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后悔。”淮昼替他整理了下耳边的碎发。
苏锦之笑着,抬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那我也不后悔爱上你。”
淮昼一直望着少年温柔地笑,直到将箱子轻轻关上,他脸上的笑容才彻底消失。
这个箱子是他找了一会才找出来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少年如果待在里面的话什么也听不到。
淮昼坐在船上的一个小凳子上,手指下意识朝左衣兜掏去,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一只烟,这才想起他在医生的建议下已经把烟戒掉了——虽然他身上还是会常备着烟,在烦躁的时候会抽上一只。
只是少年不喜欢烟味,所以他把这个习惯也彻底改了。
摸不到烟,淮昼把身体往后一靠,抬起头望着天空,今夜的月亮依旧明亮无比,毫不吝啬地向世人倾撒柔美的银辉,半晌后,他拿出常用的匕首在手中细细抚摸,向许玉兰问道:“你觉得我们能在天亮之前离开弗奇吗?”
许玉兰浑身都紧绷着,听到淮昼这话都忍不住气笑了:“就凭我们两个?是你太高估自己了还是太看得起我?醒醒吧。”
“试试咯。”淮昼也不在意她话语里嘲讽,嗤笑一声后忽然一把扯住许玉兰的头发,一刀下去从从耳根处齐齐割断。
许玉兰头皮一痛,下一刻就看到自己一头柔顺的卷发被尽数裁断,顿时瞪大眼睛,刚要把话骂出口,淮昼就把枪抵到了她的额头上,然后扔给她一包衣服,声音又淡又冷:“换上吧。”
许玉兰抱着衣服抬起头,月光下,这个男人灰色的眼睛比月色还要清冷,里面没有一丝感情。
“如果我不呢?”许玉兰问他。
男人唇角又挂上了笑:“你可以试试。”
许玉兰暗恨自己上了贼船,可她什么也不能做,因为她确实打不过淮昼,她一边换衣服,一边恶狠狠地骂人:“你他妈真是个怪物……”
淮昼一直听着她骂,也不反驳,举着枪对准她的胳膊稳稳当当,晃都不晃一下。
许玉兰皮肤白皙,身形也比一般女性要高一些,换上少年穿得衣服后再带个帽子,乍一看确实和少年很像。
淮昼扬起另一手,将手中裁断的头发扔进河里,然后一把抓住许玉兰,将她扯到自己身边,低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等巴特来了之后,我就放你离开……带他回去。”
许玉兰知道他要拿自己当少年的替身,她想过淮昼可能是要将她推给其他杀手,以此来换取他和少年逃走的时间,却没想到淮昼真正要做的,竟然是要把少年送回去。
“我的钱留了一半给小歌,其他的都给你,请你帮我照顾他。等巴特来了之后,你好好和他谈一下,让巴特不要再把他关在那座城堡里了,有机会还是带他出去旅游吧,不然他会不开心……”
“那你呢?”许玉兰见他安排了一切后路,却没提到自己一句,忍不住开口问他。
淮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笑了笑道:“你可以告诉他,我不要他了。”
“那你为什么不亲自和他说,和他告别?”
“因为他会哭的,他的眼泪大概是这世界上最锋利的武器,我不想看到他哭。”
许玉兰看着他,冷冷地笑起,却笑得比哭还难看:“那你凭什么觉得,我就想看到他哭?”
“我都把钱给你了。”淮昼的声音很轻,带着些无奈,“你就忍一下吧。”
许玉兰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又道:“或许还有其他办法,我帮你们做掩护,你带着他离开不就好了?我不相信你没有办法带着他安然无恙地离——”
“我累了。”淮昼打断她的话,“就在今天分开吧,起码他会活下去,他继续和我在一起我迟早有一天会杀了他。”
“因为那些钱?”许玉兰不懂他,“你已经有很多钱了。”淮昼有段时间在组织里疯狂地接任务,为了钱他几乎什么都干,但没人知道他要用这些钱做什么。
“那些钱我本来是打算用来治病的。”淮昼说。
许玉兰顿时愣住。
他又道:“可那么多的钱也不一定能令我活下去。”
“那你救了他就能吗?”
