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在弄造型呢,”冉霖想起刚在化妆间里马彬一脸的生无可恋,不厚道地笑了,“落水先生,必须有奄奄一息的楚楚可怜感。”
“听你这么一说……”江沂叹口气,继而缓缓咧开嘴,“我更期待了。”
二十分钟以后,可怜的教书先生落魄而来。
马彬正经起来,是个眉目清秀书卷气十足的模样,但现下,衣衫褴褛,脸上还有好几道被山石划伤的血痕,真是让人心酸。
江沂直接省略了寒暄,哈哈大笑。
马彬白她一眼,懒得理没良心的学妹,反而向冉霖伸出友谊之手:“你好。”
冉霖在马彬过来的时候已经起身,这会儿立刻寒暄:“你好,我是冉霖。”
马彬是昨天晚上才抵达横店的,没参加上开机仪式,所以冉霖也第一次和他面对面。
“我看过你的《落花一剑》,很精彩。”马彬说。
“我也看过你的《青山翠雨》,”冉霖礼尚往来,“拍得特别美。”
“咱能跳过互相吹捧吗,”江沂没好气地笑,把之前正在看的剧本重新拿起来,对着两位男演员道,“趁着没开拍,对对词?”
二人欣然同意。
其实今天要拍的几场戏,三个人都已提前背好了台词,所以真正对起戏来,反而不需要剧本,一路顺当,虽然没有走位和动作,但所有情绪都按照实际表演来,没有人笑场,连马彬都收敛玩笑,特别认真地“奄奄一息”。
导演助理过来通知开拍的时候,三人已经对到了第二场戏。
随着马彬一桶水把自己浇透,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躺到人造溪流之中,《凛冬记》的拍摄,正式开始。
……
整个一月,冉霖都是在绿棚里度过的。拍摄搭档从江沂,马彬,再到绿布偶、绿衣人等等,换了个遍。
其中很多都是需要后期电脑制作的造型,所以冉霖只能自己去脑补那些山精鬼怪,偶尔还动手自己创造一些灵魂画作,这样对戏的时候脑袋里有了具体的形象,更方便入戏。
江沂就是一个挺单纯的活泼姑娘,和网上那些什么耍大牌、脾气臭等等,完全不搭嘎。倒是对待表演非常认真敬业,吊着威亚上天也好,穿着单衣下水也罢,除非动作实在高难度到必须专业替身,否则都亲自上阵,从不叫苦叫累。
马彬则成了剧组的开心果,完全是三十岁的人三岁的心,导演一喊开始,他立刻成了心清智明的教书先生,导演一喊停,马上魔性起来。
可惜他的戏份不多,二十天左右便杀青,待他离组之后,各路九重天的神仙纷纷进组,拍摄的戏份也从地面到了天上,于是冉霖的戏份基本都在衬着绿幕吊威亚中度过,拍到一月底的时候,离地几米在冉霖这里已经根本不算事了,各种打架,前后空翻,随便来,要踏云而飞,他就摆个造型迎着鼓风机来个慢动作,要兵戎相见,吊在半空中的他则可以立刻身体横起,拎着炎铁锤就扫过去,气势炸裂。
王希来探班那天,他就正在剧组搭好的“甜丹酒池”边,一锤子一锤子对这座九重天违建进行拆迁。
随着导演喊“过”,他立刻收手,但胸膛还因为刚刚的戏中情绪而剧烈起伏,及至刘弯弯给他披上保暖外套,才稍稍缓和些。
一月底的横店已经寒意逼人,王希穿着米色羊绒大衣,一双高跟长筒靴,气质干练又不失女人味。
“希姐,你怎么过来了?”冉霖事先没接到电话,所以乍见到应该在北京办公室里忙活的王希出现在片场,有点意外。
“过来看看你,”王希道,“还顺利吧?”
“挺顺利的,”冉霖说,“没意外的话,二月中旬就去拍外景了,应该先去新疆。”
王希点点头,环顾一下摄影棚里仍然在忙碌的剧组:“还有几场戏?”
