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若说全然放下不计较,傅成蹊自己也不信,但终究也是过往之事,如今他是莫穹而非傅成蹊,虽然这个身份也是阴差阳错偷来的。
个人恩怨暂且放一边,且听宫中生了什么事端,竟寻来他无稽派。叶云灯常侍傅宁远身侧,他亲自来,定是十分要紧的事。
“不知大人到来,一时怠慢,失敬失敬。”傅成蹊敷衍地行了礼,白简行依旧不为所动,完全不把对方放眼里。
叶云灯倒也不介意,屏退左右,片刻,淡然一笑:“阁下是痛快人,我也不绕弯子了,近日有妖物为祸京城,扰了皇上安宁,想请二位同我进宫一趟。”
傅成蹊闻言,心下忍不住好笑,天道好轮回,恶鬼饶过谁?
面上却摆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云淡风轻地问道:“究竟是何妖物,这样大胆?”
叶云灯眼里似有一簇幽火,冷声道:“伤人的妖剑。”
闻言,傅成蹊与白简行对视一眼,彼此明白,能附在剑上的邪物,十有八*九是‘患‘没错了,只是这妖剑能伤人,说明当时化成‘患’的怨念极其强大,这类‘患’寻常的浇酒之法恐怕不顶用,而且很有可能已经化成‘忧’,要彻底抹杀,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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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行净化,或化解怨念。”白简行眉头微蹙淡淡道,鸟鸣婉转,暮色渐浓,此刻他与傅成蹊正走在去饭厅的游廊上。
比起化解怨念,强行净化要省事许多。
所谓化解怨念,就是要让那些没有七情六欲,一心一意只凭本能行动的怨气得到救赎,心平气和烟消云散。说是这般说,可从古至今真正成功的寥寥无几。
“阿简,你若如此感兴趣,进宫一趟倒是无妨。”傅成蹊道,刚才叶云灯极力想邀请白简行进宫一趟制服妖剑,傅成蹊却推说容他们考虑一晚上,明儿给答复。
叶云灯也是个极明白事理之人,倒也不急着强求他们答应,等一晚上的耐心还是有的。
同时傅成蹊心下疑惑,虽然傅宁远那人对捉鬼抓妖之事极看不上,但作为九五之尊,想要制服一把妖剑理应不是难事,难道那些一心想依附朝廷的修仙门派都这般不顶用?
傅成蹊思来想去,唯一的解释就是白简行是打败鬼灵殿下之人,所以朝廷首选了他。
白简行没有应答,两人默默走进了饭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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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罢晚饭,师兄弟四人围坐喝茶。
“所以,大师兄如何打算,这一趟京城去不去得?”顾笙拨了拨茶水上的浮叶,漫不经心道。
“阿简若是感兴趣,就让他去罢,你若愿意,倒可以一起去,还能助阿简一臂之力。”傅成蹊心知这般凶狠强烈的‘患’,确实难得一见,白简行一定十分感兴趣,而顾笙在净化恶灵方面也很有两下子,为人又极精明,宫里是非多人心复杂,有他在白简行身边,也放心些。
顾笙一双桃花眼悠悠一转,含笑道:“我可不去,一来放心不下老三,二来也怪折腾的,累~”
“……”傅成蹊扶额,这顾笙是蛇妖化的么,怎么可以懒到这个地步。
“我自己去便好,顺带查一查鬼灵殿下的残魂。”白简行波澜不兴道。
傅成蹊微微汗颜,他早该料到,这小子就是打定去寻他这个鬼灵殿下残魂的主意……年纪小小执念就这般重,以后可还了得?若是让他知道鬼灵殿下日日与他同屋而寝,怕是要恨疯了罢……
“小师弟,你带大师兄去罢,我看大师兄也挺想去的。”顾笙挑了挑眉尖,意味深长地瞧着傅成蹊。
闻言,白简行无波无澜的浅色眼眸似略过一抹不同寻常的光彩,稍纵即逝。
“……我就算了罢。”傅成蹊抹了抹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这顾笙明知内情,却还将他往悬崖推,当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傅成蹊无法想象,自己会以何种心绪何种表情,去面对那些想将他挫骨扬灰的故人,自己到底会不会失了理智,真不好说。
毕竟情感不似窗户,可以开关随意受人控制。
却看白简行微微侧头瞧了他一眼,眼里竟略过一丝……似有若无的……遗憾?看得傅成蹊心下不是滋味,于是问道:“阿简,你希望我陪你去不?”
