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他现在的身份也不好穿这么寡淡的颜色,于是苏锦之又探头瞧了瞧衣橱,清了清嗓子指着角落处的一抹紫随意道:“那就这件吧。”
“咦?”喜乐小小地惊呼一声,旋即转身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叠衣物,“公子您终于穿这身衣衫啦?您叫兰汶姐姐花了三个月才做这身衣服却一直不穿,我还以为您是嫌它做得不好呢……”
那紫衫被喜乐抖开,锦缎秀美的光泽便倾泻而出,在煦阳下散出朦胧的光晕。
苏锦之在脑海的记忆搜寻了一番,马上就知道了君长乐为什么不肯穿这身紫衫了,因为这是他与姜黎山初见时穿的衣服。
零号给他加快了世界线进度,但为了不崩坏人设和世界,这七年来重复的都是君长乐曾经经历过的事。
而这身衣服是原身退隐不再接客后的当晚,连夜绘出图纸,而后花重金让诸华国第一绣娘兰汶绣了整整三月才制出的。可他从来不穿,不是因为不喜,而是因为不舍,也是因为自卑——他觉得自己外在皮肉虽然完好,但内底却是一堆腐骨,又怎么会愿意穿上这一身他与姜黎山相遇时穿的衣衫呢?
可是现在改口也来不及了,苏锦之摸着那紫衫,感受着那柔滑的触感,踌躇片刻后还是换上了。
“公子真好看!”喜乐笑盈盈地看着他夸赞道。
苏锦之有些飘飘然,觉得被云梦尘打击的自信心又回来了,连下楼的脚步都轻快了一截。
一号却忽然提醒他:“你清冷忧郁一点,注意人设。”
苏锦之完全不在意:“我在缓冲期,你能拿我怎么样?”
一号冷冷一笑:“哦?是吗?”
苏锦之赶紧改口:“不,我是瞎说的。”
“忘了告诉宿主,我发现上次获得的惩罚技能‘电击的奥义’威力不错,所以前不久又回了趟总部获取新技能。”
难怪失踪了那么久,苏锦之问他:“你得到的新技能是什么?”
一号道:“抓心挠肺。”
苏锦之“嘶”了一声,问道:“这听着不像是什么正经技能啊。”
“挺正经的。”一号说,“我看说明效果不错,有机会请宿主试试。”
苏锦之:“……”
一天的好心情就这么没了,苏锦之满怀惆怅地下楼,刚踏出房门,就看见云梦尘朝他走来。瞥见他时眼睛一亮,似乎极为欢喜,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半低下头向他作揖,声音平平淡淡的:“锦之,今日身体可还安好?”
喜乐高兴地和他打招呼:“云神医!”
“多谢云兄关心,锦之已经好很多了。”苏锦之靠着墙笑,眉骨间皆是艳色,调侃他道,“今日没人找你看病了?”
云梦尘摇了摇头,笑道:“好,好,好……你好了就好。那药你今晚再喝一次,明日我再给你换副药力弱些的。”
苏锦之道谢:“那就麻烦云兄了。”
云梦尘第一次见他穿紫,有些奇怪:“锦之这是——”
“哦,我见春色正好,想出门踏春。云兄也一起吗?”苏锦之头也没抬,礼貌性地问了一句。
谁知云梦尘唇角往上勾了勾,马上就答应了:“能和锦之一道踏春,梦尘求之不得。”
苏锦之:“……”这可咋办呢?
零号却劝他:“宿主大人,零号建议您和云神医一块出行。”
苏锦之闻言顿时了然:“姜黎山来诸华了?”
零号道:“是哒!”
“我忽然不想去了。”苏锦之犹豫,“去了缓冲期就要结束了。”
零号:“……”
一号冷笑一声:“不去现在就可以以宿主消极做任务的名义提前结束缓冲期了。”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苏锦之叹了口气:“那我还是去吧。”
花栖楼内拉着厚帷,时时燃着银丝炭,温暖胜春,但楼外疏雨方歇,寒气尚浓。
苏锦之刚出楼就被寒风吹了个激灵,赶紧拢了拢衣领,顺便用斗篷将自己的脸遮好。云梦尘提议他们坐画舫出游,毕竟他的“花”名远扬,出去踏春露着脸恐怕不太方便。但若是乘坐刻有鬼云谷图案的画舫,既可以欣赏到临清江上最好的春色美景,又可以防止不长眼的人来打扰他们。
苏锦之觉得云梦尘这法子甚好,上船后他瞥了画舫右侧的鬼云谷图案对零号说:“零号,我觉得这图案我能仿十个出来,我觉得我以后出门都可以这么干。”
零号很担心他:“宿主大人,您现在的身体不太好,就不要时时出门了吧?”
