惚了几瞬,然后回过神,看到他望着她,眼底好像有些担心的意味。她对他笑了笑,示意他自己没有被戏中的情绪继续影响了,何冉对她点头,从她脸上收回了目光。
两人一齐朝王导走过去。苏恋紫其实还有些沉浸在这段故事中,人在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什么时,是感觉不到冷的。她也不觉得冷,她想的是,幸好在现实生活中她和何冉的故事不用这么惨烈,没有那个美好却沉重的约定,没有夺走他行走能力的车祸。
他还能好好地站着,他还是那个耀眼的顶流明星。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点释然了。
其实她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呢?只不过是她喜欢上了一个人,但那个人没有回应她而已。比起真正的悲剧,这只能算是她这个人生阅历尚浅的年轻女孩的一段心事罢了。
或许,她要做的就只是埋葬这段心事,然后顺其自然。
时光多情又无情,万年如一日地洗刷着一切。一年之后,两年之后,总有一天她不会再对何冉心动。她应该祝福何冉,祝福他之后的生活一切顺利,而不是再抱着自己的一片私心,一个人患得患失。
有些人之间就是没有缘分,她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恭喜你啊小紫,整部剧最重要的一段戏,你已经很好的完成了。”王导满心欢喜地笑着,对现在取得的成果很满意,他用欣赏的目光望着苏恋紫,又预言说她将来一定能像齐羽薇一样拿好几部影后。
苏恋紫被说得都不好意思了,低头闷笑,说自己怎么敢和羽薇前辈比,倒是何冉在一旁望着她,说她比起齐羽薇刚出道时不差什么,那种灵气是很像的。
收工之后,苏恋紫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云端上,飘乎乎地回了保姆车上。
“小紫姐,你不冷吗?”
她的助理见她坐在那里发呆,也不说要把衣服换过来,有些担忧地问。
车上开了一点热风,温度倒是不低,而苏恋紫还满脑子都是别的事,也感觉不到冷。她嗯了一声,然后随意道,“等回酒店再换吧,车上这么挤也不方便。”
助理点头,给她递了一杯热水,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苏恋紫喝了一口水,刚好偏过头对上助理的目光,笑了一下道,“我之前和于老板谈过了,他说他会找新的经纪人来,但贾哥留下的这些人马,有很多都不会动。”
闻言,助理这几天一直都在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对她们这样没有门路的普通工作人员来说,能跟一个像样的艺人,那就是运气很好了。灿星虽然是小公司,但也是正经公司,不会克扣员工的工资,如果被开除另找工作,还不知道以后要混成什么样。
而且苏恋紫现在又是和顶流搭戏,又是和圈子里的大佬一起上综艺,谁都能看出来她马上就要大火,弄不好一步登天都有可能。做大明星的助理,那将是什么样的待遇?
这种时候,她怎么可能愿意苏恋紫?
而苏恋紫对她说这些话,就是在告诉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可以留下来了。
她很是开心,想要说什么,苏恋紫却对她温柔地笑道:
“王导说剧组会在海边住几天给我们度假,没有拍摄任务,你也好好玩一玩吧。这些天一直跟着我忙里忙外,辛苦了。”
闻言,助理笑得脸上像开花了一样。
谁不愿意跟着这样的女明星呢?长得漂亮养眼,人还温柔有礼貌,简直是理想型。
如果她是男人,她真想把小紫姐娶回家。
虽然就算她是男人,她也配不上苏恋紫就是了。
沪城。
温潇手里拿着好几本小学的宣传手册,看了又看,最后对坐在自己身边的左惟爱道,“你说,这几个小学里哪个比较好?哪个更适合我们家姣姣?”
从上午十点开始温潇就一直在问他这个问题,而他想找个借口溜了,她还硬拽着他不让他走。现在再被问,左惟爱无奈地说,“就让她去我和哥哥当年念的那个小学呗,我觉得我的母校挺好的。”
温潇瞪着他,“你们俩都是皮糙肉厚的男孩,你觉得好就行了?”
左惟爱不只是无奈,现在又有点郁闷了,他觉得他母上大人这众女轻男的情节有些过于严重了。
“妈,我当时去念小学的时候也是只有几岁大的小萝卜头好不好?”左惟爱忍不住抗议道,“什么皮糙肉厚啊,你看我现在这样也和皮糙肉厚不搭边啊。当时我的幼小心灵也是很脆弱的好吗?”
温潇看了他几眼,沉默了一会儿后说:
“你当时脆弱?可我怎么记得,你上小学的第一个学期,就惹着你们班上好几个女生朝你表白,还差点因为你打起来?”
左惟爱顿住,然后弱弱地说:
“可这和我的幼小心灵脆不脆弱有什么关系?我真的没有故意撩妹。而且当时班上的男生都不怎么喜欢我,我还差点被孤立了。”
闻言,温潇冷笑一声道:
“你还好意思说。当时一共有十六个同学朝你表白,有十个是女生,剩下六个是男生。你差点造成了他们对性别认知的错乱。当年被孤立的人哪里是你,是你导致我被整个班级的家长孤立了好不好?”
她想到那会儿去开家长会,其他家长都颇有怨言地看着她,好像在默默控诉着什么罪行。她当时还莫名其妙,觉得她家惟爱成绩好人又乖巧,为什么大家都用这种眼神看她,难道是嫉妒她儿子太优秀了?
结果开完家长会之后,班主任叫她单独去谈话,她才知道自己儿子惹了多大的祸。
“拜托,你当时才几岁啊,就搞得十六个同学朝你表白?人家还偷偷给你起了个绰号,管你叫蓝颜祸水。”温潇一想起这些往事,简直又好气又好笑,“还有男生为你打架的。那些家长都朝老师私底下反应,说你妨碍他们家孩子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