沉默半晌,白简行道:“随你——”顿了顿,喝了口茶,又道:“跟来也行。”语气冷冷的,却听得傅成蹊心头一热。
“……”
好一个跟来也行,想让师兄去就直说也无妨,这小子都没有一点作为师弟的自觉么……
好罢,那就舍命陪君子,去就去罢。
“所以这事是应下了,明日我便答复那御使大夫——”勾起嘴角继续说道:“我与阿简一道儿去。”
白简行淡淡的哦了一声,垂下眼默默喝茶。
傅成蹊微微侧头,看了眼白简行云淡风轻的侧颜,心道,有这家伙在问题应该不大,他那一脸寡淡的表情,简直有清心镇定的神奇功效,失了理智的时候瞧上一眼,什么愁什么怨都可以平复。
众人坐了一会儿,顾筠先退下去了账房,顾笙瞟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白简行,柔柔一笑道:“小师弟,我有些话要单独与大师兄说。”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白简行怔了怔,看了一眼傅成蹊,浅色的眸子一派肃杀之意,片刻敛了目光,淡淡点了点头,站起身大步往外走。
顾笙微微挑眉道:“咦,小师弟好像生气了。”
傅成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皱眉问道:“阿简有什么好生气的?”
顾笙莞尔一笑,噙着茶悠悠道:“有呐,毕竟我霸占了大师兄嘛。”
傅成蹊闻言,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笙美人总是用这种恶趣味的法子助攻qaq
既然大家都说很甜,那我把标签改成甜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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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进京前夜
傅成蹊定了定神,吁了一口气道:“阿笙,你明知宫里全是我故人,为何——”
顾笙潋潋一笑:“殿下是没看到小师弟方才的神情,你若不去,他这一路怕是都要闷闷不乐的了。”
傅成蹊啧了一声,道:“你就别说笑了,我整天在他眼前晃,讨他嫌还来不及。”
顾笙深深地看了傅成蹊一眼,含笑道:“都说当局者迷,我看殿下一点儿都不糊涂,明明通透得很,却假装不知晓,这般狡猾。”
傅成蹊被说得心下一虚,笑着摇头道:“什么都瞒不过阿笙,阿简这小子憋着别扭劲儿,决不会主动要求些什么的,我只有事事多上心,顺着他些。”
顾笙敛起笑,挑眉道:“只怕殿下顺着顺着,小师弟就离不开殿下了,到时候可如何是好。”
到时候……傅成蹊心中咯噔一下,暗暗叹了一口气。
是啊,总会有那一天罢,这副身子本不是属于他的东西,终有一天白简行会知道真相,傅成蹊略显苦涩笑道:“总归是我自作多情了。”
顾笙不置可否,半晌,淡然一笑道:“殿下其实也想去宫里见见故人罢?”
傅成蹊道:“那些人与我再也无干系了。”
顾笙抬起眼帘,静静地看着傅成蹊,黝黑的眸子将一切看得分明,道:“殿下当真放得下一切?”