“不能。”淮昼的目光穿过她,落在那个藏有少年的小箱子里,灰色的眼睛里满是温柔,“但这起码能让我死得心甘情愿。”
沉默了许久,许玉兰才开口:“老大一直说,我们女人不适合做杀手,可我觉得你才是最不适合做杀手的人,哪个杀手有你那么多的规矩,你那天要是开了枪——”
淮昼不想再听她说话了,又拽了把她的头发,将枪抵在她的脊椎上推搡道:“你废话真多,走吧,天快亮了。”
淮昼挟持着许玉兰走上渡口,他没有砍断船只的缆绳,因为不放心少年一个人独自在河面上漂流,就让他待在这里,等待他父亲将他接回去吧。
在合上箱子的那一刻,淮昼其实是想告诉少年,请不要忘了他,但是他又忽然想起少年其实根本就没有遗忘的权利,那些美好的痛苦的回忆他全部都记得,他没有大脑最温柔的保护。假如少年不会忘记他,而他又拥有健康的身体,他们也还是不能永远在一起,因为他遗传下来的阿尔茨海默病,迟早会让他遗忘了少年。
所以淮昼又突然觉得,他还是忘了比较好。
因为玫瑰这种花啊,还是栽在漂亮的城堡里才能会生长的更好,毕竟他的小玫瑰没有刺,他走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保护他了。
外面的世界太过危险,他想把一辈子都用来保护他的小玫瑰。
只是他的一辈子太短,而他的小玫瑰的花期很长。
淮昼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小箱子,头也不回地离开渡口。
一向宁静的弗奇小镇这个早晨不是被鸟鸣声唤醒的,而是在交错的枪声中迎来黎明。杀手们在发现目标锁定错误,而巴特又已经赶到弗奇小镇后只能悻悻离开。
许玉兰在淮昼的保护下除了失去一头卷发之外,身上什么伤口也没有,而那个灰眼睛的男人却只能靠着一堵破烂的砖墙艰难地喘息。
许玉兰半跪在他的身边,想要给他做一些简单地急救,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这个男人的眼神透露着疲惫,连呼吸都带着勉强。
而他身上的鲜血更是直接了当地在和所有人倾诉一个事实:他要死了。
许玉兰只是个杀手,她只知道怎么杀人,不知道如何救人。
“你烟呢?给我一只。”许玉兰烦躁地开口。
“我戒了。”淮昼笑着,声音虽然还很稳,却轻得几乎已经听不到了。“你照顾过的他的,你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好好地活下去……你说的对,那样的生活不算活着。所以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带他出去玩……”
灰眼睛的男人轻声说着话,用带血的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地图,那张地图上也沾满了斑驳的血迹:“这些都是他想要去的地方,我陪不了他去了,你帮我带他去吧……”
许玉兰接过那张地图。
地上的男人没有再说下,只是怔怔地望着迎来破晓的天空,灰色眼睛中央的黑色瞳孔渐渐放大。
模糊之中,他似乎又听到少年侧躺在他身边,他的小玫瑰此刻就他耳边低声喃喃,声音柔软温暖,充满了甜蜜的爱意——“淮会保护我的,就算我死了,我也愿意为他而死。”
他的嘴唇颤了颤,想要抬起手触碰少年的白皙的面颊,只是他没有什么力气了,最后只能抿起一个笑容,叹息般地轻轻说道:“你不要为我而死……我愿意为你而死……”
躲在小铁箱了随着船只在河面上轻轻飘动的苏锦之,在看到进度栏中淮昼“100/100”的进度值后,眼泪蓦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即使知道他们在下个世界还会见面,他还是忍不住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脸贴在腿面上小声的哭。
支线任务的进度值也满了,可他一点也开心不起了,甚至还想像许玉兰那样狠狠骂淮昼一顿,但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所有任务完成之后,一号闻讯而来:“宿主。”
苏锦之听到一号的声音之后,就像是找到了什么可以倾诉的对象一样,哇地一下哭了出来:“王八蛋,他骗我……”
一号根本就不会安慰人,只能听着苏锦之哭了一会,然后挑着或许能让他开心的事说道:“宿主,你任务完成了,还活了下来,可以在这个世界好好享受了。“
苏锦之愣了几秒,才想起一号说的这件事。
他一开始接受这个“热爱生命系统”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福利,可是那么多个世界下来,他不是任务失败就是在成功时死亡,这是他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世界。
可是他再也没有心情去享受了,苏锦之睁着眼睛,眼泪哗哗地流,对着一号破口大骂:“这什么几把热爱生命系统,我现在只想去死!”