苏锦之思索了一下,觉得零号说的话很有道理,毕竟还是保命要紧。
鬼云谷出品的画舫华美精致,檐角高翘,更有朱红色的灯笼坠于其下,随着檐边的柔纱在江风之中轻荡。
苏锦之跪坐在矮桌之前,为在他对面同样正襟危坐的云梦尘沏茶。
君长乐出身大世家,自幼习得一手好茶艺,棋艺同样高超,不然也不会吊打云梦尘和他当年误交的那群损友。但苏锦之是个星际时代来的人,他可不会沏茶,还好原身的肢体记忆还在,不然真得崩人设了。
苏锦之跟着身体的节奏,看着碧色的茶水从壶口带着氤氲的茶香热气倾出,最后静止在清雅的玉色瓷杯,觉得自己牛逼坏了。
而坐在他面前云梦尘嗅着庐山云雾醉人的茶香,满心满眼装得看得却都是面前为他斟茶这人。
今是三月开春,临清江畔的桃花早已盛开,燃遍江堤,行人无需近树久待,缓缓从树下穿行而过都能沾得满身香雾,被春风一吹,满枝杈的桃花便会辞树而去,落入江中随着流水离开,但他面前这人哪怕不再穿着华裳,也能将这满江春色衬成一片素淡。
云梦尘怔怔地看着青年低垂着眼帘,用素白纤细的手指将一杯热茶放到自己面前,又轻轻从淡绯色的双唇中吟出荡人心弦的音色:“云兄,请。”
——云兄。
听着他对自己的尊称,云梦尘有那么一瞬间情愿自己不是受他敬重的挚友,不是悬壶济世的天下名医,而是花栖楼楼主花无艳屋中的一位入幕之宾,能与他彻夜不眠,共赴春色,细赏他身上的绝世牡丹图。
可惜他不是,也不能是。
第20章 失忆将军痴情老鸨8
苏锦之耐着性子为云梦尘斟茶后,赶忙为自己也倒了一杯,垂眸细细品尝着,只觉满口生津,茶香扑鼻——天啊,这么美的茶在未来星际他倾家荡产掏空医药费也喝不起一杯啊!
苏锦之对着零号炫耀道:“零号,这茶太好喝了!”
零号黯然神伤:“呜呜呜零号喝不到……”
苏锦之将温热的茶水缓缓送下肚,说道:“你说今天封九黎会出现在这临清江上,到底是不是真的?你别蒙我啊,这江风吹得我冷死了。”
零号坚定道:“是真的!拯救总目标预计还有5分钟便能与宿主相遇,请宿主大人耐心等待!”
苏锦之听着零号这么说就安心多了,他刚放下玉瓷杯就见一小厮掀帘而入,走到云梦尘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说完之后,云梦尘脸上显而易见地多了几分焦色,但他眼睛瞟到自己身上时,又猛地低了下去。
苏锦之装模作样地问他:“云兄,怎么了?”
云梦尘从软塌上起身,对苏锦之作揖道:“锦之,方才咱们的画舫路过了我师弟的,他认出了我,现在正在阁外等着与我见上一面,梦尘失陪片刻。”
苏锦之闻言立刻嗤了一声,摆摆手眼睫半阖道:“我还当什么事呢,行了,你去吧,我等你就是了。”
云梦尘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随后点点头,掀开淡妃色的柔纱出了舫阁,却没想到他师弟竟是直接上了他的画舫,云梦尘看见他时心脏猛地一沉,下意识地站在门帘处,想要挡住苏锦之的视线。然而江上风大,云梦尘掀帘时那片柔纱随着他的动作飘远,久久未回到原处。苏锦之轻轻抬眸,便见到了一身玄衣站在画舫船头那端的人。
那人脸上带着笑,唇角轻轻抿着,却掩藏不住深邃眉宇间的冷漠和凌厉,一身战场厮杀出的血腥戾气,似乎隔着整艘画舫都能轻易嗅到,从而叫人退避三舍。
可是他的眉眼,却是君长乐在心中用永不褪色的墨锭细细研磨,日夜勾勒了整整十年的熟悉,熟悉到此刻相见,叫他忍不住以为这十年的分离、痛苦和等待,不过是他的一场大梦。
醒来后,那人再次站在他面前时,眉眼清晰得就如昨日檐下的初次相逢。
不过对于苏锦之来说,这人他的确在不久前就见过。
这他妈简直就是长发版的秦叶舟啊!