傅成蹊毫不畏怯地迎上他的目光,朗声一笑:“我哪有这般透彻,说彻底放下只怕我自己都不信,只是——”
只是有那小子在,他会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毕竟这是作为大师兄的自觉,想着想着,傅成蹊嘴角扬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苦甜参半。
“只是有小师弟在,对吧?”顾笙似看穿了傅成蹊的心思,笑道。
傅成蹊道:“要真出了什么岔子,阿简也能制服作为鬼灵的我,还担心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喝了一阵茶,过了戌时,傅成蹊正要起身回房。
只听得顾笙道:“此次入京,殿下还需万般谨慎才好。”语气里是真真切切的担心。
傅成蹊咧嘴笑道:“放心罢,我自会十二分小心——”顿了顿,似想起什么又道:“对啦,你和阿筠有什么想要的京城特产,今晚赶紧想想,明儿列一个单子给我。”
顾笙怔了证,潋潋一笑道:“好啊,我和老三都好好想想。”
傅成蹊看顾笙欣然答应,心下欢喜,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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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蹊抬起手正欲推门,忽而咯吱一声,门开了,四目相对,浅色的眸子里肃杀之意未褪。
看白简行手上拿着剑,知他正欲去院子里练剑,傅成蹊道:“这么晚还练剑?早些歇息罢。”
白简行淡淡扫了他一眼,冷冷道:“睡不着”
傅成蹊啧了声,倒也没多说,正欲迈步进屋。擦肩而过,却忽然想起什么似得,突然向已经走向院子的白简行喊道:“阿简,等等——”
白简行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眉头微蹙望向傅成蹊,不知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赶巧今儿月色好,泠泠的光华流泻而下,落在白简行身上,映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傅成蹊看他站住,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与白简行相对而立,片刻,抬起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缓缓落下,在白简行那一头白毛上揉了揉。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的太突如其来却又理所应当,白简行似没反应过来,微微睁大眼睛抬头看向傅成蹊,平日里的波澜不惊已掀起惊涛骇浪。
或许因为月色太朦胧,白简行的面上似染了层淡极的红,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指尖颤了颤,终究没扬起手将傅成蹊推开。
傅成蹊似十分舒服地揉了一阵,心满意足,收手咧嘴一笑道:“阿简,你长高了不少呐——”才两个月不到,原本白简行的头顶只能勉强蹭他的鼻尖,现在却已长到他的鼻梁处了,真是潜力无限啊。
白简行似也没觉察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听到傅成蹊这般说,浅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欣喜,嘴角似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却又拼命忍耐似的终究没笑出来。
傅成蹊看他这副样子笑得更放浪形骸了,道:“我们阿简长高了,是值得欢喜的事,想笑就笑嘛,不用忍耐。”
“……没有。”白简行垂下眼帘冷冷答道,面上那层红却更透了。
“阿简,以后在师兄面前,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任性也好撒娇也罢,不要勉强克制自己——”说着又想伸手去摸白简行的脑袋,却被白简行一闪身避开了,手悬在半空中,顿了顿,讪讪收回。
傅成蹊干笑了几声,又道:“你现在长得这般快,明儿让莺儿给你炖些排骨汤罢,或者筒骨汤也行,你喜欢哪样?”
白简行隔着溶溶月色望着傅成蹊,淡淡道:“不用麻烦了——”顿了顿又道:“排骨也行。”
傅成蹊闻言,忍笑忍出内伤,这叫什么话,想吃排骨就说想吃排骨好了,什么叫排骨也行,于是笑道:“好,明儿给你炖冬瓜排骨汤罢,你练完剑早些歇息,这样才能长得更快呐。”说着便转身走回屋中,背着白简行忍不住笑了出来。
“大师兄——”
忽而听到白简行用一种极清冷的语气唤他,傅成蹊敛了笑,转身回头,白简行还是那副样子站在月光下。
“怎么了?”傅成蹊听他语气不对,有些担忧问道。
“刚才,二师兄找你说了什么?”语气极严肃,颇有几分质问的意思。
傅成蹊面露难色,挠了挠头,笑嘻嘻道:“阿笙嘱咐我,一路上多照顾你些。”
望向傅成蹊的眼神凛冽不减,不信。
傅成蹊眼珠子一转,道:“还托我去京城替他置办一些东西——”
闻言,白简行微微皱眉,似有些信了。
傅成蹊见状,故作吞吐道:“——嘿嘿,是大人的东西,你不晓得。”
果然,白简行的面上刷的一下红透了,眼神闪烁,忙别过脸去,手中拽着剑大步大步走向庭院,挥出的剑招招狠厉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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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蹊笑着摇摇头,这小子还真信了,这么一个沉静自制的冷面人儿,竟然会露出那种羞极了的表情,当真难得当真有趣。