此时已傍晚六点,冉霖知道王希实际想问的是几点收工,便道:“就一场戏了,很快的。”
“行,”王希说,“收工一起吃个饭。”
冉霖心里泛起一丝不对,直觉王希有事,这次过来并不是探班这么简单,但没等他问,那边已经布置好要开拍了,冉霖只能压下疑问,甩掉纷扰思绪,重新投入小石头的世界。
终于到了收工,三人踏着夜色找了一间家常菜饭馆的包房,待点完菜,服务员离开,冉霖主动起身拿茶壶,给两位女士倒水。
王希心里头有事,没注意,刘弯弯却连忙站起来,伸手就要夺壶:“冉哥,我来——”
冉霖被小助理吓一跳,连忙拎着水壶提手迅速躲开,哭笑不得道:“刚开的水,你也不怕烫着。”
“那我也不能让你给我倒水啊。”虽然平素处得好,但一码归一码,她是助理,自然没有让老板倒水的道理。
“你就别和我客气了,”冉霖真心道,“这阵子我光顾着拍戏,大小事情都要你来忙活,一杯水你如果还和我分谁来倒,我真要生气了。”
“那谢谢冉哥了。”刘弯弯嘿嘿一笑,脸蛋白里透红。
王希从思索中回过神,看着没心没肺的艺人和助理,颇为羡慕。
不过接下来她要说的事情,估计这两位小朋友听完也没办法再哈皮了——
“韩泽要来探班。”
冉霖手一抖,差点把热茶渐出杯口。
“希姐你说什么?”冉霖把茶壶放回原位,怀疑自己听错了。
“韩泽要过来探班。”王希耸耸肩,又重复一遍。
冉霖完全被弄糊涂了,一堆问题搅和在脑袋里,只能先挑个简单的:“他那边杀青了?”
“十二月份就杀青了。”
“可他是剧版主演,过来探班影版,不会感觉很微妙吗?”
“看从哪方面想了,”王希分析道,“剧版现在定在六月上映,影版得到明年二月,所以实际上两个版本之间没有直接竞争关系,相反,如果剧版的效果好,其实是会给影版带来正面效应的,会有很多因为剧版喜欢上《凛冬记》的观众,再买票过来刷影版。电影资方也不希望发生两版敌对的局面,互相打口水仗,或者明里暗里踩对方,最后只能是两败俱伤。”
探班,必须要经过所探剧组同意才能成行的,不是说你想来就来,想探就探。所以王希这样讲,冉霖大概就听出些门道了:“韩泽已经和这边剧组打过招呼了?”
“是的,”王希无可奈何叹口气,“影版这边觉得如果能形成两版一家亲的良好公众印象,来个双赢,也不错。而且说实话,他们也不太在意剧版,毕竟两个项目性质不同,影版《凛冬记》的真正对手,是那些大年初一同档上映的电影,所有的宣传资源和竞争手段,都给那时候留着呢。”
“既然觉得不错,而且也不算什么大事……”冉霖纳闷儿地看着自己的经纪人,“希姐你为什么一脸生无可恋?”
“因为这事儿公司非让我去牵头说。”王希一张脸彻底黑下来。
韩泽想来探班,必然需要一个人和影版剧组沟通,那公司把这个任务交给王希,也没毛病,因为自己是影版主演,自己的经纪人必然和影版这边的剧组、资方都能说上话。
况且,如果他没记错,王希刚说完影版这边已经同意了,证明她很好地完成了牵线任务。
“不是说成了吗?”不理解经纪人的郁闷,冉霖只能开口问。
“就是说成了才闹心,”王希拿起茶杯,结果发现依然很烫,又悻悻放了回去,“我倒希望这边不同意。”
“为什么?”冉霖对韩泽自然没好印象,王希和韩泽闹掰了,想来结束得也不愉快,但这些都是私人感情,如果韩泽探班真的对双方都有益无害,那么从工作的角度,王希不会是这种反应。
王希沉吟片刻,道:“我刚才说了,影版后播,所以如果剧版有正面效应,是会给影版带来好处的。但你有没有想过,剧版播的时候影版这边还没有任何动静,几乎不可能反过来给剧版带来好处,那韩泽为什么还要特意过来探班?”
冉霖垂下眼睛,思索良久,懂了:“他探的不是电影,是我。”
“对,”王希眉头不自觉皱起,“我都能想象得出他探班回去之后通稿会怎么写。一个小说开出影版剧版两朵花,两朵花还是同公司的艺人,然后剧版男一号还来探了影版男一号的班,佳话啊,简直是争名夺利的娱乐圈里一股清流。如果未来影版《凛冬记》火了,他完全可以把这个通稿再翻出来,到时候还能炒一波冷饭。”
“生平第一次被别人蹭热度……”冉霖品一下,道,“还挺新鲜。”
王希没好气白他:“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有什么热度给人家蹭,充其量就是被人拉着陪炒。”
“你刚说的,要是影版火了,他再翻旧闻出来炒,不就是蹭我热度了。”
“那也要你的影版真火起来啊……”
“……”冉霖可怜兮兮叹口气,“我都‘人在片场待,炒作天上来’了,你就不能捧我两句。”
王希莞尔,嘴上却还闷闷道:“我现在很不爽,说不出好话。”
“难道影版这边看不出来他的探班是个人炒作?”冉霖觉得既然王希能看明白,影版这边也应该门清。
王希道:“当然看得明白,这又不是什么高超手腕。但炒的是你,对电影来说,最好的结果是韩泽宣传自己和剧版的时候,顺带给影版也刷了一波热度,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只宣传自己和剧版,对影版这边无影响,无论哪种,影版都没道理刻意为难他,或者梦无涯。”
显然从头到尾王希都不乐意,公司那边定然给了她很大压力,才不得不来牵线促成韩泽探班这件事。
“行了希姐,我都不介意了,你也别不开心了。”冉霖劝道,“就像你说的,如果他的探班通稿真能给影版增加曝光率,这也是好事。”
“但是一想到你心里嫌弃得要死,面上还得微笑,我就气儿不顺,”王希眉头都快皱出千沟万壑了,“我现在就你一个艺人,你是我的宝贝知道吗,我这天天盼着你发光呢,他们倒好,想拉着你炒一把就炒一把,凭什么?炒糊了谁负责!”