他的外貌好歹会稍微改那么一点儿,可瞧瞧来人的那眉,那眼,就连笑得样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啊!
苏锦之演技一秒上线,他手指猛然一抖碰倒青玉瓷杯,热茶滚出,顷刻就被微寒的江风中吹走了温度。他死死地盯着那人,没了血色的嘴唇蠕动着低声喃出那人的名字:“阿山……”
苏锦之其实更想喊的是“老姘”,但他要真的喊了,他马上就会被一号怼死。
而云梦尘看着青年捂着胸口止不住地颤抖着,呼吸也陡然失了平静变得急促起来,再也没了往日的半分慵懒清冷,那声低喃入耳后,他脸色便猝然煞白。
似乎是察觉到了苏锦之的视线,那人轻轻转头朝他望来,墨色的眼瞳依旧深如潭渊,平静无波,陌生得让他像是如置深冬,被肆虐的风雪掩埋般彻骨冰寒——昨日还在缠绵的老姘头,今天就变成了陌生的新嫖客。
这个新嫖客还会杀人呢!
回忆起被秦叶舟坑死的恐惧,苏锦之颤着起身下榻,跑到舫阁门口时差点倒下,被云梦尘及时扶住。
封九黎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忽略了心弦那一瞬的猛然颤动,继而移开视线向云梦尘问道:“三师兄,这位是——”
云梦尘扶着苏锦之,自然能感受到他不正常的反应,闻言还是为封九黎解释道,声音沙哑而迟缓:“他……他是花栖楼楼主……花无艳。”
“锦之,这是我七师弟,崇洛国的将军封九黎。”接着,他又在苏锦之耳畔小声开口,也不知是说给青年听,还是自己。
封九黎听清苏锦之的身份后,又看这面前紧密靠在一起的两人,眉梢一挑,嗤笑道:“原来是无艳公子啊,看来师弟打扰到了三师兄的好事,咱们改日再聚,告辞。”说完,他便上了来时乘的画舫离开。
男人深黑的衣摆轻轻一晃,留下的便是夜般的背影,青年怔怔地望着他,身体轻轻打颤。
云梦尘担忧地看着苏锦之:“锦之……你怎么了?”
而青年仿佛听不到他的话一般,望着封九黎离去背影仍在不敢地喃喃道:“怎么会……”
一号有些奇怪:“你演技怎么忽然变得那么好?”
苏锦之失魂落魄:“他对我的美貌视而不见,和我楼里的那些小倌一样,眼里都只看得到云梦尘。”
一号:“……”神经病。
“拯救总目标已出现。”一号原本就不带一丝感情电子音变得更冷了一些,“惩罚世界缓冲时间结束,开始拯救惩罚世界附加目标——君长乐,目前进度:0/100。”
苏锦之:“!”
于是下一瞬,云梦尘就见到怀里的青年捂着嘴突然剧烈地呛咳起来,仿佛要将他体内早已破烂脆弱的肺脏呕出一般咳得撕心裂肺,继而指缝间开始溢出艳红的鲜血,缓缓软倒在地上,闭上双目失去了意识。
苏锦之再次醒来时,他已经回到了花栖楼。
他的近侍喜乐红着眼眶抹着眼泪站在床前,秋弈也在,而云梦尘眼白布满了红血丝,正坐在床沿绞了湿帕为他擦脸。三人见他醒来,脸上蓦然绽开喜色。
喜乐第一个朝他扑过来:“妈妈!妈妈!你可算醒了!吓死喜乐了呜呜呜——”
秋弈也问道:“公子,您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苏锦之听着喜乐对他的称呼,一口气没吊上来差点又晕了过去。
好在云梦尘深知他心,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后曲起手指敲了敲喜乐的脑袋:“说了多少次,要叫锦之公子。”
“没事……”苏锦之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极为虚弱,他刚撑住床榻,喜乐就马上取了软枕塞到他身后,和秋弈一起扶着他起身。
云梦尘叹了口气,说:“醒了就好。”接着他又对喜乐吩咐道,“你赶紧去给公子温药,再端碗热粥过来,这里有我看着就好。”
“是。”喜乐闻言,这才从床沿边站起,秋弈看了他一眼,也叹着气离开。
待两人离开时阖门的声响传来,云梦尘才坐回床沿看着苏锦之,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般,试探性地问他:“锦之,你能和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吗?你认识我七师弟?”
苏锦之垂着眼帘,眼神飘向南窗,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