一号无奈:“你可以去旅游。”
“我不。”
“还能每天吃你喜欢的草莓蛋糕,不用担心吃死。”
“我不。”
“你还可以——”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苏锦之打断一号的话,“我只想快点去下一个世界,然后快点见到他。”
一号叹了口气:“除非你死,不然无法强制中断世界,我这样有杯上好的毒……”
“我不喝酒,我有这个。”苏锦之吸了吸鼻子,从外衣内兜里掏出淮昼只能给他防身用的那把枪。
“你不是最怕被枪打死了吗?”一号诧异地问他。
苏锦之抚着左轮枪,这把枪的枪是深邃的灰色,就像那个人的眼睛一样,他没有回答一号的问题,想到那个淮昼说要带他去却最终没有去到的地方,向一号问道:“尤尔伯里真的存在吗?”
“尤尔伯里?”一号似乎很惊讶他知道这个地方,“你已经想起来了?”
苏锦之说:“没有,这个地方是淮昼告诉我的。”
“这不可能。”一号马上说道,“他和你不一样,他不可能记得这个地方。”
“可这个地方就是他告诉我的,他还说会带我去的。”想到这里,苏锦之眼睛又红了,神情十分低落,“但是他现在死了……”
“不可能,你是不是记忆又混乱了?”一号还是不信他的话,“你等会,我让零号查——”
一号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锦之问它:“它是不是就存在这个世界里。”
一号沉默了好几秒,才“嗯”了一声。
苏锦之又问:“我如果继续在这个世界活下去,能见到它吗?”
“能,我给你给你一张去那里的地图,你可以顺着地图找到它,不过你只能看到它的一部分缩影。”
“我听淮说,那里的冬天很美。”
“嗯,是挺美的。”
“你见过它?”
一号说:“我和零号还有你对象在那里住了好几年。”
“你和零号居然都去过了,我都还没去过呢……”苏锦之有点小醋,“它的全部是什么?”
“是一颗星球。”
苏锦之没有想到答案竟然会是这个,不禁问道:“那是他的家乡吗?”
“不是。”一号顿了顿话音,“那是他为你买的一个小型星球。一个生态坏境完全模拟地球而存在,却比地球更漂亮的星球。”
苏锦之攥紧手里的枪,才停了一会的眼泪又有狂涌而出的趋势,他喃喃自语:“因为我的身体不适合在除了地球以外的地方生活吗……”
一号继续说:“他说他曾经想要带你去的,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你就……和他分手了。”
苏锦之不信:“我怎么可能会和他分手?”
“他原话就是这样,细节他嘴硬得很,从来不肯告诉我和零号。”
“那就等我记起一切后去问他。”苏锦之将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处,从行李箱掏了掏,把淮昼一直带在身上的那个蓝色奶嘴掏了出来,含在嘴里,声音模糊,“如果他再开口问我一次,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拒绝他……”
许玉兰赶到渡口的时候,恰好听到一道沉闷而小的枪击声,就从藏有少年的那艘小船上传来,只是声音太小,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小歌……小歌?”许玉兰停顿了一会,就踉踉跄跄地朝船只跑过去,颤着手把箱子打开。
少年就躺在箱子里,紧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敛去了那双漂亮得像是琥珀一样的眼珠,他嘴里还含着奶嘴,面容安详地就像是每个夜晚他在听过晚安歌后睡着时那样温顺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