冉霖心里动容,难得吐槽梦无涯,带着点抱怨,又带着点撒娇:“可惜,公司领导没你这么宝贝我。”
王希抬眼,看了自家艺人半晌,一声轻叹:“我也刚学会怎么识货。不过梦无涯呢,估计这辈子都学不会了。”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经纪人的话让冉霖一下子想起之间聊过的不续约的事,显然王希现在话里话外已经不避讳“迟早要和梦无涯一刀两断”的意味了。
不过那时候聊,他只知道自己不想续约,却还没想过解约之后的去处,但这会儿不一样了,陆以尧把两个人的未来拉到了一起,他是不是也应该告诉王希一声?
可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何况还牵扯到陆以尧那边,如果太早说的话,万一情况有变……
“其实我和剧组沟通韩泽要来探班的时候,剧组有问过资方的,”王希没注意冉霖正在走神想别的事,自顾自道,“毕竟一个电视剧一个电影,就像你说的,关系也微妙,但资方那边听说是一口就答应了,因为觉得你和韩泽是同一家公司,如果拒了,你在公司也会很难做,所以这一点上,其实也算对你照顾了。”
冉霖的思绪被重新拉回到正题:“听你这么说,我更想见见那位投资人了。”
从前期筹备到现在开拍,投资人从未露过面,王希也试图约过,不过对方是真的很忙,就一直没约上。
冉霖只是随口一说,毕竟拍摄进度都过三分之一了,再两个月就杀青,前面那么久都没见过,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未料王希却道:“如你所愿。”
冉霖怔住:“嗯?”
“明后天吧,可能会过来探班,”王希笑道,“说是要赶在剧版男一号抵达之前,先来看看情况,心里才有底。”
冉霖囧:“那我还得谢谢韩泽了。”没韩泽闹这么一出,说不定到杀青也无缘得见投资人呢。
“这就是拖延症,”王希调侃,“平时总觉得不急,没事,可以,临到外人要来了,才知道赶忙过来看。”
冉霖乐,完全可以从王希的语气里,感受到她对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投资人的怨念。
……
两天后,横店下了一场雨夹雪。
几乎看不出来雪,只觉得像丝丝细雨,把路都打湿了,空气里也带着雨水的湿气,虽然有点阴冷,但呼吸间,是久违的清新。
水下摄影棚内,六米深的半圆形池子已经蓄满了水,水池带恒温系统,这会儿温度大概在25c左右,不算特别暖和,但相比冷水,已经好太多了。
这场戏是初到九重天的小石头,被司酒官和守卫酒池的天兵戏弄嘲笑,失足落进甜丹酒池。而在酒池底部,困着一条被剥去鳞片的小白蛟,那蛟本是世间妖,修炼千年,方能渡劫成龙,升上九天,可黑蛟常见,白蛟却罕有,于是在渡劫之日,尚未飞升,便被下界查看甜丹草种植情况的天将捉了去,献给北天帝,北天帝觉那白蛟无用,刚要处置,却被司酒官求了去,说白蛟震在池底,可使酒池冬不结冰,夏不干涸,相比用法术使司酒宫四季如春,倒不如这自然之法来得酒香醇厚。于是,那白蛟便被剥去鳞片,锁在池底。
而小石头失足跌落,司酒官和众天兵以为他必死无疑,又碍于九重天禁令,不得私入酒池,故而只守在池边,等待小石头灰飞烟灭,却不料他到了池底,被白蛟渡了真气,不仅大难不死,还救下了被困的白蛟,骑在白蛟身上跃出水面,如疾风而去。
此时,冉霖穿着粗布衣衫站在池边,头发凌乱,面容稚嫩,对面是锦衣华服的司酒官,和魁梧的天兵天将。
随着场记板一声啪,冉霖缓缓抬眼,目光里再无柔和,而是深沉的愤怒。
司酒官冷笑:“自不量力的小鬼!”
语毕一个拂袖转身,天兵天将立刻上前去拉扯他。
“别碰我!”冉霖奋力挣扎。
天兵天将岂是好说话的,动作粗鲁,毫不留情。
冉霖节节后退,脚下忽地一空,整个人向后仰去!
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